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起，我使碧云往康宁宫去，说是要同母后一道用膳，又梳洗打扮了，明珠提着用小火煨了一夜的银耳燕窝羹同我前去。既到了殿外，我便叫迎上来的宫人把银耳燕窝羹拿去热着，又叫明珠在外等候。甫一揭帘便觉凉爽，往内探去只见母后正坐在雕花圆凳上，素月姑姑在身后为母后绾着发，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去，素月姑姑见是我忙要开口，我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又接过素月手中的桃木梳子，素月姑姑福了福身悄悄退下了，我一面梳理着母后的长发，一面轻声笑道“今儿太后娘娘要梳个什么发髻？”

母后忙转过头来，笑道“这样不声不响的，倒唬的哀家一跳。”

我笑意盈盈的道“母后耳聪目明的，恁事能唬到您。”

母后面色温和“你这一张嘴倒巧，哀家叫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龙井虾仁，梳完头一同用罢。”

我笑着应了，随后为母后梳了两鬓抱面的鬅髻，从铜盘里捡了新摘的千层蔷薇簪在鬓边，又挑了一支凤穿牡丹分心插，此时宫人们已布好饭食，母后坐于上首，我于左侧挨着母后坐了，素月姑姑执起象牙银著为母后布菜，母后叫宫女将一碟胭脂鹅肝放的离我近些，我笑道“这一桌子尽是些儿臣爱吃的。”

母后道“你若爱吃就多吃些，哀家瞧着你都瘦了不少。”

我嗔道“母后说哪的话，这日日山参鸡汤的炖着，儿臣的手腕都粗了一圈了。”我说罢伸出藕似的胳臂晃了晃，一对翠玉镯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母后呵呵的笑着“圆润些倒更惹人爱了。”

我同母后毫不拘束的一壁用着饭一壁说笑着。

饭罢，我将银耳燕窝羹呈给母后喝了，才提了昨日之事。

“昨儿成妃宫里的冬荞姑姑来了，说是礼单拟定了，给儿臣过过目。”我抿了口茶，瞧着母后带着弧度的嘴角。

母后笑意僵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如常“可是有什么不妥？哀家也瞧过了觉得甚好。”

我垂着头，略有些不知所措“礼单中的碧玉金树赏盆也太贵重了些。”

母后沉吟了一会儿“哀家总想着给你最好的，有些事也不甚在意了，你的意思哀家明白。”

我面上的笑意涩涩的，母后在这后宫里浸淫了大半生，一些小心思自是不能逃过母后的双眼了。我又道“冬荞姑姑又问是否择定了陪嫁的宫女，儿臣拿不定主意来问问母后的意思。”

母后思索片刻后道“你身边伺候的尽是些小丫头，很多事都不甚清楚，哀家一直想让素月跟着你。”

我听了这话，忙道“母后说哪的话，素月姑姑是最早跟着您的，儿臣怎好要了去，母后指一个有些资历的嬷嬷给儿臣就是。”

母后点点头“也是，离了素月哀家又有些不习惯，珍英原也是在哀家身旁伺候的，为人也够老道，有她跟着你哀家也放心。”

珍英姑姑是母后宫中掌管一应大小事务，不似素月姑姑只伺候在母后身边。

我笑道“还是母后想的周到，只是有一事......”

我顿了顿，母后睨了我一眼“什么事还值得你跟哀家卖关子的。”

我又道“儿臣宫里的皎玉是愿意跟着儿臣的，只是明珠......”

母后眉头蹙了蹙，我忙解释道“这事儿臣也不好做主。”我附在母后的耳边将明珠和冯侍卫之事说了。

母后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哀家原想着皎玉和明珠是从小跟着你的，你的脾性她们最知晓不过，到回鹘伺候你也便宜。”

我听这话，心中暗叹不好，忙揽着母后的胳臂撒娇般的说道“母后的心思儿臣自是知晓的，不过母后已将珍英姑姑拨给了儿臣，又挑了碧云这个妙人，儿臣也不好做这棒打鸳鸯之事。”

母后眼中带着温润的笑意“你已这样说了，哀家怎好驳了你去，哀家这就使素月去，问问冯侍卫的意思。”

我这颗悬着的心霎时放下大半，只等着当一回红娘。

不过片刻，素月姑姑便回来，我忙问道“怎么样？”

素月姑姑面上讪讪的，母后瞧了她一眼“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素月姑姑回道“帝姬说的冯侍卫可是叫冯鹿青的？”

我心知此事有变，只道“是叫这个的，姑姑可是有什么不妥？”

