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
朱槿趴在书桌上,借着老式台灯晦暗的灯光,一遍又一遍地用钢笔在纸上写着这两个字,直到整张白纸都被填满,她才停下笔用手托起脑袋。
手指夹着钢笔轻盈地旋转起来,她的目光逐渐游离。
林奈生的话让朱槿茅塞顿开,可是在短时间之内她要找准定位,确定风格,这确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以前她因为害怕写到一半就不知道要写什么,总会提前预设好一些情节,就像开飞机一样从不偏离航线,这样一丝不苟小心谨慎的方法用久了,想要一下子全盘推翻可没有那么容易。
朱槿望着小书架上摆着林奈生作品的位置默默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大神的这些作品都是自由发挥出来的吗?难怪过渡流畅自然,情节环环相生。
林奈生,林奈生……
朱槿把纸页翻转过来,又提笔写下很多这个名字,尽管越写自己越潦草,她依旧不愿停笔。
“小槿,妈妈进来喽……”
朱槿立即手忙脚乱地将那页纸塞进抽屉里,然后又眼疾手快地拿出一本高中地理知识大全,确认没有破绽后暗自舒了一口气。
郭兰端着银耳汤走进房间,步子放得很是轻慢。她将瓷碗置在朱槿身侧,语气充满关心与温柔:“小槿,喝了这个就赶紧睡吧,不要老是熬夜。”
“没事儿,妈,我还想再看一会儿。”朱槿一边说一边捧着碗豪饮,“嗯!我妈妈的手艺就是好!”
“知道就好……”
郭兰笑得合不拢嘴,眼角却因此被拉扯出深深的皱纹,不仅如此,朱槿还看到她绾起的长发上丝丝斑白的痕迹,以及渐深的眼窝和愈发浑浊的眸色。
是她的错觉吗?一月不见,妈妈似乎又瘦了许多,老了许多。
“妈……”
朱槿一边喊着妈一边抬手抱住郭兰,声音里透着女儿对母亲的心疼与依恋。当她正准备说什么时,母亲却忽然一声干呕。
“妈,你怎么了,没事吧?!”朱槿抬手拍了拍郭兰的后背,一时间内心感到分外焦灼。她一面拍,母亲一面微咳,努力平复之后,轻描淡写地道:“没事儿,就下午喝了点凉水,不碍事儿的……小槿,妈先去休息了,你也快睡啊……”
“妈……妈!”
朱槿还是没有喊住郭兰,只闻房门被母亲轻轻合上,至此便再无声息了。
朱槿不傻,她当然知道妈妈总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故作平常。母女连心,她怎能感受不到?
当朱槿正兀自担忧的时候,郭兰胸中再袭一阵钝痛,只见她飞快地冲进浴室,再也无法忍受地将郁积的污秽呕了出来。
瓷白的面盆,一瞬间便浸满热血的膻红与滚烫。
这周二,林奈生竟意外缺课了,谭晓珊借着电子白板给社员们放《速度与激情》,看得大家那叫一个激动和亢奋。
电影还没放到一半就下课了,高压状态下难得的休闲时光戛然而止,大家也只有意兴阑珊地回教室听听力,上自习了。
临走之前,有人问谭晓珊:“林大神今天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没来?”
“听隔壁老师说好像是生病去医院了。”谭晓珊声色淡淡,挎上包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活动室。
生病了。
朱槿心下一沉,不免感到一丝不安与慌张。
不会是天气转凉,林老师又总是穿少,得重感冒了吧?
令朱槿意想不到的是,两个小时之后,她便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听力播完后,教室里响彻同学们翻书对答案的声音,班主任的推门而入在这时显得格外突兀。
“朱槿,你出来一下。”
所有同学都齐刷刷地看向朱槿的位置,诗雅亦投来狐疑的目光,朱槿略显尴尬地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老师,有什么事吗?”朱槿有些许忐忑。
只闻班主任叫她始料不及地道:“付博恺是你弟弟吧?”
博恺?
