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了，可当她与他的双瞳相对之际，感到的却不是以往的温柔宠溺。而是如同坠入红色的熔浆，炽热、燃烧，又似落尽海沟深渊，享受着冰冷刺骨的寒水与黑暗的恐惧。冷热交加，没有半分人性，出手狠辣，就像是一个杀人机器。

这还是她认识的夜吗……

其中有一个人浑身是血，蒙着被刺瞎的一只眼睛，惊恐地看着那树影上的男人，声音不受控制般喃喃道：“魔……鬼……”

声音不大，但是在这种异常诡异幽静的气氛中，却格外响亮，能轻易任何一个人的耳朵里。

是的，魔鬼。

这个形容毫不为过。

简直就是从地狱里蹦出来，带着阎王的杀令取阳间人头的魔鬼。

如此胆寒。

如此恐怖。

就算只是右臂受到创伤的尊上，也不由得感到一阵腿软，完全没力气反抗。

君尘夜的红瞳扫视了周围，最后落在了楼无月身上。一时间，楼无月浑身一颤，僵直了身子，仿佛被恶魔盯上的感觉疯狂席卷。

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一个人……哪怕是面对死亡……

君尘夜的眼瞳中微微闪过一道清明的神色，可随即又陷入了混沌。

他起身，稳稳地从高大几十米的大树上跃下，未曾荡起过丝毫尘风，就好像他原本就站在那里一样。

他举步前进，明明被无数的树林建筑挡住了他的身影，可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气息——那是一种死神逼近的感觉，令人窒息，无法忽视。

楼无月突然有些胆怯了，明明是她最不屑的情感，此刻却遍布了她的精神，几欲让她哭出来。

可最后一丝自尊与傲骨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树叶轻轻摩挲，所有人呼吸一紧，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他来了。

那个男人。

血腥的红瞳在黑暗处闪烁着异样的红光，渐渐的，他的脸出现了，接着是衣角、腿、身子……

他整个身体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感谢现在是白天，那金灿的阳光为这个男人添上了一丝活气，让他们不至于以为见到死神了。

君尘夜没有丝毫犹豫，那双红瞳一直紧盯着楼无月，仿佛狩猎的猎人看到了他最想要的猎物。

楼无月开始后退，紧紧地拽着手里的千蓂。

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人发觉这朵千蓂花突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反应。

原本因为离开土壤而逐渐淡下去的银光，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忽闪忽闪的，就像是一个离家多年的小孩看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

只可惜这种变化完全抵不过君尘夜的气场与压迫，因此就连抱着它的楼无月也没有发觉。

“你在怕我……”

那声音低沉醇厚，似情人在耳旁细语，若非带着一种刺骨的寒冷，只怕会让人脸红心跳，沉醉不已。

楼无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君尘夜再次逼近，才明白他是在对自己讲话：“我？”

“你为什么要怕我。”君尘夜的眼瞳红红的，依旧如此冷漠，却隐约添了一种悲痛与不忍。

“我……”似乎是这血瞳太触目惊心，楼无月逃避似的避开了眼，“我没有怕你……”

“你撒谎。”

“我没有。”楼无月固执地反驳。

君尘夜的红瞳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想透过这抹猩红的眼瞳看透她的内在。他的视线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红纱，顺着这层纱，他就只能感受到寒酷与杀戮。

在这被红色喷染的世界中，唯有她是清明的，仿佛在红色世界中闪现的唯一一抹亮光，存载了他所有的希望与光明，就像是他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

因此，他的眼里只有她。无论理智与否，他都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他像她伸出了手，红瞳微闪：“我来带你回家了。”无论你怕不怕，我都要带你回家。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坚定，不是情人间的柔声细语，也不是一个英雄对美女说的誓言，而是一种命令，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

这种命令太过沉闷，让楼无月有些不适，她忍着后退的欲望，手指微微卷缩，指甲与衣襟相连，透露出她的不安与惶恐。

“夜，你今天有些不对劲，很不对劲……”楼无月有些躲闪他的美瞳，“你到底是怎么了？”

君尘夜只是盯着她，不再言语。伸出去的手从未收回，骨节分明而白皙有力的手很有诱惑力，若是手控在此，只怕早已臣服了吧。

只是这次的君尘夜太过异常了，楼无月不得不选择忽视。这是一种直觉，一种长年厮杀、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才有的直觉——他太危险了。

千潋静静地站在远处，扶起了断了整只手的尊上，她的黑袍衣袖处只剩下寥寥线丝，血肉翻飞，鲜血淋漓。但是看她此刻的现状，似乎也只有手臂受了点伤，若是有景在此，她的手臂也可以完全修复回去的。