素月姑姑面露难色“奴婢才问过侍卫营的人，今儿不是冯侍卫当值，又同他们问询了几句，听说这冯鹿青已有妻儿了。”

我心下大惊，只听得咣当一声，屋外的一只熏香铜炉碰翻在地，明珠呆愣愣的立在珠帘外，香灰洒在她的裙角和鞋面上，母后面色渐变，我忙起身道“愣着做什么，带明珠下去换身衣裳。”

帘外的两个小宫女应了，将明珠连拖带拽的拉了下去。我回身瞧着母后，母后的神色又恢复如常，仿若是莲台上的菩萨慈悲而又默然。

我勉强的笑笑“是儿臣的不是了，什么还都没有弄明白就急着来禀母后。”

母后拉我坐在她身侧“说到底还是底下人挑唆主子，这样没边儿的事也敢拿出来说。”

我急于辩解“不是的母后，是儿臣没有查清楚......”

母后抬手止了我的话“不要多说了，你带这样的丫头嫁过去也会让皇室蒙羞。”

我讷讷应了，又不敢多言，不过片刻母后便有些乏了，我起身告退而出，素月姑姑直送我到宫门外才同我小声道“帝姬别太往心里去，这事到底是您莽撞了，怨不得太后娘娘生气。”

我微微一笑“也是孤太心急了些，总想着把身边的人安置好了。”

素月姑姑叹了一声“奴婢明白，这事儿奴婢会帮着劝劝太后的，帝姬放心就是。”

看着素月姑姑鬓边支出的几根白发心中泛起酸来，嘴上却仍是笑着的“那就劳烦姑姑了。”

素月姑姑的眉目疏散开来“帝姬说哪的话，这会子暑气也上来了，帝姬快回殿罢。”

言罢，我便乘着轿辇往瑞雪殿回去了，才及宫门便听得一阵闹哄哄的声响，门廊下的宫女见是我，皆惶惶的下跪，我问道“什么事这样吵闹？”

还未等宫女开口，只见碧云从侧殿一路快步而来“明珠姐姐，明珠姐姐不大好了。”

碧云跪在地上，头发有些散乱，眼泪也流了满脸。我心知不好，忙往宫女居住的侧殿而去，只见殿门外立着五六个宫娥全低低的哀泣着，我拨开众人往内探去，便见到皎玉瘫坐在一方已歪倒了的圆凳旁，怀中正搂着明珠，我慢慢上前，嘴唇不住的颤抖，勉强从嗓子里挤出一声仿若声嘶力竭过后的喑哑“明珠。”

皎玉转过头来，满面是泪“帝姬，明珠她自缢了。”

我缓缓的摇着头，一脸不可置信“不会的，她不会死的，去叫太医！叫太医！”

我疯狂的冲着身后的宫女叫喊着，众人愣愣的看着如此失态的我。早上还拎着食盒兴冲冲的同我去康宁宫的明珠，如今已香消玉损再也回不来了，我双手掩面，不敢去看明珠至死都闭不上的双眼。

因着明珠冯鹿青之事，母后已有微词，而明珠又在宫中自裁，母后得知勃然大怒，说是私通侍卫已属不该又在我下降之前自戕实在是晦气，但我的内心对明珠充满了愧疚，只悄悄的在瑞雪殿内小办了丧事，又请了通明殿的大师为明珠讼了七天七夜的往生经，只求明珠来世没有烦恼平平淡淡过一世就好。

皎玉和明珠一同入宫又是打小伺候在我身旁，明珠的离去使得皎玉日日悲伤难以自持，每每皎玉流泪我便多一分自责，自己当时不该思虑不周以致害了明珠的一条性命，对于冯鹿青的所为我更是气愤，以失职的罪名革了他的侍卫之职，又将冯鹿青一家没入奴籍并让其搬离金陵城永世不得踏入皇城一步，我知晓自己的做法算不得狠厉，但我想明珠爱过这样一个男人又用这种近乎惨烈的方式离去，为的就是不想拖累冯鹿青罢。

一连几日我不曾停歇的手抄了数份心经并焚化在明珠的牌位前，即便如此我内心的愧疚仍没有丝毫消减，我食不下寝不寐，勉强睡着了梦里也尽是明珠生前跟在我身边的点点滴滴，母后看得出我的伤心，只好让太医开了安神的汤药每夜睡前让我喝下，直到明珠下葬，我才稍稍好受了些，经过这番折腾我面颊瘦削了不少，而距我下降也不过三日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