朱槿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最后还是只有道:“嗯,付博恺是我弟弟。”
“是这样的,你弟弟今天训练的时候腿摔骨折了,现在在第三医院急诊。他老师刚跟我打电话,说你是她姐姐,让你去趟医院。”
“他……”朱槿想了想,“我们爸妈呢?”
“你不知道你爸你妈出差了吗?现在人在省外,一天两天回不来。假条我已经给你打好了,安心去吧。”
朱槿接过班主任递来的请假条,慌忙道了声“谢谢老师”便风风火火地下了楼去。
朱槿一边跑,嘴里一边喃喃:“这臭小子,怎么就不知道小心一点呢……”
朱槿抵达医院时,博恺已经被送到普通病房安置好了,右腿也已经打上了厚厚的石膏。
他的伤腿被高高吊起,脸上贴了块大大的纱布,周围围着他的几个队友和一个短卷发女生。见朱槿进来,几个人都纷纷侧过头来,博恺也挣扎地直了直脖子。
“你们好……”
朱槿礼貌地冲同学们打招呼,场面略显诡异。
“你就是恺恺的姐姐?”问话的是在场除了朱槿之外唯一的那个女生,朱槿听得出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微妙的探寻。
朱槿一面尴尬地点头一面走近众人,既像是在问博恺又像是在问大家:“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
回话的是博恺球队的一哥们儿:“下午训练的时候因为刚下雨地上滑,管室内体育馆钥匙的老师又临时不在,所以就……”
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朱槿盯着仍在努力直起身子的博恺微微叹了口气:“就这样你们还要训练啊?那么拼干什么?”
“下周有个比赛,大家都想尽量多练练。”
这话是博恺答的,不难听出他声音里的失落和沮丧。
于是身边队友便鼓励他说:“没事儿博恺,你好好养伤,比赛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对啊,你放心,你虽然是咱队的主力吧,但我们也不至于给咱大南中丢脸不是?”
话毕,男孩子们便一一上前和博恺碰了碰拳头,以示自己会在这次比赛上全力以赴,叫他大可放心。
朱槿见他们说的差不多了,便客气地道:“博恺的事真是麻烦大家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就先回学校吧,这里有我就行。”
“嗯,那博恺就交给姐姐了……”
“博恺再见,姐姐再见!”
“我不走嘛!”
女孩子任性而又傲娇的嗲音打破了这和谐的告别气氛,所有人都以一副惊呆的表情望着她,然后面面相觑。
见大家都愣住,女孩又补充:“反正我就要在这里陪着博恺嘛,这位姐姐你什么意思啊,怎么你一来就赶我们走?”
在场众人都傻眼了,朱槿更是被呛得语无伦次:“不,不是赶你们走的意思,就就是怕你们回去晚了……”
“顾晓橙!你又在那儿发什么疯?!差不多行了,快回学校去!”
博恺冲那个叫顾晓橙的女孩的一通大吼,竟让朱槿联想起“身残志坚”这个高能的词汇来。
几个篮球队的男生见到此情此景,调笑几句就都识趣地离开了。于是病房里就只余下朱槿、顾晓橙、付博恺,三人大眼瞪小眼,气氛更加诡异尴尬。
还是博恺先打破僵局:“顾晓橙,你现在要是不走休想让我给你补课!”
女孩子却一脸委屈:“那明明是你欠我的!怎么你反倒还拿这个来威胁我了不成?”
“你如果要把这个理解成威胁,我无所谓。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你识相地回去,这也绝对不足以构成威胁。”
朱槿暗笑:没想到这小子还挺酷的嘛。
顾晓橙却又噘着嘴说:“那你向我保证她是你的亲姐姐,不是那种,那种关系……”
“我为什么要向你保证?!”付博恺哭笑不得。
朱槿望着眼前“打情骂俏”的两人正忍俊不禁,而顾晓橙的一句“付博恺你混蛋”却又将她拉回了方才震惊与茫然的状态。
女孩的声音响彻病房,余音未散,顾晓橙便背上书包一个箭步冲出门去,貌似一边跑还在一边流泪啜泣……
门被狠狠摔上,屋里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回过神来。
一切发生得太过生猛,叫人始料不及。
不过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朱槿拉了凳子在博恺身旁坐下,心想博恺长这么大,肯定没有哪个女生冲他喊“混蛋”吧。
而眼前的博恺似乎也已经呈现出身心俱疲的状态,可嘴里还是不依不饶地念叨着:“顾晓橙真是个疯子!神经病!泥石流!”
