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听闻回鹘可汗的事儿已是三日后了。骨咄禄拖着尚未痊愈的病躯再次向皇兄表明了求娶我之意,这一次皇兄没有一口回绝,只压下来暂时不提。我内心惶惶然,在殿内来回踱步,思来想去只觉得是骨咄禄开出了足够让皇兄动心的条件,天家帝姬向来命运如此,即使不是和亲塞外,也不过到了适时的年龄,挑一位还算称心的驸马如君臣一般礼让到老。
我正凄然的想着,便有宫女入殿来报,说是宗宁帝姬求见,我应了。不多时,宗宁步履匆匆而来,我同她行了平礼,宗宁向来是个直性子,刚刚坐定便道:“代雁听闻皇兄有意让姐姐和亲回鹘,姐姐怎么想?”
我朝她惨淡一笑“若是孤能做得了主,必是要一辈子不嫁。”
宗宁听了忙来捂我的嘴“姐姐说什么呢,母后听了定要伤心的。”
我叹道“帝姬之身虽说尊贵无比,却连自己的亲事都左右不得。”
我又拉一拉宗宁的手,问道:“孤若不得已真去了回鹘你会不会......?”
宗宁打断了我的话“倘若可汗是真心喜爱你,代雁会成全他,成全你们。”
我拥住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孤不会去,如何也不会去。”
宗宁妙目圆睁,不可置信“若是皇兄下了旨该如何?”
我冷哼一声“左不过拼死一争!”
“姐姐你......”
我看着她,笑起来“孤只是看你有没有对他死心,毕竟他无意于你。”
宗宁目光闪烁起来“情这一字哪是这么容易便能放下的。”
我哀哀叹了一声“你去罢,孤的意思你已明了了。”
宗宁起身行了礼,慢慢退后出去了。
临近黄昏时分,空中团起乌云,只闷的人喘不过气。皎玉入内掌了灯,瞧着窗外道:“看这个样子,怕是要有一场大雨。”
我放下手中的书,拿起团扇用力摇着“这个时候最是闷热。”
正在这时,宫女明珠进来行礼道:“禀帝姬,皇上请您去太后娘娘宫中。”
我的眼皮突突的跳着,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孤这就去,备辇罢。”
明珠得了令,退了出去。皎玉见我面色不豫,也不多言,利落的伺候我更衣梳洗。不过片刻,便乘着轿辇急急往康宁宫奔去。
一入了寝殿内,只见母后正由着素月姑姑按着额角,皇兄端坐一旁,我行了礼,母后叫我坐在她身侧,我瞧了素月姑姑一眼,素月姑姑低眉敛目摇了摇头。
三个人静静相对,我低头看着鞋面上金线绣的一只锦鲤,微微有些出神。母后突然拂开素月姑姑的手,话里含着怒意“皇帝,无论如何哀家也不能答应蕴蕴和亲回鹘!”
“不是儿子非要如此,只是回鹘可汗的意思,唉,母后应该比儿子更了解。”皇兄头也不敢抬,又叹了口气。
我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指甲刺在掌心,痛得我皱起眉头。
母后捶着案几“可怜我泱泱大国,竟连一个小小的回鹘都能威胁到头上!”
皇兄闻言,忙起身,垂手立着,满面悲痛“母后说这话不是要诛儿子的心吗?”
母后也不瞧他,冷哼一声“你要把你的妹妹送去那样的地方,就不是诛哀家的心?”
皇兄眉头紧锁,连称不敢“母后是知晓的,父皇在时最好穷兵黩武,现如今儿子执政不过二年,国库依旧亏空。平常百姓都道咱们皇家如何骄奢,可内里的苦谁又知晓。”
母后神情和缓了下来“皇帝,这哀家都明白,你只去和回鹘可汗说,只要不过分的条件任他开,蕴蕴不可能是他的阏氏!”说罢,又搂过我抹起眼泪来。
此时的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一道惊雷划破夜空,映的室内亮如白昼,我瑟缩着往母后怀里靠了靠。
皇兄万分为难的站在那里,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只是回鹘自削为藩的条件,实在是,实在是除了大顺的心头大患。若咱们不应,战争一起就要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受累,儿子于心不忍。”
“把你的妹妹送到回鹘你就于心能忍吗?大顺朝到了你手里,怎么偏偏要靠女子来维系边关和平?”母后怒不可遏,厉声诘问着皇兄。
皇兄张口结舌,脸也紫涨起来。我见此,起身下榻,跪倒在母后跟前。话音里带着哭腔“儿臣何其幸运能得母后如此怜爱。”
我回头瞟了一眼皇兄,咬了咬牙又道“儿臣愿修行慈云观,为大顺祈福。”
母后腾的站起,不可置信道“我的儿,你在浑说些什么?”
