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仁赶到臣剑城时,天已近黄昏。
城外的土地干枯贫瘠,晚秋的黄草不能与之增添一丁点儿生机。洛仁踏过枯草,穿过遍野死木的树林,朝着暮北都城的北门走去,北门关得最早,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不过这足够了。几里外洛仁就能望到整个都城中最高的建筑,不是暮北皇宫,而是如宝塔般大小的锈蚀铁锥。
果然如父亲所言,洛仁想。
七岁那年洛仁的父亲曾对洛仁讲,整个德沃大陆,分布着五座这样如宝塔般的巨大铁锥,其中有三座矗立在都城之中,关于那铁锥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上古天神创世之时,那时德沃大陆被汪洋大海覆盖,神为了创造整个世界的云消耗了海中的水,大陆的土地第一次显露出来,而后过了数亿万年,德沃大陆始演替出了生命,又是几千万年,臣猿进化成了人,而后人不断生息繁衍,成为整个德沃大地最有智慧的生物。
众神见进化已达最后的顶端,但人这种生物的智慧和能力远未达到众神的心中预期。于是,众神将各自的佩剑投放到整个大陆,便是从此刻开始,佩剑的灵性开始作用于整个德沃大陆,大陆始有了超凡之术,术士、法师及各种各样拥有超越人类智慧的奇特生物。
时间模糊了神话和历史的界限。如今的德沃大陆只剩下那被岁月侵蚀到面目全非的如铁锥般的"配剑"。虽然这创世神话妇孺皆知,但人们更知道这仅仅是神话,因为现在整个大陆除了那巨大铁锥外,所有的神迹全都消失了,那些以超凡之术搬运一座山峰,骑乘异兽催毁整个城池的故事,只能存在于书里的文字之中。
真正的历史始于三千年前。洛仁四五岁时曾看过一本启蒙读物,叫《上古志》,虽然这书在记忆里已然模糊,但他记得里面记载着在三千年前,整个德沃大陆还没有国家和君王,大陆分布着几百个部落,每个部落中有成百上千的奴隶主和更多的奴隶。
三千年前的时代更近于创世之时,众人祭天拜地,敬畏天神,以为有灵,乞恩求赐,极重于此道。奴隶主们为行祭祀之礼,围绕着大陆上三座巨大的配剑建了三座用做祭礼的城池,那三座城皆定名为臣剑城,分别是大陆西南部暮北都城,东北部渊约国都及中西部易禹国都的前身。
如今奴隶制已然废除,三座臣剑城经过历朝历代的扩建重修,逐渐由祭祀之城演变成权力的象征,历代统一天下的君王,约定成俗地定都于臣剑之城,大陆俗语有云:倚巨剑而王天下。如今大陆的三座臣剑城皆已成了国都,却不知哪一座住的会是真正一统天下之人。
洛仁只觉得书中的文字闯进了现实之中,他像瞻仰神迹般望着暮北都城。此刻离那外城北门仅余下百步的距离,他看清了那三四丈高的青石城墙和北门顶端石梁上印刻着的臣剑城三个偌大的古体字,两条粗重锈蚀的黑铁长链牵拉着横卧于护城河上的宽大木制吊桥,时间还没到,再有多半个时辰,铁链会拉起那厚重的吊桥,露出那被夕阳染成红铜色的护城河水。
洛仁由北门走入外城时,夕阳已沉入了地平线。在外城中轴路的两旁,先是长满了青黄枯萎的矮草,稍远处是一块块相邻的农田,大半土地种着水稻。初秋已邻近收获之时,稻田垂下黄色的穗头。黄昏后的傍晚风势渐强,洛仁只觉凉气侵身,不想再走,况那内城城门片刻便关,今日却难进城。洛仁见到那田块之中有一闪着微弱黄光的房舍,便踏着那田块之间的黑土小径,快步走近。只见那房中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他们的脸色全没有中年人的萎黄,却是一片淤黑,但这肤色全然显不出那两人的健康,却看着较那些面色萎黄的中年人更加沧桑。那男人走近洛仁,说:“小孩儿,你为何来这儿。”
“我本要进内城,但天晚了,城门应该关了。”
“这房子是大地主的”那男人笑道,眼角处绽开深深的皱纹。“我们却能随便住。哈,还有好吃的。”
“多谢了。”
此刻洛仁和两人围在桌旁。洛仁面前的碗中盛满那两人夹给他的菜。那男人一边吃,一边问道:“小兄弟,来这大都城,来干什么。”
“我东奔西走,流浪惯了,今年我十三岁,想去这巨剑城中的玉质堂读书。”
去玉质堂么?!”那妇人忽道,随既又看那男人。“你看,这小兄弟走了这么远就为来玉质堂读书。咱的孩儿现在是小,但咱们俩个现在多攒点暮红,等到咱孩儿像这小子这样大时,咱也让咱孩子上玉质堂,你看咋样。”
“钱都攥在地主手里,他若高兴,咱便多得点,若不高兴咱们便要过得惨。”那男人道。“这十几年每赶上割稻子就要住这地主给安排的破房子,他不就是想免去进城的时间,好多干活么!活干了不少,但却不见得了多少红云。你说这钱怎么攒,攒不了了!”
