明十三是一只筷子精。
额,是一根筷子精。一根?唔不对,是一双筷子精。
……
好吧,明十三是个筷子精。准确的说,是清紫檀镶金头嵌玛瑙筷子精。
明十三从未想过自己能成精。也难怪,普通筷子自然是不能成精的。
可她本就是五百年的紫檀木经由大清朝最好的木匠细细打磨、雕琢而成的。七寸六分长的身躯,圆的那头镶了黄金,方的那头嵌了上好的玛瑙。
自打被献给慈禧老佛爷,长年待在这紫禁城里,又沾光吃上了不少山珍海味,也算是吸天地之灵气,汲万物之精华,成了精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想到慈禧老佛爷,十三心里一阵难受。想当初自己经过一通打磨进了宫,隐隐有些意识的时候,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老佛爷。
老佛爷总是笑眯眯的,但又让人有些怕。漂漂亮亮极精致一个老太太,望着十三说:“呦,这筷子模样讨人儿喜欢,留下用吧。”
听人说,那是1902年,太后出逃后归京的那一年。
政治的事十三不懂,只知道老佛爷在的时候是大清朝,之后好像见过有蓝眼睛鹰钩鼻子的人,也见过举着红色膏药旗的人,闹闹腾腾了好一段时间。
想着反正也没得吃,十三索性一闭眼睡过了几十年。
醒来之后周遭安静多了,自己好像被放进了玻璃柜子里,时不时有人来走走看看。
过了很久她才知道,自己是归了一个叫故宫博物院的地方管。
被看得多了,就习惯了,这样的清净日子,也乐得自在。只是时常怀念起陪伴老佛爷那几年,一顿一百零八道菜的满足。为此,十三还偷偷哭了几场,大概是为了自己失去的口福。
后来听人家说,慈禧是个祸国殃民的女人,残害忠良,惑乱国事。十三的木头脑袋是想不明白的,只是不再为她哭了。
未能走动之前,明十三口中的“人家”指的是同一个屋里的大雅斋黄地墨彩花卉碗、银龙柄奶茶壶、寿字热锅还有一堆叫不出名字的碗啊碟啊什么的。说来也奇怪,睡了几十年,醒来竟能说话了。
发现这神通还得感谢大雅斋那只碗。
就在十三睁开眼打量着亮得晃眼的玻璃柜时,突然有个低沉的声音袭来:“嘿,瘦竹竿你会说话吗?”,几十年没听过人话的十三吓了一跳,下意识喊了句“谁?!”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是个女的呢”“不错不错,这小动静儿我喜欢!”,瞬间七七八八的声音四下响了起来,十三花了好一会功夫才认清楚现在的情况。
我……能说话了?这些东西……他们都会说话?
好吧,许是这紫禁城地杰人灵,里头的东西都不是凡物,年头久了,都成精了,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自此便有人陪伴,还能听到不少新事旧事。
至少知道了自己住的这个屋,叫御膳房。
十三反应慢,知道的人间事物也不多,除了在吃方面可以滔滔不绝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别人讲些新鲜事。
奶茶壶最爱吹嘘,总是昂着壶柄上那只龙首瓮声炫耀他见过多少王公贵族,评论哪个大臣风度非凡,哪个外使最为华贵。
热锅则专心于慈禧的口味,拍着他纹着“寿”字的大肚子喋喋不休地说,老佛爷冬令要吃菊花锅,加上珍珠和人乳真真儿世间美味。
跟明十三关系最好的还要属大雅斋那只碗。
在知道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那碗说的之后,十三对他一直抱有莫名的感激之情。尽管那碗总叫她瘦竹竿。她也懒得解释自己其实是五百年的紫檀木。紫檀,呵,那只蠢碗怕是听都没听说过这个词。
但大雅斋这只碗在这屋子里面也算是最为见多识广的了。大概是他经常被拿出柜子修整的缘故。
要知道光有意识能说话不能算是妖精。以十三那不大点的脑容量都知道,还得能动才行啊。
能动,对于器物精们来说,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幻化成人形。
幻化成人形,对于器物精们来说,也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被拿出柜子修缮。
隔壁品类的猫精、鼠精、狐狸精,经常在外走动,总能碰到点人气儿。
器物精们,尤其是这些被妥善安置在博物院里的器物精们,只有在被拿出柜子的时候才能吸到点人气,而后凭借这些精气儿幻化成人形。
就算是这样,也支撑不了一会儿,大概就是被拿出柜子的当天亥时到次日丑时的空当,像贼一样夜里偷偷出去玩,不小心被人看见了,总会引发故宫有鬼之类的传闻。
这满屋子的文物,就属大雅斋那碗被拿出去保养的次数最多,自然化成人形跑出去玩的机会也最多,说他见多识广,不过分。
这些有关成精变人的常识,都是在十三未曾出门走动时,器物伙伴们告诉她的。
由此,十三便最爱跟那碗聊天,听他讲许多关于人的事。尽管尽管,她很不喜欢瘦竹竿这个称呼。
说来,“明十三”这个名字还是跟那碗讨论出来的。
一日晌午,阳光甚好,我们的榆木脑袋筷子精突发奇想要给自己起个名字。
“蠢碗,人都是怎么给自己起名号的?”
