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场冻雨悄然而至,天空中一片肃穆的灰蓝。冷雨如丝,织就为细密蛛网笼罩于a市上空。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叶凋零殆尽,被雨水浸染成深褐色紧贴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成为它短暂生命中最后的模样。
韩宣缓步走出公寓,没有撑伞,雨滴落在身上仿佛毫无知觉。百木残落之时,却有星星簇簇绽放的粉白色荚迷花与人们不期而遇,冬蔷薇争先恐后地挤出铁栏杆,向路过行人展示出清新容颜。在这朦朦雨幕中,韩宣对上苏稚视线的那一刻,感到了奇妙的心悸惶惑。
苏稚撑着蓝色雨伞,僵愣在原地,天地间的声音在刹那间冻结,雨滴在伞顶圈出细密的啪嗒声也远离而去。苏稚白皙的手在木制伞柄上蓦地收紧,迟疑两秒,将伞压低,硬着头皮往前走。
“苏稚。”一只修长硬朗的手从伞面下探来,轻轻地拽住苏稚的手臂。
苏稚向右躲了一步,挣脱开。挤出一丝微笑:“韩宣,你好呀。”
韩宣的目光近乎贪婪地勾勒着苏稚的眉眼,他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会如此愁肠百结,却又甘之如饴。沉默片刻,他有些紧张地开口:“最近好吗。”
“挺好的。”苏稚若无其事的说着。目光在韩宣面容上一闪而过,犹豫开口:“……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注意休息。”
简单的一句话,令韩宣感觉窝心极了,他像在冰天雪地中怀揣着一团火,双瞳都被照亮了。韩宣微微低下头,斟词酌句道:“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唐突了。”
苏稚回忆起那一幕,仍觉十分的难堪与害羞,眼神闪烁,没能说话。
韩宣神色是温柔而歉疚的:“生我气没有关系。我只是希望,最终你可以原谅我。”
苏稚的心脏像是被柔软的小刺扎了一下,所有的愤怒如同破碎气泡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心道,罢罢,得饶人处且饶人。苏稚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在你读书期间,我们都要保持正常的师生关系。”
“我答应你。”韩宣许久未见她,思念之情如同万蚁噬骨,被整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苏稚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语气也变得自然起来:“你要出去吗?”
韩宣颔首。
苏稚道:“雨下得密,你这样子一会儿就被打湿掉。回公寓带一把伞吧。”
韩宣应下来:“好。”
韩宣的回答干脆利落,可是直觉告诉她,韩宣是没有伞的,苏稚想了想还是将雨伞塞到韩宣手里:“我已经到了,你用这把吧。”说完便冲迎着雨幕一路跑回单元楼下。
“等等。”韩宣几步追过来,罕见地踟蹰着,半响后从口袋拿出一个暗蓝色的小盒子,“前不久刚做好,一直想送给你,只是没有见面的机会……”
苏稚没有接,脑海中飞速地寻找推拒的理由。
韩宣一眼看穿,先她一步开口道:“这是教师节的礼物。”
“哈?”苏稚哭笑不得,“教师节过去很久了。”
韩宣脸不红心不跳,道:“还有下一个教师节,提前几个月送。”
苏稚道:“那等明年九月份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下一个节日来临时韩宣已经毕业,会被他的家人安排出国留学,两人大概无法见面了。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接过来:“……谢谢你。”
韩宣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简直抑制不住雀跃的心情,旋转起伞柄,雨滴飞射而出。他按耐下心中喜悦,轻咳一声:“天气冷,快回去吧。”
“嗯,再见。”苏稚道。
“再见。”韩宣道。
目送苏稚转身离开后,韩宣原路返回。十分钟的时间,他两次行走,心情却天差地别,一瞬地狱一瞬天堂。
附近拐角处停了辆香槟色的宾利,驾驶位置的车窗无声降下,许钧探出脑袋,看着一路转着雨伞信步走来的韩宣,调笑道:“嘿,你现在的状态像一个二八怀春的少女。”
韩宣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门坐进去,将伞收好:“你每次用比喻句,我都深感中国语文教育的悲哀。”
“卧槽?”许钧发动起车,“几日不见,奚落人的水平渐长啊。”
“今天的场子有谁?”
“还是哥几个。”许钧想了想,“哦,朗子今天也过来。”
“成悦她们不在吧?”
许钧笑道:“你想她们在,一个电话的事儿。”
韩宣啧道:“别,麻烦。”顿了顿,又补充道:“告诉他们也别发朋友圈,不然没几分钟成悦就会找来。”
许钧往右边瞄了一眼:“前段时间你们不是还打得火热?没几天的功夫就凉了?”
