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孩子可以出育婴箱了,斐然告诉了茗悠,茗悠去到金店给这个孩子买了一个金色的小锁,作为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礼物。她希望这个美丽的女孩能够牢牢地用这把小锁,留住些什么,即便她自己都不确定那些东西是什么。她以自己的经验知道,人生是要心存希冀的。以后的漫漫人生,一个人能够给与另一个人的陪伴总是有限,在新生命面前,前人,哪怕是母亲,给予孩子的,也只能是经验而已。
毕竟每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到人间。
婴儿在襁褓中,襁褓在斐然怀里,斐然穿着浅白颜色带有淡蓝色条纹的病人服,安详的侧卧在病床上。阳光正灿烂,整个病房被照的雪白,房间的墙壁都是钢筋水泥,可是那个孩子就是在这里出生,不是在什么臆想的森林或者昭示着神秘事物的地方,一切都是那样真实可感,美好幸福的不像样。
床头上一张医院标准配置的不大的桌上,斐然的杯子里小心翼翼盛着透明的水,像一眼清泉,触觉偶尔会被随时激发的预感时不时颠覆,然后合情合理地把那眼泉水搅动,可是,孩子在,这些慌张与顾虑仿佛都无从谈起。
斐然看见茗悠呆呆的站在门前出神,忍不住冲她招了招手,她这才走进来。
“灵魂出窍了吧……”斐然低声说。“刚刚喂过奶,她睡着了。”
茗悠把脸凑上前去,仔细看着那个婴儿。襁褓中的她呼吸均匀,肤白如雪,头上的几缕胎毛此时显得俏皮可爱。她的眼睛合着,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在做着梦。嘴角上残留着一些奶渍。
倘若有梦,那梦一定异常甜美。
她小小的嘴巴像是刚刚挂梢的樱桃,粉红粉红,人见人爱一点都不夸张。
“她真漂亮。”茗悠对斐然说。
茗悠从包里拿出来她的金锁,递给斐然,“这是给她的礼物,待她稍微大一些,让她带在身上。”
斐然看着这把精致的锁——锁身不大,那一片小小的地方上面竟然嵌着一朵莲花,小巧而精致,绽放的优雅至极。
“你真有眼光。”斐然捧着这把小锁,忍不住赞叹。
“你一向很会选东西。我替她谢谢你。”
“少来。”茗悠打断她。
茗悠看着斐然,身为人母的斐然就像是用高粱发酵的酒,不知要经过多久那新鲜的琼浆就会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然然,我觉得你有些变化”
“是不是胖了!”斐然摸着自己变圆的脸。“哎,再怎么说我以前也是个瓜子脸……”她虽然在叹气,但是并不能听出一丝遗憾在里面,相反的,竟然会有一些不为察觉的喜悦。
“现在也是啊。”茗悠安慰她说。
“真的吗?还是茗悠会说话。”斐然高兴了。
“只不过以前是葵花籽,现在是西瓜子。”茗悠又补了一句。
斐然只得瞪着她,两只眼睛圆圆的。她怀中的孩子在酣睡,她也只能干瞪着。
“我先走了,然然,注意好好休息。”茗悠说。
斐然点了点头,没有客气些什么,茗悠蹑手蹑脚的从病房退了出来,把门掩上就下楼去了。她要回到店里了,前阵子多雨的季节带给她的太多,带给她的店也不少。
客人也少了一些,以往的熟客虽然还在,但是散客基本上就非常少了。
她还是需要勤奋的,毕竟一个人,想要去做些什么,存在和温饱是前提。她要回去营业,赚钱。
下楼时候,她恰好碰见了刘子牧,两人在路旁稍微攀谈了一会儿,刘子牧就忍不住先走了——此刻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急切的那个人吧,他非常急切的想要守护着她的妻子和孩子……
茗悠看着他一路小跑,这种操劳应该是让人干劲十足的。
突然茗悠临时决定先不回店里了,以往的花种类有些少,而且最近正好蝴蝶兰已经到了时节,她临时更改了主意下午去花市采购一些新鲜的蝴蝶兰。
到了花市她才发现,她是对的,蝴蝶兰已经热销很久,只是她疏忽了。
她像往常一样去了自己经常拿货的那家批发店,店主见到是茗悠也好奇呢,这个以往勤快的“海螺姑娘“——每次花的旺季还没有到她就先到的漂亮姑娘,这几个月来都没有见到了,这次看见就上前跟茗悠寒暄。
说说笑笑了几句,茗悠就投入到紧张的选花工作中,她认真工作的时光是非常快乐的,这也本是她最为喜爱的事情之一,和喜好之物打交道人总是容易获得满足。
茗悠选得很认真,每朵花的种类,花期,和长势她都会去一一甄别,比较,筛选,并从中学习到一些关于生命枯荣的知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她选完之后就下了单,订了货,老板说明天就会把货给她送到店里。