“月儿不会和你走的！”

尊上气急败坏地瞪着君尘夜，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几个洞出来。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的，这个千蓂虽是仙草，但是毕竟是上神多留，仙力庞大，一般人只要吃一片叶子就会因肉体承受量过大以至暴体而亡。

但是若对象是楼无月就不一样了。她身上留有凄暮良亭湖的仙气，不同于常人，顶多会因为吸收仙草需时过长而陷入昏迷状态。一个女人昏迷时能做什么？什么都能做！

若趁此让千潋与之成亲，生米煮成熟饭，那就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了，还能怕她跑了不成？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个男人出来捣乱？！每次都是这个该死的鬼王！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不去死？！

尊上的眼睛上已经浮现出了血丝，气得浑身发抖，连一旁的千潋都不由得被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煞气震住。从来没有见过她生这么大的火气。

“月儿她……她是本尊的！本尊不会让那把她带走的！”

尊上猛地踏出一步，却眼前陡然一灰，脑袋突然昏昏沉沉的，刚刚举起的剑直径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尊上！”千潋立刻将她扶住，“您失血过多了，不能动武！我们先去找景大夫……”

“住口！”尊上撑着眩晕，恶狠狠地瞪着千潋，“本尊怎么会有你这种没出息的儿子！你不是喜欢她吗？那就把她抢回来啊！”

“尊上……”因为他们的谈话，君尘夜的红瞳越来越猩红，望向楼无月的目光也看向他们二人，伸出去的手也渐渐收回，凸暴的青筋暴露出他此刻的杀意与气愤。

楼无月说得对，今天的君尘夜确实很不对劲，那种浓浓的煞气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虽然这种煞气在平日里就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但是今日却更为浓郁恐怖。

方才他爆发出的实力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哪怕无徵阁全员一起上，也必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根本不可能硬碰硬。

何况他本就想让君尘夜带楼无月离开，怎么可能傻乎乎地冲上前送命呢。

女人看到君尘夜这般恐怖的模样，先前那种垂涎三尺的想法也被打得一丝不剩。此时见尊上这般气急败坏，也不由得恼怒这个阁主的愚蠢了。

“夜，你别闹了。”楼无月轻轻转了个身，将千潋他们挡在身后。

眼前再次出现那抹亮光，让君尘夜看清了楼无月的脸庞，释放的杀气立刻收回了许多，哪怕依旧杀气满满，对上楼无月，也只是一种略带腥气的柔情与百般的纵容。

“夜，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

楼无月冷静下来后，仔细思考了一下。

其实君尘夜这种状态她也不是没看见过，记得那一次是在皇宫——在15日的时候，君尘夜发病的那一次。

同样比先前恐怖许多的杀意，同样由黯淡的红瞳变为了猩红的血瞳，同样毫无理智只有在面对自己时的那种顺从与纵容。

错开时间不说，他今天的一切都在说明——他病发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提前了一日，今日14号，明天才是第15日。病发的时间整整提前了十二个时辰，没准还会更早。而且这次病发得更为恐怖。

哪怕是强行冷静下来，这一系列的思考都是在颤抖与恐慌中进行的。虽然思考的时候脑子乱成一滩浆糊，但是幸好她整理思路较快，这才能算出这一系列的猜想。

若真是这样，那么这次病发一定会他的影响很大，而且对他的身体伤害加倍。

这里不能再待了，他们必须得走！

楼无月的声音以旧带着轻微的颤抖，但是相比之前已经控制了很多，情绪也整理较快。强硬地扯出一抹不算温柔的笑容，尽量轻言细语道：“夜，是我，我想回家了，我们马上就回家好不好？”

君尘夜的血光微微黯淡了一点，在血红中滑过一抹温柔而宠溺的柔色，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突然有了反应。

似乎只有面对她时，他才会有丝人性。

“好。”

我们回家。

楼无月的笑容这才有了些诚意。

她悄悄转过头，对千潋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在君尘夜的身侧，在亡魂与幸存者恐惧而空洞的目光下，一步一步慢慢离开。

“等一等，不准走！月儿！月儿！”尊上真的是被气疯了，在模糊的视线下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踉跄地向前走去，有好几次差点摔倒，但是都被千潋扶住了。

换作之前，君尘夜早就回去开始厮杀了。但是他现在的眼里只看得到楼无月，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的语气特别的温柔，还时不时地关注他，一旦四目相对，还对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这让他非常高兴，连带着红瞳中闪烁的血光都柔和了些许。

他要的就是这样，让她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他只要她一个人就够了。

楼无月和君尘夜各心怀鬼胎，都没有注意到她手上的千蓂花又闪了闪，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又似乎在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