韩宣哼笑道:“凉了。我打算洗心革面,好好学习。”
“骗鬼呢。”许钧笑骂道,“狗改不了吃/屎,你勾搭了几个姑娘,我可都记小本子上了。”
韩宣轻笑:“不骗你。一会儿我提前走。”
“卧槽不是吧。”许钧嫌弃道,“你太没劲了啊。”
韩宣靠在靠背上:“知足吧,不是看你的面子,公寓大门我都不会走出来。”
“难不成,是金屋藏娇?”许钧坏笑着恶心他,“还是身体不行玩不动了?”
韩宣勾唇一笑:“自然是金屋藏娇,别羡慕我。”
许钧像是听到笑话一般狂笑起来:“祝贺祝贺。”
驶到morti’s门口不过用了二十多分钟,天色却已黑透,雷云在苍穹中翻滚,营造出浩大声势。门童撑起雨伞快步将韩宣和许钧迎接进来。
许钧“操”了一声:“以后组局要查黄历。”
韩宣抹落肩膀的雨水:“别磨蹭,早到早走。”
许钧屈膝顶他一下:“你这人太特么没劲。早回家干吗,跳广场舞啊。”
韩宣转过身笑睨着他:“何止,我还要领舞呢。”
在旁引路的服务员都被逗乐了。
许钧哈哈大笑:“骚不过你。”
二人到达包厢时,里面的人已经热火朝天地玩起来。丁朗正抱着麦克风如痴如醉地唱情歌。
许钧听到歌声直皱眉:“大家伙儿今年都交了高额保险金?敢让朗子唱歌,够胆。”
丁朗冲他嫣然一笑:“下面我将一首《亲□□人》,送给全场最帅的许钧哥哥。”
许钧举手投降:“我嘴欠,当我放屁。求您高抬贵手收了神通。”
高磊招呼道:“来来,搓牌。”
韩宣窝进沙发里,懒洋洋道:“玩儿你们的,甭管我。”
许钧轻踢他:“坐这儿有什么劲,叫几个姑娘来陪你呗。”
“甭。”韩宣慢吞吞道,“我要仔细聆听朗子的歌喉。”
许钧狠狠对他点了点:“就服你。”说罢搂了个暧昧的姑娘搓牌去了。
丁朗平日跳脱活泼,但喜欢的却是些老歌,一曲《亲□□人》唱罢,又意犹未尽地点了首《流光飞舞》,只是尚未开口就被众人轰下来了。
“过把瘾得了,别来劲儿啊!”
“破锣嗓子吼得我脑仁儿疼!希希,你去唱一首给大家洗洗耳朵。”
丁朗笑骂着走下来,一屁股坐到韩宣身边,一口干了杯啤酒,拿起酒瓶在桌上扫视:“你的杯子呢?”
韩宣指了指面前半满的玻璃杯。
丁朗刚要给他斟满,突然间反应过来,看着杯子中漂浮的茶叶,一脸莫名奇妙:“这是什么?”
“你说呢。”
丁朗难以置信:“卧槽卧槽?你为什么喝茶?”
他随口答道:“养生。”韩宣和苏稚一起吃了两个月的饭,生活比较规律,不太爱碰烟酒。
丁朗犹豫地看着手中的酒瓶,升起一种诡异的忐忑之感:“听你这么说,我也舍不得早死……”
丁朗傻兮兮的表情把韩宣逗乐了,呼噜着丁朗的脑袋:“傻孩子。”
“去你的。”丁朗笑着躲开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渐大的雨势不断地砸到落地窗上,隔着深红色的帷幕传来闷闷的噼啪声。丁朗半躺在沙发上,四肢瘫软的样子仿佛被挑断手脚筋,感慨道:“下雨天还是适合在家打游戏。”
“这场雨一过,估计要再次降温了。”
“哎?”丁朗想了想,“现在红嘴鸥应该往南飞了吧。前几天我还想去看看。”
韩宣不太关心:“或许吧。”
丁朗道:“上次苏稚的朋友圈,发了她和男朋友一起去喂鸟的照片,挺有意思。好多年没去看了……”
韩宣直起腰:“男朋友?”
丁朗道:“你没看到吗?应该是男朋友,长得不错啊。”
韩宣眯起眼睛:“手机呢,我看看。”
丁朗不疑有他,只道是好奇,找出那一条朋友圈递向韩宣:“喏。”
韩宣一张张翻过,密集壮观的鸟群,神采飞扬的少女,还有……温文尔雅的男人。韩宣握着冰凉的金属背壳,冷意一寸寸从指尖袭上心脏。
那日清晨他在阳台上看到离开的苏稚,是为了赴这一场约会吗……
韩宣面无表情,把手机扔回丁朗,拎过一瓶杜松子仰头猛灌。
丁朗目瞪口呆,慌忙抢过来:“这酒烈得很,没这种喝法……”
韩宣任由他截过去,拿起外套,冷冷道:“先走一步。”不顾众人的挽留,带起一路凉风,疾步走出门。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