朱槿却轻拍了一下博恺的肩头,揶揄道:“不错嘛‘小恺恺’,人家还真是穷追不舍啊,连我的醋都可以吃。”
博恺却将右手往额上一搭,以此表示自己内心的崩溃与无奈,“这女人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朱槿突然有些感慨,从初中到高中,喜欢博恺的女生不在少数,可像顾晓橙这样如此明目张胆不羞不臊的,倒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等博恺哀怨够了,朱槿终于找到机会关心他的伤势:“腿伤的重吗?医生说得在医院躺多久?”
“骨折而已,要不了多久。差不多等我妈他们从吉林回来,就可以出院了。”
“他们都不能先回来看看你吗?”
博恺却笑,“我哪有他们生意重要啊?他们这次在那边谈项目,据说是笔大单,要是因为我搞砸了,我可就成了我们家的千古罪人了。”
博恺家的情况朱槿多少清楚一些,他们家的钢材厂目前正是运营的上升期,外地来买材料订货的早已是屡见不鲜。正是因为父母对生意的投入太大才经常疏于对博恺的照顾,所以博恺小时候才会管郭兰叫“妈妈”,所以博恺到现在都对朱槿有着过分的依赖。
或许对于博恺来说,父母只是往他卡上打零用钱和生活费的存在,虽然同在一个镇上,他与郭兰朱槿相处的时间却远比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多。
朱槿突然有些感伤了,望着故作平静的博恺,心中一涩,“还痛不痛啊?”
博恺只是摇头,没有说话。他的神色看似如水般淡然,可朱槿知道,这个男孩的内心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大。
朱槿忍不住再次问他:“真的不用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吗?你的住院费该怎么办?”
“我打了啊,”博恺晃了晃他的手机,“占线。”
两个字,不浓不淡,不温不火,没有一点多余的感情。
过了一会儿,博恺又补充:“我卡里的钱够,不怕。”这话说完,他倏地笑了,朱槿辨不出那笑里到底掺杂了多少复杂的情绪。
“累吗?”朱槿问他。
“累。”他如实回答。
一语双关的问答让场面静默下来,或许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相互作用,博恺疲惫地闭上眼睛,很快便熟睡过去。
见少年的气息已经变得缓慢而规律,朱槿起身准备出门打杯水喝,可稍有动作,手臂就被人拉住。
“小槿,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朱槿还是出来了,因为她实在是饿到不行,想倒杯水勉强充充饥。
今天因为历史老师的拖堂,她赶着上社团课就没有去食堂,从从中午到现在少说也有□□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朱槿捧着水坐在过道的座椅上,时不时可以看到护士推着医药车经过,捎来浓重的药物的涩苦。过道上的灯光不亮不暗,周围很安静,安静得朱槿甚至在外面都能听到博恺熟睡的呼吸声。
博恺。
朱槿再次从包里拿出饭卡,两张卡在她手心来回摩擦中,让她心中再生波澜。
她早就想当面和博恺说说这事,可又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她不希望博恺只有做,但又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
这时候,过道里响起了皮鞋与地面的清脆碰撞声,或许是周遭太过于安静,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朱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浅灰色大衣罩着leivis牛仔衬衫,没有戴眼镜的脸庞少了一分书卷气,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英气。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古铜色耳钉在灯光下熠熠发亮。
他对上她的目光,面部表情现出几多诧异。
是林奈生。
朱槿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他和林奈生总会在最不可能相遇的地方遇见彼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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