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五日的休整,随行的一干人等,无论是受伤的亦或是受惊的,都已恢复的不差。碧云手上的刀伤也已痊愈,只留下几道疤痕。
八月初二这日一早,队伍便已出发,与之前不同的是,骨咄禄从牙帐调集了一千精兵护送我们。
我坐在车驾内,骨咄禄同阿吉在车旁骑马跟着。皎玉不时对我眨眨眼,示意我与骨咄禄同乘,我懒得理会她,索性闭起眼假装小憩。
皎玉见我如此,甚是无奈,只好老老实实泡了茶,递到我手边,我接过呷了一口,道“你同碧云找些重物将门帘压实了,不然风沙大起来,咱们都要不好受。”
皎玉、碧云听此,忙将车中一些无用的木盒子找出来,放在门帘处,我才稍稍放心。
队伍从日出行至日落,才过了阴山一带,我慢慢掀开车窗帘,只见黄沙漫天,马上众人皆用布巾掩住口鼻,骨咄禄在车边见我探出头来,忙道“此带风沙极大,你关好车帘,莫要出来。”
在布巾的包裹下,他的声音更加低沉,我冲他一笑,顺势拉下车帘,皎玉见此道“此地荒芜人烟,帝姬今夜怕是要在车上度过了。”
我点一点头,道“这倒无妨,只是在沙漠中,昼夜气温相差极大,倒难为了这一众士兵。”
碧云闻此,笑道“帝姬怕是不知,回鹘人出行多要带帐子,即使夜行至沙漠之地,也可搭起帐子避风避寒。”
我笑道“听你这话孤倒放心了,咱们从金陵带出不少马车,不过前次遭受袭击,少数车马都有遗失,不然这些人也能挤在车中歇息。”
我言罢,只听得外面几声号角,碧云道“这是要在此地歇下了呢!”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一众回鹘士兵极利落的扎起帐子,我又揭开车帘,只见一顶顶土黄色帐子,皆围着我的马车。也有士兵燃起火来,火上架着一口极大的铁锅,阿吉在一旁指挥着,我同碧云道“阿吉在说什么?”
碧云纤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笑道“他说趁着风沙小,赶紧煮一锅肉汤。”
碧云面露喜色“这一路上吃的尽是些糕点干粮,总算是能吃些热乎的了!”
皎玉凑趣道“偏她是个爱吃的,帝姬快瞧瞧涎水都要流下来了!”
碧云面色涨红伸手就要去捉皎玉,我忙道“你们两个想是没露天煮食过,也下去凑凑热闹罢。”
皎玉挣脱了碧云缠上来的双手,同我道“帝姬也没去过不是?跟奴婢们一同下去罢!”
我摆摆手“你们去就是,孤在这里等着你们的热汤。”
两人齐齐应了,就要下车去,我忙从匣子里抽出两条崭新的汗巾子,递给她二人道“戴到脸上去,别让风吹皲了你们的脸。”
皎玉、碧云接过汗巾子仔细戴在脸上,才告退出去。我在车上将帘子掀开一条缝瞧着外面的景象。
营地上燃起了数个火堆,每个火堆上都架着一口大锅,负责饮食的士兵,从口袋里拿出风干过的肉放入已经滚开的水中,不多时便有阵阵香气飘来。
皎玉端着盛了满满一碗的肉汤回到车中,将碗递与我,笑道“帝姬快尝尝!”
我接过碗,用勺子舀了一口,轻轻吹凉了,才喝下。一入口便是一股怪异的腥臊味直冲头顶,我险些就呕出来。皎玉见我如此神情,忙道“是不好喝吗?”
我直摇头,皎玉拿过碗,也吃了一口,还未等咽下,掀开车帘就吐了出去“呸呸!什么怪味!”
我拿帕子拭了拭嘴角,笑道“想必是牛肉的膻味儿,咱们锦衣玉食惯了,这种东西倒是咽不下。”
皎玉盯着仍在散出香味的肉汤,苦笑道“回鹘饮食不如金陵精细,帝姬日后怕是顿顿都要如此了。”
我拍拍她的手背,这时碧云也上了车,见我们对着这碗肉汤发愁,登时明白过来,笑道“帝姬怕是没吃过这些简单的饭食,奴婢拿了些馕过来,帝姬就着肉汤吃,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我看着碧云手中的馕饼,也不敢伸出手去接,碧云又道“皎玉姐姐先来尝尝!”
