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娘亲,你们吃点东西吧。”昨日跪在亚福灵位前的小男孩,头上缠着白麻布,手里捧着一海碗面疙瘩走了进来,跪在二人床前劝道。
沈慈心忍不住对他的身份十分好奇,她记得俊荣大哥只有一个孩子,便是早夭的亚福。那这个孩子又是谁?难道是妾室生的?她悄悄抬头,朝静立在旁的妾室毛氏那边看了一眼,却见毛氏神情哀伤,蹙眉看着他,那眼神绝不是喜欢,反而有些恨意在里面。
沈慈心一怔,这孩子绝不是俊荣大哥家的。
见床上的人没有反应,男孩把海碗小心翼翼放旁边的凳子上,然后稍稍直起身,唤二人起来吃。
周汪氏原本睁着眼睛望着帐顶流泪,忽然把目光落在他脸上,眼神逐渐变得狂躁和愤怒,小男孩吓得僵住。
周汪氏撑着坐起来,盯着他的脸,扬手一巴掌扇了下去。
清脆的巴掌在房间里显得特别响亮,烛火似乎都颤了颤,巴掌扇在肉上的那种声音,直接落在了人的心里,让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小男孩的半边脸颊顿时肿了起来,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周汪氏,似是不理解她为何要打自己。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周汪氏声嘶力竭地哭道,浑身颤抖,向后软倒,毛氏连忙扶着她,其余人等似乎才醒悟过来,忙围过去,七嘴八舌劝她别动怒,动怒伤身。
小男孩被人从床边挤开,他红着眼眶,隔着人群缝隙看过去,担心写满脸颊。
周俊莲颤颤巍巍走到他旁边,拉他起来,小声安慰他,“你娘只是太难过了,并不是真想打你,你别生她的气,好不好?”
小男孩抿紧嘴唇,点了点头,抬起胳膊,用力擦了擦脸,把眼泪憋了回去。他跟着周俊莲出去,过门槛的时候,双手不自觉地扶了扶她。
沈慈心见房中太吵,便牵了周亚贵跟着二人走了出去。
走到一株银杏树旁的石头边,二人坐了下来。周俊莲看到沈慈心,同她招手,“嫂子亚贵,这边坐。”
沈慈心让周亚贵和小男孩去玩,她则和周俊莲坐着聊天。
周俊莲知她心中疑惑,娓娓道来。
原来小男孩叫本木,是周亚福跟着周汪氏去山上敬神时候捡回来的,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饿了多久,躲在神案的帷帐下奄奄一息。亚福磕头的时候发现了他,好奇地钻进去看他,把他吓得从里面滚了出来。众人吓了一跳,还以为碰到了怪物,待看清楚只是一个快要饿死的小孩,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大声呼喝驱赶,他很害怕,想逃走,却又没有力气。
亚福见他可怜,便央求自己的母亲把他带走,周汪氏当然不同意,但她却拗不过亚福的纠缠,没办法,只得花了些钱赔偿了庙里的损失之后,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捡了回来。自他来了之后亚福确实开朗了许多,周家老宅里除了沉闷和生病的咳嗽声之外,多了孩子的笑闹声。
周汪氏开始尝试接受这个孩子,当他跟着亚福喊她娘的时候,她的内心还是很震动的,是以并没有拒绝,算是默认了。然而,这种好的状况并未持续多久,亚福的症状忽然加重,一下子病倒,没几日便过世了。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坐了一会儿,周俊宣来寻二人。
周俊军和周俊莲在家里做的那些事情,邰张氏都告诉了他,所以现在见面时,二人都有些尴尬。
周俊莲尴尬着叫了声哥哥,之后起身叫上小男孩,离开了。
周俊宣扶着沈慈心,问她感觉如何。
沈慈心道:“还好。”
周俊宣点点头,扶着她边走边道:“俊荣大哥和嫂子情况不好,我们不方便先行离开,可能要再待两天。”
沈慈心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哥!”二人正说着话,冷不丁背后冒出个人来,回头一看,原来是周俊桥。
周俊宣点点头,问他:“你一个人来的?怎么才来?”周俊桥道:“家里有点事,爹爹和娘亲走不开,便叫我来了。”
“家里有什么事?”周俊宣皱了皱眉头,再紧急也该昨天便赶来,现在人都上山了,来了不是给人添堵么。
周俊桥道:“也没什么,有人给妹说亲,我们带着她看人去了,昨晚才回来,今天早上还是听玉雀她婆婆说起才知道。我们也知道晚了来不合适,但是不来更不合适,所以干脆就派了我这个代表来。”
周俊宣虽心中不满,却也不想在老宅发作,他问周俊桥,看人的结果如何。周俊桥顿时笑了起来,连连点头,“家里穷,不过人还不错。家里也简单,就父子三人,没有婆婆。哥,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俊宣看了眼沈慈心,摇头道:“你们看过就好。到时候,订了日子告诉我一声。”到底是血肉相连的亲兄妹,虽恼她害自己差点饿死,终究还是希望她能有好的归宿。穷点没什么,到时候适当帮衬着点就是了,没有婆婆,对俊英这种个性来说是极好的。