南原之地盛产红铜,暮北国的钱币皆由此铸造,故而钱币呈殷红之色。又因铜币正面刻着巨剑图案,而反面的图案有如烟雾,加之红铜的底色,观之仿佛黄昏之时常现于空中的红云,故暮北人称其为暮红。其实这暮红铜币只是暮北国钱币中的一种,只因其面值最大(一暮红为十薄铜,一薄铜为十环铜,环铜之下再无更小的货币面值。),暮北国人便约定成俗地将那暮红铜币的特称作为钱的泛指。
那女人脸上现出不平的神色,便道:“你没本事!咱内城家对面那户,人家原来也是为地主干活,后来人家做河货生意,不知如何得了道道,现在只坐着数暮红。”
“你要吵余下咱俩再吵。”那男人提高了声音。“现在这小兄弟在这儿,要如何?!”
那妇人郁郁难言,洛仁也不好插话。这屋内既昏且暗,又有股很重的尘土气味。适才洛仁见两人为自己夹菜,虽觉屋陋但感于人情,而现在只觉内心阻堵,他没吃几口,便自去歇息了。
次日清晨,洛仁早早起来,睡眼惺忪地望向窗外,见那两人已在附近的田中忙了起来。他起身出屋,与那两人道了别,就又沿了外城的中轴路赶往内城。
朝阳的金光染镀万物,泥土、青草、晨露的味道在太阳的热度下交融。内城的城门早开,外城的中轴土路止于内城城门的吊桥处,城内约二三丈宽的青石板路交接了外城的中轴。洛仁踏步而行,见路的两旁散布着木梁灰瓦的民居房舍,偶有几个漫步其间的行人。
不多时晨光驱走了城里空中的水汽,洛仁抬头眺望,远处皇城中金碧辉煌的王宫翼状屋顶最为醒目,而那矗立于一旁的“巨剑”虽高岀王宫三四成,但远观却玄而古旧,应该已然锈迹斑斑。洛仁加了脚力,内城由清冷渐变为喧闹,中轴路的两旁由民舍渐变为阁楼。行人的交谈声如蜜蜂的嗡叫钻进洛仁的耳中。城中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熙来攘往,人烟不绝。
洛仁行于人群之中,不知觉便上了中轴线上的宽大木制拱桥,桥下的暮阳河水川流不息。此处便是暮北国最重要的水路交通枢纽。暮阳河源起于西南部的珂托见州,流经暮北巨剑城,上游并无过大的分支,直到过了暮北国都,渐分为三道水路:
其一流入渊约国境,渊国称该支为圣主河,皆因当年耶和曾于河岸大败了暮北太宗皇帝。
另一支作为渊国与易禹国的国界线,被两国人民称为界河。暮北建国之初曾与渊族连年交战,然而却往往败多胜少,后来两国在亶水城签订了止战之约,由此和平了数百年。那易禹国的开国君主本是暮北国的西路将军,只因趁了两国战乱之机擅用兵权,又大量收募本族人士,霸占了中西部多半的土地,遂从暮北分离出来,建国易禹,自立为王。而后交战于暮北,三战而三捷,一时间声势大振。那本为西路将军的易禹王自此愈加嚣张跋扈,以为无敌,便亲率大军,横渡界河入渊国之境,图谋开疆立业,然而首战便被渊族翰刺部的首领枭下首级,余下军士,几近覆灭。于是易禹上下,呜呼哀哉。自此以后,历代君王,不敢再越此界河一步。
其第三支流入西北蛮荒之地,传说那支流的尽头是德沃大陆的边界,边界外是无底的深谷,作恶之人死去的魂灵要在此受到惩处,昼夜不停地坠下谷去,永无尽头。因这传说的缘故,那第三支唤作亡人河。
暮阳河水剪断了洒下来的晨光,桥下的数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浮荡在光亮的水面之上。桥上的洛仁停在人海中,望着迎面而来的马车,摸了摸口袋里的三枚薄铜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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