皎玉吞了吞口水,伸手拿过馕饼,撕下一小块,沾了些肉汤,慢慢放到嘴里,咀嚼了一会儿才笑道“这样吃起来,还觉得蛮好吃,帝姬也来吃一口。”
我接过一小块沾过肉汤的馕饼吃了,馕饼的麦香味盖过了牛肉的膻味儿,干硬的馕饼吸收了肉汤,吃到肚中倒觉得暖烘烘的。
不过一会儿,一碗肉汤就着馕饼全入了我的口腹,碧云见此笑道“帝姬可吃饱了?”
我对着她二人道“孤吃好了,你们也下去吃罢!”
皎玉、碧云闻此,欢欢喜喜的下车去了,我又向外望去,只见骨咄禄随意的坐在一众士兵中,正低头喝着碗内的汤,我的嘴角勾起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用罢了饭食,天已完全黑了下来,皎玉、碧云在车内昏昏欲睡,我却毫无困意,百无聊赖的翻着带来的几本书,却觉得异常烦闷,于是面上系了汗巾子,就要下去透气。皎玉闻得动静,睁开双眼,见我下车,忙低声道“帝姬是要去哪?”
我回头看她一脸倦色,温言道“睡不着下来透透气,你睡罢。”
皎玉低头应了,转身又睡去,好似犹在梦中。我笑了笑,跳下马车,只见帐子前的火堆仍在燃烧着,守夜的士兵见到我皆恭敬的垂下头。我在火堆前坐定,火焰烘烤着我的面颊,连着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这时,一道柔和低沉的声线传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一回头,骨咄禄正站在我身后,我起身同他见礼,他伸手扶起我。许是火太过旺盛,热得我面颊红扑扑的,我一抬头只瞧见骨咄禄肩头上的锦缎纹路里藏着细小的黄沙,我伸手拂了去,语气里也带着嗔意“喏,衣服脏了也没发现么?”
他看了看我拂过的肩头,笑道“出门在外行军打仗惯了,倒不曾注意这些。”
我一时无言又坐下,骨咄禄挨着我坐了。夜风袭来,我抱着胳臂却打了个冷战,骨咄禄见此,解下他的墨色麓皮大氅,披在我身上,又将两头缎带仔细打了个结,低声在我耳边道“此地比不得金陵,夜晚可冷着呢!”
我瞧他内里只着了一件靛蓝卷云暗纹直裰,倒有些不符合他武将之风,我因而笑道“你这直裰倒新,我甚少见骑马之人这样穿。”
骨咄禄摩挲着宽大的袖袍,道“你们汉人惯爱这样穿,我不过是按着你的喜好来。”
火光打在他英挺的鼻梁上,愈发显得他眉目深邃。我垂下头,两旁的碎发扫过面颊,这奇异的感觉像是扫进了心头。
我拨弄着手指上的一只虎睛石戒指,忸怩道“比起酸腐的文人,我更喜欢飒爽的武将之风。”
骨咄禄听了这话,眼神中迸发出了光彩,笑道“你说真的?”
我倏地站起身,一跺脚整片的黄沙扬起,我的声音却低到不能再低“孤还能骗你不成?”
说罢,我看也不敢看他一眼,赶忙跑回马车,将自己严严实实蒙在被中,厚重的锦被压的我喘不过气,连带着脸也红了几分,皎玉再一次被我吵醒,迷蒙着双眼,问道“帝姬这是怎么了?”
我伸出头来,轻声道“孤也不知这样做对不对。”
皎玉凑到我身边,打量着我的神色,笑道“太后娘娘曾说,帝姬是众姊妹中最有主意的,既然帝姬已下定心思这样做了,还怕什么对不对呢?”
我看着皎玉柔和的眉眼,忽地想起了母后那慈爱的面容,不禁自言自语道“是了,孤即使是做了再不愿的事儿,也是为着自保。”
皎玉听的云里雾里的,却看到我身上仍披着骨咄禄的大氅,猛然睁大了双眼,仿佛明白了什么。
我褪下大氅,交到皎玉手中,道“明日就还给他罢。”
皎玉接过大氅,跪在我跟前,软声道“帝姬若是不愿,也不要勉强,奴婢不忍心看您这样!”
我的眼泪滴答落下,砸在有些泛红的手背上,却定定开口“若不这样做,孤保不住你也保不住碧云!”
皎玉轻声道“他不是愿意么,愿意护着您。”
我一转身,利落的擦干眼泪,道“不必多说了,孤有自己的想法。”
皎玉眼神蓦地暗淡下来,诺诺应了,将那件大氅细细叠好,放在一旁。转过身来,瞧见我闭上了眼,只好倚着车壁不作声。
今夜也不知有多少人合不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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