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厂书房中烛火通明,
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曹守淳正独自伏在书桌案牍旁。
那是宫里面的匠人,
用一整块上好的黄花梨精心打造而成的御用贡品。
不过在他的眼中,
也只是一张在普通不过的书桌罢了。
他悉心地用正楷连续写了好几个“魏”字,
耳畔时而传来吴天和其它档头下棋时的争论声和窗外滂沱的雷雨声。
当他把最后一张宣纸上的“鬼”最后的一点重重收尾之后,
自己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还是不满意。
他抬头看了一眼在那边围观棋局的偏瘦的年长男子,
用长辈的口吻说道,
“中宇啊!”
“来来来,你过来看看我这个字写得怎么样。”
中宇扬起嘴角恭敬地趋步来到书桌边上,
微微低斜着头认真地观赏着那一个又一个的“魏”字。
他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思索片刻。
眼神狡黠地闪烁着,躬身关切地说道,
“督公,您心中有事。”
“哦?何以见得”
曹守淳不动声色地回道。
“据属下所知,书字最忌写内心钟爱之字,那个字距自己内心最近。”
“因此,难以驾驭,容易失之于浮躁。”
说到此处,许中宇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雷雨电闪,接着缓缓说道,
“尤其今夜大雨不休,闪电雷鸣,更是平添了不少烦躁。”
“督公所写的这个字,刻意求慢,本来是足见功夫。“
“可唯独在最后收笔的这一刻,鬼字见了败笔,”
“由可知督公心中有鬼。”
说到最后这一句的时候,中宇机敏狐疑地望向了对方。
曹守淳如释重负却又十分欣然地侧身对着他笑着说道,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中宇笑意盈盈的脸上马上浮现出了一副愧不敢当的姿态,
嗤嗤赞道,
“全仰仗督公率性而写,足见真情。”
曹守淳怅然若失地丢掉了手中的毛笔,叹着气说道,
“那个人一日不除去,叫我如何心安?”
中宇正要开口接下话茬,在旁的一个年轻稚嫩的声音却抢先飘了过来,
“督公放心!”
“只要柳云承早日找到张义忠,那个人的现身之期也就不远了。”
正擦拭着玉扳指的曹守淳顿时来了精神立马追问道,
“那现在柳云承怎么样了?”
年轻的声音满是自信地回禀道,
“他身中奇毒,不管碰到什么都会死!”
“这样一来,他既不敢走入人群,也开始讨厌自己。”
“用不了多久,我看他自己都会恨不能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哈哈哈,听到此处,
曹守淳阴雨的心情顿时晴朗了不少。
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这个毒药是什么来路?”
“我怎么听起来这么的有趣呢!”
自信又有些许自负的声音答道,
“此毒乃是属下花了三年的时间从百毒盅里面精心提炼而成的。”
“中此毒者,自己求死不得,却可以置他人于死地。”
“求生不能,活着又了无生趣。”
魏忠贤点着头对着年轻人称赞道,
“这毒倒是个好东西。”
“小南你这次办的不错,该赏!”
年轻的声音赶紧说道,
“多谢督公!”
“只怕那柳云安现在忍不住身心煎熬,已经枉自寻死了。”
曹守淳摩挲着紫檀木椅的金星牛毛纹,顺势抛起衣襟的后摆坐了上去。
满不以为然地对着众档头言语道,
“这点毒都抗不了,那他还配做我的敌人吗?”
“再则也辱没了他爹的一世名声,柳云承啊柳云承,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我还指望着你把那个一直和我作对的王八蛋给引出来了。”
说着他猛然起身,众人见此也都纷纷恭敬地立在两侧。
他用上级命令的口吻对着几位档头说道,
“你们听着,沿途继续给我布下暗梢,一刻不离地监视柳云承,一定要把他逼到泉水镇去,”
“到了那里再给他点苦头吃吃!”
风沙四起的荒漠上,一个头上裹着丝巾只漏出两只眼睛的女人正舞动着手中的皮鞭催赶着一辆单马车,
一路向着附近镇上的桂月酒坊徐徐驶来。
镇上的酒坊门口比往常更加的喧闹,
黑黄相间的的东厂大旗填满了镇子的大街小巷。
东厂搜捕队的官兵正在粗暴地排查着每一间可能藏匿案犯的房屋,
一阵满地狼藉的东撞西扒的翻箱倒柜之后,仍是一无所获。
“头儿,搜不到!”
鼓捣了半天的官兵半跪着向一个蒙着黑面的小官头目禀告道。
“你们听着,在镇子的出入口的地方全都布下梢站,”
“然后在镇里面给我布下七道暗梢。”
“快去!”