“这是什么鬼问题?”,碗刚睡醒,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我想给自己起个名字。”
“我说瘦竹竿,别闹幺蛾子行吗,你不是有名吗,叫什么镶金头嵌玛瑙筷子,那标签上写着呢!”
“哎呀……太长了……我想要个像人一样的名字。”我们筷子精明显是忍受不了这么长这么写实的称号了。
“这个嘛,人就是要有名有姓啊。”碗努力思考了一下他的碗生经历的那些人名,“姓嘛,就是你家族人统一的姓,名字,随便起起啦。对了,好像也跟在家里的排行有关……大概就是这样。”
“唔,那我应该……姓紫檀?那是叫紫檀金头还是叫紫檀玛瑙?四个字,还可以吧?”十三有了思考的方向,有些开心。
“你真的……很笨诶!老佛爷怎么说来着,愚钝!对,就这个词。”碗一脸不屑,“哪有人姓紫檀啊!紫檀金头还是紫檀玛瑙?难听死了!要我说,你原来的姓就挺好。”
“我……我原来有姓吗?”筷筷很迷茫。
“就是打头那个‘清’啊。照我看,人有姓,是为了按家族分门别类。那么说器物,就得按出生朝代,像唐宋元明清这种。”碗很得意,感觉自己说了句漂亮话,“名字嘛,你是第十三个进我们这殿的,小十三就不错。你来的那天,灰头土脸的,可丑了哈哈哈!”
“按照这么说,我该姓个‘明’才对,我进宫之前都五百岁了,清之前是明对吧?”筷筷懒得理那碗的嘲讽,独自思考了起来,“明十三,明十三……”
于是,明十三就叫了明十三这个名字。
随后的日子,就是晒晒太阳,扯扯八卦和无止境的睡眠。
关于变人,十三没想过。她潜意识里总隐隐觉得这事儿不牢靠。
以至于在经历了旷日持久的圈禁之后,迎来呼吸新鲜空气的那一天,十三睡过头了……
她没看见是谁把她拿出柜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被保养或是修缮,更别说听见什么奇闻异事。
她一觉睡到了被送回柜子的时辰。
“小十三!小十三!亥时了,该变人了!”十三是被奶茶壶喊醒的。
十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周围的器物精们都在望着自己。
“唉,”十三深深叹了口气,“这下不变也不成了。”
十三略略集中了一下精神,许是白日里沾的人气儿纯度高,瞬间就觉得四下火热,要爆炸了一样。
一秒,
两秒,
三秒。
紫檀镶金头嵌玛瑙筷子迸出的光,照得御膳房恍如白昼,又即刻熄灭。
静静悄悄。
随后各处爆发了兴奋的叫喊。
“呜哦!原来你真的是筷子精啊!”
“锅子我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女子!”
“瘦,瘦竹竿,你还是你吗?”
真是吵。
十三慢慢睁开眼睛,自己也被唬了一跳。
先入眼的是一双修长白皙的腿,细细比量有三十七八寸长,果真是筷子精变的。
腰身不盈一握,小脚玲珑精致。十三心想,自己镶的金子是块好料啊。
再打量打量身体各处,恩,灵活能动,无任何机能障碍。她一时兴起,还蹦跶了两下。
脸怎么看呢?十三寻了寻,看来只有玻璃柜能凑活用一用了。
“这……也太美了吧!”玻璃上映出的脸岂止倾国倾城。巴掌大小,唇红齿白。柳叶弯眉极喜气,尤是一双杏核眼,干净澄澈,明亮得像农历十六的满月。
十六的月亮是比十五圆的,十三无数次透过窗户研究过。
美成这样,十三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她只希望自己能蹦能跳就好来着。
大雅斋那碗变人的时候她也见过,除了脸大的没边之外,平淡无奇。
好吧,已经这样了。如此便有了模样,也能夜里偷摸出去玩。
衣服是凭自己臆想能变换的。玩的界限便是这紫禁城,再远,鸡鸣之前就回不来了。
有传说称出了紫禁城脱离了龙脉的庇佑,器物精的元神便会慢慢消散。也有胆子大的妖精出了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由此大家都收敛了对外面那个世界的好奇心。
时间长了,十三还琢磨出了别的神通。变人之后,自己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只要想要便能隔空取过来。这便是那碗跟她说过的妖精本领吧。
那碗说,他的身体能藏得下紫禁城最大的水缸。看来每个精的本领都不一样。
能走动之后,日子也无甚稀奇。
顶多是出去看看月亮,去别个儿殿认识认识新朋友,像翡翠簪子、景泰蓝镜子这些妖精。纵使有本领能偷东西,她也是不敢的。
朋友们都说明十三胆子小。紫禁城餐具界第一胆小鬼。
其实也不是,十三只是消极,疲懒,总是有着人生随处是南柯的虚无感罢了。
可是不久,故宫器物精们被集体打了脸。
大雅斋黄地墨彩花卉碗在被问起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筷子精出城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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