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光的大儿子打从出娘胎起,身子骨就不好,幼时常常生病。
好在家世不俗,精细药材调理着,倒养回了七七八八。虽不很健壮,但当一个文弱书生又不是跑马打仗,差不多就行了。
可突遭这样的变故,本来心神上就受到打击,又下在大狱中上了刑。
天牢潮湿,即便伤口接受了一定的处理,被湿气一冲,效果就大打折扣。
“你们竟敢……我们唐家……是忠臣啊”
“忠臣啊……”
嘴里反反复复地念着破碎的句子,陷入昏迷中的人眉头紧锁,面容消瘦地不成样子。
眼泪不受控制地涨了上来,将脸上的脏污冲出两道印子。
唐墨安牙关咬地紧紧,眼神发狠,擦了一把脸,不要命似地扑倒了牢门前。
抓住牢门用力摇晃,他的两眼通红,皮肉上的青筋根根爆起。
“来人啊!快来人啊!你们他妈都是聋子吗?”
“我说来人!你们听到没?!”
低哑的声音从喉咙口瞬间冲出来,磨得嗓子烈烈作痛,背上的伤口早已烂成一片。
唐墨安却状若疯魔,全不在乎,只一嗓子一嗓子地喊着。
大儿子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唐光心里的焦痛半点不比小儿子少。
眼见着唐墨安这副模样,唐光再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想去劝,却不知道劝些什么。
有些情绪积压在心里太久,如果不发泄出来,人很可能会疯掉。
自从进了大牢,小儿子一直神色如常,还时时安慰他们,仿佛不过是来这里做一场客罢了。
他心里知道不好,墨安的性子,从来骨子里桀骜不驯。
现下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叫了半天,牢里依旧无人回应,唐墨安的嗓子已经哑地说不出话来,却仍是倔强地开合着嘴巴。
可失血太多,身体状况又差,他的眼神已经逐渐涣散起来。
再也把不住牢门,眼前一黑,手不自觉地松了。
唐光心叫不好,提起全身的力气,只想去接住儿子。
有一双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紧紧抓住要滑下去的人,将他脱力的身子往上带。
“唐墨安!”
这一声又急又痛,重重地打在唐墨安的心上。
魏蓁?魏蓁!
可她怎么会在这儿?她怎么能来这儿!
还没等唐墨安反应过来,很快又有力量从黑暗中探出来,稳住了他下滑的趋势。
“主子,您没事吧?”暗山的声音难得显露出一丝焦急。
成年男子的重量不轻,唐墨安下滑的力道和魏蓁冲上去的速度叠加在一起,猛的往前一带。
手肘狠狠地撞在牢门上,眼泪直接迸了出来,魏蓁摇摇头又点点头。
“好像有点问题,你快叫大夫来。”
声音里的痛楚显而易见,暗山心里一紧,赶紧让手下的暗影军去叫大夫,他不能离开宁王妃一步。
魏蓁痛得脸色煞白,心里却明白,这一下反而是碰巧了。
若非自己受伤,要说服暗山找大夫为唐家父子治疗,并不是一件易事。
现在暗山的心思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也不会轻易拒绝她的请求了。
不过……好像骨头错位了……可真是疼啊。
唐墨安刚刚憋着一口气,自己将自己弄得快要昏过去,现在心思放在魏蓁身上,反倒比刚刚要好些。
他尝试着将脸从牢房里往上探:“蓁蓁?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快走吧,我没事的。”
话说出口,他又很有些懊恼,是不是应该拜托魏蓁让人看看大哥。
可一不想让蓁蓁看到现在这幅模样,二是天牢也不应该是她这个女孩子来的地方。
外面一片寂静,突然间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暗山垂下头,替主子推开门,默默转过身去守在门口。
宁王妃刚刚的眼神太过坚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话既然无用,便多说无益。
“唐世伯。”魏蓁走进牢房,先对着唐光行了一礼。
唐光发自真心地笑了笑,直接道:“世伯托大,喊你一声蓁蓁丫头,谢谢你。”
“不过,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还是赶紧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魏蓁点点头:“时间不多,就长话短说。”
“我让人准备了一盒子药,分门别类地装好,都是治伤和减轻痛苦的。”
“里面有一个暗门,具体怎么开,墨安知道。”
“计划都在里面,看完之后将纸放在水里就会化去。”
没等唐家父子接话,魏蓁又道:“老太君已经被接了出去,剩下的女眷镇国公府一个不少的都会带走,你们放心。”
“可还需要什么,跟我讲就是,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
这个消息对唐家父子来说,确实是当前最好的安慰。
唐光松口气,想了想道:“谢字与镇国公府,唐世伯就不再多说。”
“可是,还想对你说声谢谢。”
从天牢里置换女囚出来,并不是一件小事。镇国府无法光明正大地做到,但是宁王却可以。
一定是魏蓁请求了宁王,皇帝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主子,大夫来了。”
魏蓁刚想回话,就有人领了大夫进来,她只好先把话咽进肚子里。
“时间不多,先给他们看。”魏蓁指着唐家父子对大夫说到,眼睛却一错也不错地盯着暗山看。
暗山点点头,示意他就照魏蓁说的办。
未来宁王妃是个有主意的,他们做属下的不需替主子做决定。
大夫先给昏迷中的大公子看了看,又替唐光进行了诊治,最后准备给唐墨安包扎。
后退了半步错过大夫的手,唐墨安看看魏蓁,又闭了闭眼睛,方才顺从地接受治疗。
等到魏蓁也被撒上药,包了个严严实实,一直没说话的暗山终于出声。
“主子,时间要到了,咱们得走了。”
魏蓁默然,时间过得比她想象地快太多。
对着唐光点点头,又长久的跟唐墨安对视了下,魏蓁深深弯下腰,行了个礼:“我先走了。”
多的话,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也不该被说出口。
唐光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又拍拍小儿子的肩膀,“替为父送蓁丫头一下。”
暗影军的伤药比一般的管用太多,唐墨安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只微微地发着热,提醒他这不是一场梦境。
沉默地将魏蓁送到牢房外,他们隔着没锁的门立在两边。
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唐墨安道:“你放心。”
魏蓁也笑了,点点头,“你放心。”
说完,转身就走,暗山脚步不停地跟在后面。
站在最后的一个暗影军将手上的包袱递到唐墨安手里,便锁上了牢房。
门吱呀一声,厚厚地关上。
唐墨安久久看着那个包袱,没有动,但他知道里面肯定什么都有。
魏蓁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看,也不要看两边的牢房。
黑色的斗篷垂下来遮住她的脸,也遮住她浑身的颤抖。
耳边是来自各个牢房的呻吟声,眼前是一片幽暗,鼻尖是混合潮湿和血腥的臭气,脑子里反复回想的是刚刚唐墨安的样子。
她紧紧咬住嘴巴,这该死的地方,强迫人清楚地感知到,人间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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