小头目下达命令的声音很是简短严厉,句句都直指要害。
没有一丝的废话,看样子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油子。
正当这队官兵起身准备折返之际,
那裹着头巾的女人赶着马车正好停在了酒坊的门口。
女人看了看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官兵,倒也并不惊讶。
将遮盖在脸上的面巾用手随意地扯到了脖颈上,一脸得意地跳下马车。
右脚抬起重重地放在门口的木桩上的杂货袋上,
身子一倾用手顺势摁揉着膝盖。
想来这一路十分的颠簸,身体有些乏累了。
酒坊的老板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和周围的人一样毕恭毕敬地杵在那里等候着那一群瘟神的离开。
看她来了,赶紧迎了上来。
“喂,站在这干吗?不做生意啦!”
女人满是疑惑不解地问道,小伙子没有回话。
只是耷拉着脸向着左右的官兵晃了几下,随即用商人招牌式的微笑看着她。
女人也跟着他环顾了一圈,满不在乎地说道,
“切!去他爹的!”
“缩头缩脑没出息的东西。”
说完女人那份脸上的蔑视随即变成了得意的笑容,
搓揉着双手接着笑着说道,
“老娘今天手气好,走了财运!连掷了十把豹子!”
“去,给我二十斤酒,回去跟六和喝个痛快。”
“喝不完剩下的加点水,又可以卖给那些个不知所然的冤大头,赚他个把银子,你说过不过瘾呐?”
“过瘾!过瘾!”
小伙子也跟着开心地笑着答道。
说完还是像个木头似的依旧杵在那里。
见他丝毫没有进去酒坊搬酒的动作,女人收起了笑容,手上一边把小伙子往酒坊里面推着。
斜眼看了看边上的官兵,口中一边不甚耐烦地大声催促道,
“去你爹!老娘的话你当是放屁?”
“叫你拿二十斤酒来,还愣着干什么!”
“去呀,快去呀!”
小伙子招架不住,僵硬的脸上流露出佩服的神色,还是到酒坊里面拿酒去了。
女人嘴里不满地嘟囔着,
“去你爹的!呸!”
回身向地上用力的啐了口痰。
说来也巧,这口痰就刚好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准备前来盘问的黑面小头目的脚上。
见此情景周遭围观的人都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口痰,使得小头目有些恼怒。
用力挤压着眼皮恶狠狠地凶道,
“你干什么?”
“我也想干什么,”
“可惜呀我是个女的。”
那女人正眼也没瞧他,自顾拍打手上的沙尘慵懒着答道,
“你从哪里来的?”
“从娘亲的洞里来的啊,”
“难道你不是吗?”
女人扶着头依旧用着流里流气的腔调回答道,周围的人终究忍不住哄笑了起来。
没占到便宜的小头目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黑巾,气势汹汹地向着众人瞪了几眼。
用官老爷审犯人的语气继续盘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谁知那蛮横的女人突然变得娇媚起来,用肩头轻轻地向他一依。
嘴里甜蜜蜜地柔声细细道,
“小女子叫冷三娘。”
“到这里来干什么来了?”
“刚刚玩骰子,现在买酒啊!”
“大人。”
一脸无趣的小头目向后撤了几步,指着边上的马车,责声令道,
“我要看看你的马车!”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跳上马车,掀开褡裢,用手中的长刀一通乱刺。
冷三娘气的双手叉腰高呼道,
“住手!”
“住手啊!”
绕着马车挨个扎了一遍的小头目心满意足地停下手来,脸上装腔作势地喝问道,
“住手?”
“难道你这马车上藏着些什么东西是见不得光的吗?”
“我叫你一声,可是为了救你一命!”
冷三娘不理不睬地回答道。
“骚货!”
“说话疯疯癫癫的。”
“你他妈的知道爷们儿是干什么的吗?”
说着小头目趾高气扬地伸出大拇指点了点自己的官帽。
“去你爹的!”
“你哪只狗鼻子嗅出老娘一身骚啊!”
“你可知道,老娘坐的这马车是什么来头?”
“真是狗眼看人低!”
冷三娘毫不示弱,晃着步子走到了马车前,扬手拽着车棚前沿顶上的一方长布用力一扯道,
“擦亮擦亮你的招子吧!”
满是灰土的长布瞬间划过,一块用料考究装饰精美的牌匾便闪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小头目一个趔趄上前观望,看着牌匾口中瑟瑟道,
“大明御赐,镇关……”
后面的字他已经没有胆子再念下去了。
这时小头目立马老练地收起了不可一世的东厂官威,弯着腰满脸堆笑着道,
“请问姑娘,您是镇关将军的什么人呐?”
“今日得以相见,下官很是荣幸之至……”
冷三娘鄙夷地挥手打断了他,仰着头冷嘲热讽地说道,
“甭说了。”
“我是镇关将军的什么人?”
“就算我说出来,以你见识浅薄,说了也是白说!”
“不过你倒也是个当官的!”
“这破坏御赐的器物,该得个什么罪名,你总该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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