我的笑意里满是苦涩“儿臣怎舍得母后和皇兄如此费心,与其下降回鹘,儿臣宁愿剃发修行。”
皇兄气的倒退了两步,指着我厉声道“母后瞧瞧,这就是朕的好妹妹,竟要剃了头做姑子去,大顺百年来还没这个例!”
窗外明晃晃的闪,打在皇兄面上,显得异常狰狞可怖,又一道惊雷响起,仿佛要震碎这天地,如注的暴雨接踵而至,如利箭一般冲向大地。
“皇帝,你是要逼死你妹妹吗?”母后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森冷。
皇兄双手握拳,昂着头唤道“长鸣。”
皇兄身边的内监长鸣进来跪下叩头,皇兄带着不可违逆的语气吩咐道“记好朕的旨意。”长鸣低头应是。
皇兄复又道“三色为矞,鸿禧云集。嘉懿帝姬,系朕之嫡妹,诰封懿德,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执钗亦钟灵毓秀有咏絮之才,今及芳年待字金闺。回鹘可汗骨咄禄,节操素励,才德秀于天下,清约闻达朝野。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嘉懿帝姬晋封懿德长公主,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望汝谨守妇道,扬我国之文明,以结两国万世之好,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我闭了闭眼,似是认命的颓然坐在地上。母后眼中满是怒火,近乎吼道“皇帝你怎么可以,蕴蕴是哀家的女儿,没哀家的懿旨,她哪都不能去。”
皇兄不答母后的话,只对着长鸣道“快去快去,拟好了旨意,明日就颁布罢。”
母后喝道“你敢!”
皇兄拱手道“儿子旨意已下,请母后不要再为难儿子。”
母后闻言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往后倒去,唬得一屋子人忙拥上来,素月姑姑揽着母后叫着,我握住母后的手,眼泪不停的落下来,皇兄也被吓住了,慌张了一会便让内监去请太医。我同素月姑姑将母后扶进内室床上躺下,不多时内监便引着太医来了,太医凑近搭了脉,又细细的查看了一番,才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是急怒攻心,导致闭了气,臣只需施上一针,太后娘娘便能转醒。”
皇兄挥挥手示意太医赶快些,太医拿出一根银针来,对着找好的穴位下了针,不过一会儿,母后就悠悠醒来。我忙上前,跪在榻旁,母后见是我,颤抖着伸出手抚摸我的面颊,声音有些沙哑“哀家的心肝......”言罢便流下泪来。
我啜泣着“儿臣日后不能承欢膝下已是不孝,又惹得母后昏厥,儿臣,儿臣......”
母后眼神温和的看着我,声音中透着虚弱“这怎能怪你,可怜了哀家的蕴蕴。”
母后稍稍抬眼瞧见皇兄正立在一旁,声音登时冷了下来“你还杵在那做什么,莫不是气死了哀家才算完?”
皇兄面上一青,素月姑姑近前拉了拉皇兄的衣角,皇兄对着母后拱了拱手“母后先歇息,儿子告退。”说罢,领着长鸣出去了。
我对着素月姑姑低声道“外面下着大雨,烦素月姑姑去瞧一瞧。”
素月姑姑明白我的意思,躬身应了。母后不以为意的轻哼一声“你理他做什么,这等不肖也该让老天警醒警醒他!”
我轻抚了一下母后的手背,嗔道“母后讲什么呢!”
母后也不再多言此事,只道“今儿就在哀家宫里歇息罢,咱们娘俩也好亲近亲近。”
我眼眶一热,忙转过头对着皎玉吩咐道“叫几个小丫头去瑞雪殿里收拾常用的物什来,这几日孤都歇在母后这里。”
皎玉低头应了,同明珠一起撑着油布伞往瑞雪殿疾步而去。闹腾了一个下午,母后的精神早已不济,半眯着眼睛卧在床上,我挥退了屋里侍候着的宫女,亲自将薄被往母后胸前拢了拢,又用银挑子将蜡烛拨弄的暗了些,低声在母后耳边说道“母后快安歇罢,儿臣守着您。”不多时,母后便气息沉沉。
我在榻上坐定,用手撑着下巴也打起盹来。不知过了多久,皎玉带着一身水气进了屋内,轻轻的唤我。我由着她们梳洗罢了,便倒在一旁已用褥子铺好的榻上睡去。
梦里是母后爱怜而又沉静的面容,忽的又变成皇兄满含怒意的脸,而后又变成骨咄禄那双深邃的眼眸。一道响雷在空中炸裂,我倏的一下惊醒,室内漆黑一片,我蜷起手脚将头埋在被子中呜呜的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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