她在街上走着,今天穿的一条半身长裙是棕褐色的,其实更像沙漠的那种驼色,在路灯的掩映下她发现,也许选花的时候她不小心把裙摆托在了地上,上面零零星星沾满了泥渍。
快到花店的十字路口趁着昏暗的灯光,她看见店门前有一个黑影——一个高大的非常熟悉的影子,但是在暮色的掩映下并不是十分清晰,那个身影就映在她的店门前的玻璃上,玻璃的反射让真实的变得虚幻,虚幻的变得缥缈,远远看去甚至有些吓人。
她继续向前走着,想要看清楚是谁。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突然发现,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江云天。
那个曾经经过自己全世界的男人。
她的脚步不知不觉中踟蹰迟缓,云天仿佛也看见了茗悠,低垂的头慢慢地抬了起来……
茗悠看向云天,倘若不是亲眼看到,她绝对不会相信这是自己以前认识的江云天!
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他的两只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此时周围尽是死气沉沉的黑色,那些光芒都不见了踪影,双眸好似陷入了泥淖沼泽的陨落之星。脸上的胡茬也四处蔓延,无人打理的野草般的,更重要的是,他整张脸,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轮廓,沧桑冰冷,甚至,恐怖!
如果不是茗悠亲眼看见,她断然不会相信这竟会是那个决绝撒手,自己在高烧之际可以冷绝无情挂断电话的,自己曾经的深爱的人。
“云天?你,你这是怎么了?”茗悠开口问着。
江云天呆呆的看着茗悠,没有说话,
茗悠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不要这样。”她开始发慌。
云天还是没有说话。
茗悠再次准备开口的时候江云天忽然动了,他突然跑上前一把把茗悠抱进怀里。
茗悠感觉到他的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但是他只是颤抖,胳膊也在非常地用力,那力量越来越大,直到她感到了疼痛。
“云天,不要这样。”她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伴着眼泪,她一激动,就会流泪。
“茗悠,跟我回去,我错了。”他说。
“跟我回去,跟我回去,跟我回去……”他一直不停的重复,好像是在说着梦话,他的眼泪掉落在茗悠的脖子上。“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为什么要折磨我呢?”他喃喃自语着。
“我试过了,我不能没有你。”他的语气从恳求也变成了哀求。
这是夏茗悠认识了江云天十多年,第一次看见这个桀骜的男人,流泪。
“还可以吗,云天?真的还可以吗?云天?”她的泪水还没有干,却又笑了起来。
“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是的……”茗悠摇着头,“你失去的是你一心从未丧失的爱,那是一种占有和不屈,是一种不甘,但是那不是你真的想要的!”茗悠说。
“你应该知道的,你又怎么能不清楚?可爱情不是礼物啊……”茗悠推开了他,距离又被拉远。
云天的眼神突然又恢复了流泪之前的暗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或者是风?他呆呆的站了一会儿,好像忽然发现自己之前的举动是忘了形,是发了疯?他像做错了什么一样,急忙抹去了眼角的泪……
“哦,我忘了,我只是路过这里……我有说什么码,我什么都没有说啊……”他慌忙解释着,
“没什么,我走了。”他的语气突然又异常的冷静了,甚至眉目间还残留着的佯做的一些太过精致的狡黠。
转身,很快,走了……
茗悠看着那个背影,天哪,这多像一场梦!
那个人的爱,是天空中炙热的流星?竟可以如此短促,强烈,善变,然后迅速平静?
她忍不住问自己,直到泪水在风里干了,她才明白,比起云天,她总是心软。
“嗯,我也该回去休息了。”她对自己说。
花店的灯亮了,在漆黑的夜,像海上孤苦的灯塔——渔船来来往往,在与不在,它都在那里,不动,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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