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课本上有首句诗，写作“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汪凡记得那天在学曹操的《短歌行》时，纪小宁将头偏过来，拉过他的课本，在上面写下了《子衿》这首诗。那时夕阳斜照，背对着窗台的纪小宁发梢带着淡淡的灿边儿，眉眼含笑，十指葱白。

汪凡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刻意留意纪小宁的，似乎在有记忆以来，她一直存在于自己的的生命之中，不管是儿时的调皮、两人的吵闹，还是入学后的一路同行。有时候一个人坐在教室中无聊地看着微微反光的老旧黑板，也会想，或许他们的这种状态，应该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吧。

他知道，从他第一次想到这个词的那天起，自己对纪小宁，已经变得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纯洁。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如此。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称之为爱的东西，随之生根发芽，经过很多很多年的酝酿，终于成长到撑破了坚硬的土壤，走进一片不一样的世界。

能回忆起来的感情萌动的那年，真的很久了呵，久到汪凡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生来如此。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他们这种相处，她在自己能够感知到的范围之内，不曾走远，也不会走失。就像他们本来就是一体，没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如论如何不能称之为完整的人生。

他希望，纪小宁也能有跟他一样的感受。他想在她的认知中，自己能成为有些不一样的那个人，而且是唯一的一个。

感情这种东西，有时是盲目、小心眼的。汪凡跟纪小宁的矛盾，更多的是源自于汪凡自己——想的太多，说的太少。

不过，作为还没成年的少年，又是人生中的初恋，有些茫然失措或许也是可以理解的。

嗅着好闻的清香，汪凡悄悄地动了动，右臂若即若离的贴着纪小宁的身体。

望着她掩映在发丝间的好看的唇鼻，汪凡有种想要拥进怀中的冲动，就像梦境中的那样。只是看着略显紧张的纪小宁，汪凡不想惊吓到眼前这个需要呵护的女孩，终究没有更过激的举动。

而汪凡的小动作，根本没瞒过纪小宁的眼睛。虽然隔着厚厚的棉服，纪小宁依然觉得贴在一起的地方热得发烫，好似身边的汪凡是一个大火球，浑身的热量一直散啊散啊。她过去曾经偶尔也会睡在汪家，或者汪凡住过去，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儿了，久到他们可以睡在同一张床上而不会被说闲话。对汪凡，她的感情很复杂。有时候被惹到了也会很讨厌很生气，但如果一天没有他的消息，自己又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仿佛两个人整天在一起，才是正常的生活，就像家里本来就有四个人一样。

刚读初中那年，自称“看透红尘”的同桌小红，时常会在她耳边卖弄那些现在看来也是有些叛经离道的事迹，作为有礼貌的好孩子，她会尽量耐心听完小红叽叽喳喳长篇累牍的絮叨，虽然很多时候，她并不赞成小红的想法。

不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和汪凡，算什么呢？是不是像小红口中所说的那样？

有次课间，她给打完篮球一身臭汗的汪凡送水回来，小红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忽然问道：“小宁，你跟汪凡，是不是在谈恋爱？”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继而满脸绯红。

她记得在那天之后，似乎和汪凡之间的关系，似有似无的多了一点儿别样的味道。或许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是这种样子，一样的上学下学，一样的打闹争吵，同一辆单车载着同样的两个人，仅有的那一点儿变化，可能只是逐年增长的年龄和自以为是的成熟。而现在所谓的感情，是原本一直存在的东西，只是正好此刻恰逢其会触动了自己心底的那根弦。

这应该就是小红所说的日久生情，她固执的这么认为。她记得自己那天有过坚决的否认，但此后面对汪凡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喜悦，终究没有逃脱小红的眼睛。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荡气回肠，一切都在平平淡淡中悄然变化。以亲情为基础却又稍稍超越了单纯的亲情，纪小宁觉得以自己的小小脑壳很难彻底弄明白这种还没升华到小红所说的爱，究竟该算作怎样的一种感情。但她确信，她喜欢并渴望着这种日积月累的转变。

此刻竟然鬼使神差地坐在了汪凡的床上，甚至身体似乎还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吐出的热气，纪小宁的心神就像在天空中飘啊飘，整个人傻傻的，平日的精明伶俐好似在这一瞬间全还给了爸妈，脑海中高频率闪过好多个念头又好似什么都没想。脸上火辣辣的，一心想说服自己只不过是熬不住冬夜的寒冷，才会勉为其难的坐到床上来。但想到门外的父母还有汪凡的爸妈，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几年前妈妈告诉自己，长大了的女孩子要学会自尊学会自爱。她想这么多年，自己应该没有辜负过妈妈的期望。其实在她默默长大的过程中，有些潜移默化的转变和隔阂，终究不是她所想要的。

如果不是汪凡出了车祸，闹得事情太大，她想或许他们还不会这么早见面。两个小小的人儿，还没学会克制自己，还不能游刃有余地去处理闯入感情中的各种烦恼，只能以这种赌气的方式伤人伤己。

想到平日一向开朗大方的汪凡竟然也会如此的敏感小心眼，纪小宁忍不住想笑。他们两个之间，心意完全明了，差的，只是由谁来捅破的一层窗户纸。

纪小宁嘴角微微翘起，悄悄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汪凡，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睡着。借着台灯散发出来的光芒，纪小宁大胆的凝视着睡梦中的汪凡，视线从发丝、额头到嘴唇、下巴，又从下巴、嘴唇到额头、发丝，她在这次难得的机会中，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一遍又一遍。

可能是梦到了什么烦心事，熟睡中的汪凡依然皱着眉头。一如平日自己看到的那样，明显却又不深的川字纹。纪小宁想着往日一直有种帮他抚平的冲动，手指却下意识地伸了过去。触碰到褶皱棱角的刹那，她又如受惊般缩了回去。心虚的看了看始终紧闭的房门和依然沉睡不醒的汪凡，自个儿却无声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