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处于极度安逸的状态时,往往会忽略掉周围环境中微小的变化,以至于在后知后觉的时候因为认知的落差感受到极大的惊吓。就比如正在享受草莓慕斯蛋糕的奥利维尔,在这个难得找到一些闲暇时光的上午,摆脱了课程的困扰和学生会工作的烦恼,终于得到了一个释放自我的机会……
结果就好巧不巧地被人发现了,明明这个花园藏在几栋教学楼后面,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的啊!
奥利维尔惊恐地盯着面前这个穿着学院制服的灰发少年,她本以为对方会因为抓住了学生会长的把柄而露出得意的笑容,如果是那样反倒不用担心——奥利维尔相信,以自己的声望和名誉作为保证,那种没有证据的谣言根本不足为惧,即便是事实,只要矢口否认就可以了。
然而现实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残酷的,即使奥利维尔贵为海森堡家族的大小姐也无济于事。在她眼里,面无表情的罗杰特只是在用那双无神的灰暗眼眸审视着她,甚至包括她吃到一半却品相狼藉的草莓蛋糕。仿若这个人就是上天派来专门和她作对的一般,奥利维尔如此想着,紧张的身体不免微微地颤抖着,两手不由自主地想掩盖住那份满是甜美奶油的证据。
说不定这个穿着制服的家伙只是院长新买来的人形炼金装置呢,那样的话我吃蛋糕的样子岂不是根本就没有人会看到?奥利维尔仍然对奇迹抱有幻想。
此时此刻,在奥利维尔认定是“炼金装置”的人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罗杰特本来无意打扰学生会长的进食,只是出于好奇多看了几眼,就被抬头看风景的奥利维尔发现了。
本来罗杰特见势不妙打算逃走,可是他看到学生会长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生怕这位出身名门的炼金术师是个脾气暴戾的大小姐,要是因为这点小事突然出手想杀人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因此罗杰特警惕地紧盯着对方双手和嘴唇的动作,生怕在猝不及防的袭击中吃亏。
不仅如此,罗杰特还必须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表情——不管怎么说,在开学典礼上严肃认真的学生会长,此时满脸都沾着奶油和草莓酱,却摆出一副动物护食的表情对自己怒目而视,两手还不忘把草莓蛋糕揽在怀里,这样可爱又可笑的场面绝非是平日里能随便见到的。
一时间,罗杰特和奥利维尔陷入了尴尬的境地。这种奇妙的误会源自于矛盾冲突双方在认知层面的差异,在特征凸显、个性鲜明的人们初次相见时尤其常见。但是就像古罗马竞技场上两相对峙的角斗士一般,一方手持剑盾,另一方拿着鱼叉和渔网,总归会有人率先发难,打破在场上兜圈子的僵局。
终于,罗杰特发现奥利维尔并没有恶意,她发抖的身体和罗杰特在洞穴探险中见到的伺机待发的毒蛇毫无相似之处,反倒是和弓箭手瓦伦西亚抓来的兔子颇为神似。
“蛋糕好吃吗。”罗杰特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不过好在这句话已经足以打破沉默,奥利维尔虽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还是下意识地接话道:“草莓慕斯哪有不好吃的。”
“是吗,那这个是在哪里买的?”罗杰特顺着话题继续说。
“不告诉你,这是个秘密。”奥利维尔故作神秘地说:“话说回来,你这个硫磺级的新生竟然敢逃课?”
其实在刚才对峙的时候,奥利维尔也没有闲着。学生会长的敏锐直觉让她注意到罗杰特胸前那个三角形与十字向下箭头的标志,在炼金术的符号中它代表的是硫磺。奥斯维辛将炼金术中的三要素硫磺、水银、盐作为划分学徒等级的标准,刚入学的罗杰特无疑就是硫磺级的新生了。
数量繁多的基础知识课程几乎填满了硫磺级学生的课表,正因如此奥利维尔才能果决地判断出罗杰特这时应该在教室,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处隐蔽的小花园。如果能确认这个新生是在逃课,那么奥利维尔作为学生会长就有了决定事态发展的优先权——她既可以用逃课处分来要挟罗杰特,以此来封住他的嘴;也可以完全对此事置之不理,只要相信一个有理智的人是不会在自己面临逃课被发现的风险时,还要坚持传出不利于学生会长的言论的。
“是老师让我走的,我就走了。”罗杰特答道。
奥利维尔大惑不解:“教授的课时是有规定的啊?是哪门课的老师让你提前离开的?”
“阵图学绘画基础,艾瑞克·胡克尔教授。”
“是他啊……那倒是不奇怪。”
奥利维尔了然地点点头,忽然她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早有风评说胡克尔教授是个古怪的人,他的第一节课几十年没变,都是让学生各凭本事找到一张复杂阵图的缺失部分。一般的学生都选择退课或者硬着头皮接受很差的成绩,只有很少数存在于传闻中的炼金术师们,在阵图学这个生僻冷门的学科中独树一帜,以此得到胡克尔的青睐。
难不成这个硫磺级的学生其实是……奥利维尔好奇地打量着罗杰特:相貌平平、目光呆滞、精神涣散、衣冠不整,倒是和那些醉心于研究炼成阵图纸的书呆子属于同一类人。
“所以学姐啊,你盯着我干什么。”罗杰特反过来盯着奥利维尔脸上的奶油说:“大家快要下课了,你是不是应该先把脸洗干净。”
“要…要你管!”奥利维尔红着脸转身就走。
罗杰特挠挠头,学生会长如此的反应,似乎是因为他刚才说错了什么话。
“搞不懂。”罗杰特小声嘀咕着,他本来是出于好心才提醒奥利维尔,没想到她并不领情,反倒非常没有礼貌地跑开了。
大概这些炼金术家族的后代也不是全然相同的,说到底他们和只知道吃喝的怪物是完全两样的物种,和受制于既定程序的魔像也存在着生命本质的差别。罗杰特在路上边走边想:贵族与自己过去熟悉的人们确实是不同的,可是他们也会有对美好食物的渴求,一样会像佣兵大嚼烤肉那般不顾一切地扑在草莓蛋糕上。
年轻的罗杰特不知道他现在的想法究竟意味着什么。事实上,这只是一种类比式的感慨罢了,仅仅观察了奥利维尔这个个例就试图得出贵族们普遍的特性,如果站在现代科学的角度上观察则是不具备合理性的。然而罗杰特所生活的时代并不存在这样的思维方式,因此不论是哪个年轻人,都不会将思想的脚步踏出阶级的领域之外,更毋论思考平等为何物了。
现在,它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懵懂念头,所能导致的结果,也不过是一位少年即将对奥斯维辛学院这个陌生的小世界伸出探求友谊的双手,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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