几个人回到周俊荣夫妇的卧室,里面却闹哄哄的,好似在吵架一般。二人互相望了一眼,忙赶紧两步走了进去。
人太多,二人根本挤不进去,只得站在外面听。
东一句西一句的,听了半天才算基本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他们在为要不要把本木赶出去而吵。
一部分人赞成赶出去,说他是扫把星,另一部分则不同意,说俊荣夫妇二人膝下无子,这孩子是庙里捡的,相当于是老天爷送的,不能送走。
作为本木的收养人周俊荣夫妇却一语未发。
“我去请大伯来。”周俊宣道。沈慈心不想卷入这些事情中去,领着周亚贵去找老太爷。
周添书在老太爷的屋子里,他们的屋子里照样围了一圈人。
沈慈心看了下,周家几房的子孙基本上都在这里了。
老太爷一脸怒容瞪着众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周添书也好不到哪里去,眉头深锁,手里的文玩核桃被他生生捏碎了。
四房的周添水道:“俊荣身子不好,又经历丧子之痛,实在是太倒霉了,所以最好能有件喜事来冲冲这晦气。”
周添书看着他道:“老四,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周添水道:“我跟三哥的意思是一样的。”
周俊军接过他爹的话头继续道:“大伯,我爹的意思是,俊荣大哥若是愿意,可以在咱们周家随便过继个孩子,怎么着也比养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好。”
周添书冷笑看着他,“哦,这主意不错啊。”
周俊军似是受了这话的鼓舞,继续道:“而且人选我们都想好了。”周添书笑得越发冷,“哦,是吗,不知道你们找的是谁?”
“咱们这辈里面,只有宣哥有两个孩子,所以——”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慈心听到这里,肚子里一股火气腾地冒了出来!她正准备上前理论,没料到周俊宣却快了一步。
“周俊军!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周俊宣剑眉倒竖,眼神凶得有些可怕。周俊军被他眼神吓到,连忙躲到自己爹爹身后去。
周添水起身,看着周俊宣斥道:“长辈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周俊宣强忍着怒气,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一点,“四叔,我想知道刚才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周添水不满地道:“什么他他他,他是你弟。”周俊宣冷笑。
周添水想了下,觉得自己不用跟晚辈计较,于是继续道:“你大伯家对你家有莫大的恩情,现在出了这种事你看看你家是怎么做的?你爹你娘到现在都没出现,更别说其他。你觉得你们家对得起你大伯?”
这件事确实是自己家错了,周俊宣辩无可辩,只得忍着听。
周添水继续道:“你大伯就俊荣一个孩子,而俊荣也只有亚福一个儿子,如今,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俊荣身子骨本就弱,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我们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如今能让他重新活泛起来的,也唯有孩子了。有了孩子在身边,他们也有事情做,也才能渐渐忘了亚福。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难道不想他们心里好受些?”
周俊宣道:“我当然想,但是,一定要用孩子来报恩吗?再者,俊荣大哥和嫂子都还年轻,有的是机会生自己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再好终究还是隔着一层,他们未必会开心。”
周添水道:“你说的没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这许多年以来俊荣他们便只有一个孩子?”周俊宣愣了一下,这种事情他怎么会去注意。
“这都是命,俊荣命里无子,这是早就注定了的。若想有孩子,只能是别人家的。你现在有两个孩子,就不能送一个给他?”
周俊宣气极反笑,“四叔,你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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