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凛冽的寒风中，梦中的场景一遍一遍的在脑海中回放。汪凡有些茫然失措，实在不知道该拿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些突然多出来的记忆；以及可能仅存在妄想中的，发生在九三年这个冬日的，宋城之慯。

来来回回转悠了好几圈，汪凡跺跺脚，还是决定宁可信其有——他平生自诩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但每当身临其境，却往往又硬不下心肠。

临近年关，北风呼呼地吹，宋城显得格外的冷。汪凡紧了紧围脖，心中不住嘀咕，也不知道刚刚那女孩，在这种天气下骑摩托，到底是怎么想的。

花费几分钟走到北海大道上，他的运气还算不错，正好有辆空闲着的出租车从面前经过。此时他也没多余的精力去苛责这辆面的的士车的臃肿和破烂，只能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子，留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

“师傅，三十分钟内到冰河路口，这些钱就全都是你的了。”汪凡从兜里掏出两张十块的纸币，拿在手上拍了拍。

按照正常的车价来算，或许用不了这些钱的三分之一。

大背头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确认道：“北海路与冰河路交叉口？”

汪凡点点头，肯定道：“是。”又抬起手腕看了看，“现在还有九分钟四十秒。”

大背头二话不说，点火起步一气呵成。汪凡坐在副驾驶上，生生感受了一把面的车的推背感。实在难以想象这种车，竟然会有这么强的爆发力。

九三年的宋城，摄像头这种东西还是很高冷的玩意儿。大背头将车速调到一个令汪凡感到惊心动魄的速度，只在有交警站岗的路口才会减速慢行。平时挺能唠的司机师傅，这次将注意力百分百的放在了驾驶上，一路走来竟然一言未发。

汪凡的眼神在柏油路上逡巡，内心中天人交战，有期待和奢望，也有怜悯和恐惧。

感谢这个年代车辆的稀少，距离冰河路口还剩三百来米的时候，汪凡终于在右前方——逆行车道的非机动车道上——看到了那抹有些熟悉的身影。

只见她单腿支在地面上，马尾在脑后轻轻摆动，双眼注视着前方跳动的信号灯，偶尔有右拐的车辆从她身边缓缓驶过。

汪凡坐在车速逐渐降下来的出租车中，唇角微扬。

“兄弟，你在哪儿下……”

大背头师傅一句话没说完，汪凡已经一脸惊惧的吼道：“快快快，撞他！撞他！”见大背头一脸懵懂，汪凡直接扑过去抢过方向盘，脚下踢开大背头，顺势将油门一踩到底。有些笨重的面的车发出嗡嗡的轰鸣声，尚未减下来的速度又在瞬间攀升，巨大的推背感比最开始时更甚。在大背头陷在座椅内茫然的几秒钟内，面的车如离弦之箭般不断超车、飞驰。

汪凡的余光中，那辆黑色桑塔纳一连串的变道、加速，然后轰然撞向毫无准备的马尾女孩。

撞击、碾压、拖行、逃逸……

想着这些从梦境中得来的小道消息，如今即将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汪凡有种头脊椎冰凉头皮发麻的感觉。

在汪凡瞪大的瞳孔中，前方的机车被开，马尾高高抛起。桑塔拉毫无减速的迹象，紧紧追在马尾后方。犹如挥舞着镰刀的死神，步步紧逼。

周围人声鼎沸，刹车声、撞击声、尖叫声混成一片。

交通指挥岗台上的交警边打手势示意车辆停车，边撒开步子跑向出事点。

汪凡额头青筋直冒，双眼死死地盯着黑色桑塔纳，身下宛如飞起来的车速在他眼中慢如龟爬，脚下的油门已经踩到不能再低。

马尾砸到地面上，在冰寒坚硬的水泥地上翻滚滑动，地上隐隐有着暗红色的血迹。

摩托车翻滚到另一侧，几名行人尖叫着跳开；后视镜等一些小零件，直接飞到了停在路边避让不及的车辆上。

而在汪凡的视野中，黑色桑塔纳距离马尾女孩不过几步之遥，前方的交警已经赶不及，鼓着嘴巴奋力吹响警哨，试图让擎事车辆停下来。

隐隐有惊呼声传来。

汪凡牢牢地把着方向盘，从斑马线上一骑绝尘，一往无前地撞向桑塔纳。

看着前方车辆的侧身在眼中不断放大，大背头脸都绿了。

“刹车！快刹车！”

汪凡将大背头的脚挡在外面，脸上不为所动，实际内心中也是惊涛骇浪。在他十七年的生命中，车祸都没见过几次，更何况眼前这种惊心动魄的场面！

至于会不会弄巧成拙——在黑色桑塔纳正好碾压到马尾女孩的当儿撞上去，从而造成更严重的伤害——说实话，在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间，汪凡根本没时间去琢磨这些东西。他的脑子里，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撞上去。毕竟在他的潜意识中，这是能把车下的女孩救下来的唯一方法。

提速、提速……

汪凡甚至嗅到了一股浓浓的柴油味……

桑塔纳的车前脸几乎已到马尾女孩的正上方，看到这一幕的很多人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砰——吱~~~兹~~~”

千钧一发之际，面的车终于正正击中桑塔纳的侧面。汪凡能看到驾驶位上的中年男子锃亮的脑门狠狠地撞击在车窗上，玻璃在一瞬间破碎开来，血色弥漫。

桑塔纳在短暂的横移后径直翻了过去，扫过马路中央，躺在另一侧的车道上，四只轮子犹在转个不停。

汪凡的身体抑制不住地甩向前方，胯部砸在仪表盘上，右腿在这刹那间似乎失去了知觉，脚下的油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松掉了。他双手虽然紧紧抓着方向盘，脑袋却也砸在了挡风玻璃上。好在之前有所提防，虽然双耳嗡嗡的响，眩晕程度并不重。

大背头身上系着安全带，前面又有汪凡做垫背，倒没怎么受伤。

随着车子逐渐挺稳，汪凡拖着腿坐回椅子上。靠着椅背，他感到后背一片冰凉。举起犹自颤栗的双手揉了揉脸颊，滑腻腻的，竟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了一身的汗。

马尾女孩和桑塔纳前围了一圈人，旁边的车窗外也有人在拍打着喊叫着，汪凡木愣愣地转身打开车门，一名交警半拖半扶的将他拉了下来。汪凡右腿还有些用不上力，刚踩到地上不免踉跄了一下。交警嘴巴张张合合，他却只觉着头脑懵懵的，也实在弄不明白周围的人都在乱叫些什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大背头自个儿拉开车门走了过来，拉着交警指着汪凡比比划划嘀嘀咕咕。

汪凡至今腿肚子还有些哆嗦，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得。

没过多久，救护车呜呜叫着冲了过来，汪凡也不知道马尾女孩还有没有救；桑塔纳里的那个人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抬上救护车。倒是汪凡和大背头一直被交警盯着，赶来的医生护士只是简单的询问了两句，就径直走开；没人说要他去医院检查——他自己没觉得有太大的问题，也想不到自己该去争取下。

现场一片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