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夜晚，终于秋天的凉意将世界占据了，记忆也是如此不堪一击，万物会在枯黄的树叶零落成海洋时，忘记夏天的模样。夜晚，深夜，深夜之后，月亮也偏离的天空中心，它要像太阳一样，在某一个天际线隐匿自己的身影了，与太阳不同的是，它没有那样万众瞩目。所以，夜晚注定是孤独寂寞的，月亮也一样是孤独寂寞的。

他们的披风，月光照着他们，隐隐约约的黑影映在他们身后，披风打了不少补丁，看起来破旧不堪，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们是长途步行的风尘仆仆的旅人，他们一定在路上看见了不少过客，没有招呼，可能甚至没相视，从旅途中的路人成了确确实实的人生过客。

他们走的很快，娇小的身子摇摇摆摆着行进，更加娇小的脚前后踏着。无言与步履，像鬼一样穿梭在城市之中。莱特利一直在回想，他在回想，就像是憧憬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酋长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的精彩。

“果然是，精彩过头了。”莱特利想，不由的嘴角上扬，他在冷笑。酋长欺骗了他们，但他却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去欺骗他们，酋长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些问题像根铁棍子，一击将这背叛说砸的粉碎。

“果然是酋长的运气好吗？酋长在旅行时，没有遭遇过这种事情，也许是给他们蒙混过去了，那样美丽繁华的中心城，到最后也只不过是一张掩盖事实的砂纸吗？”

曾经那样活泼好动的奥吉，此刻一反既往的沉默寡言，比起莱特利敏捷的身影，在月光下，他更像是游荡街头的恶鬼。

眼泪也流干了，喉咙也不会擅自哽咽了，也许所有的感情，在烈火喷射而出的那一刻，随着那副面目全非的肉体一齐灰飞烟灭了。

莱特利顾不上担心他，摆在眼前的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如何逃离这“恶魔的巢穴”，没来的及处理蕾丝蒂亚的残骸，他们就匆忙离开了那里。现在，他们也将离开中心城，这个他们本来无限向往与憧憬的地方。

——也许我们面对的现实，还是太温柔了。

月光像是轻盈洁白的薄纱，在穿梭于大街小巷的兽人的身上打下一层霜，显得那样浪漫而梦幻，倏然又被阴影吞噬。

在当时，他们从南门进城，现在出城是要往北门走，不浪费力气的情况下，从北门出城是最佳选择，不然要从南门出发，需要绕过一段山脉，可能还要费事数天，他们并没有那些闲工夫在中心城周围绕来绕去。

北门，就像是旅途的终焉一般，月亮高高的挂在西边的天上，破晓来临之前的时光，就像夜晚一样延绵，像刚织出的丝布那样轻盈而柔软，像老人娓娓道来的故事那样冗长。

也许那确实是旅途的终点，在此之后的一切，不知还能不能算得上是旅行了，虽然艰苦但却有以幻想与希望支撑的砥柱，如果那个被粉碎的话，就已经没有继续坐下去的动力和意义了。

北门，不仅仅是旅途的终焉，更像是强盗一般的夺走了后半段游荡的日子，失去了本应有的意义，漫无目的，空虚不已。

“要上了，奥吉……嗯……奥吉？”莱特利将脸侧向奥吉，奥吉的眼神，是那般的空洞，像是没了灵魂的躯壳，不知没什么驱使着往前行进，噢，也许就是莱特利自己，若他没有拉着奥吉的手，奥吉一定会像雕像一样呆滞在那一动不动。

“事到如今了你还在干什么呢……不知道情况有多么危急嘛，能不能稍微成长一下啊，”莱特利骂他，其实自己已经不知所措了。

“听着，奥吉。”莱特利捧着奥吉的脸，郑重的说，“你以前怎么样调皮，怎么样闹事，都没有关系，但现在，我们要活下去，对，就是已经上升到那样眼珠的局面了，我们能不能活下去，答案就在北门，已经呼之欲出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记住，自己的命是最重要的，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自己的命！懂吗！”莱特利摇晃着他的身子，他的头东倒西歪的，莱特利看在眼里，深深叹了口气，“我们还有任务啊，奥吉，忘了雨林里给予我们希望的勇士了吗？绝对不能辜负他，因为，相比之下，我们为了他去见女王跟他的生命，我们做再多也无法报偿他，做再多也不够报答他奉献出生命的恩情，明白吗？”

“对……对啊……”奥吉终于破天荒的开口说话了，“一路上来，我们失去了多少，我们需要报答的又有多少，我们需要憎恨的又有多少……”奥吉抬头，泪汪汪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我想，你也数不清了吧。”

“那些人不都是为了我们……”

“我知道，”奥吉打断了他的话，以一种诡异的温柔，阐述着自己内心深处，深深扎根的绝望，“我知道，但，我们太弱小了，背负不了那么多人的生命，已经很累了，他们将这些强加给我们，我已经要透不过气了。”

“你到在说什么……如果到这里就想着放弃，那，那些死去的人的生命不全都是送给废物了吗？”

“即使我们到了终点，所做的一切也远不及报答他们吧，就这种事情，跟生命相比，简直就像是尘埃与宇宙。”

“奥吉，没关系的。”莱特利一把抱住他，“没事，我们只需要一点一点的度过难关，就算你累了我也会等你，就算你的能力还不及此，我也会停下来帮你，总之，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先解决这些摆在眼前的问题吧。”莱特利也忍不住留下眼泪，身子因为抽泣而颤抖着。

“莱特利，好害怕啊……我真的好害怕啊，要是下一秒我失去的不是吧别人，就是你，我该怎么办，我还有继续前行下去的意义吗？”

“不！我向你发誓，之后不会再有任何人能从你身边夺走任何的东西。绝对不会。”莱特利轻轻放开他，面相北方，喧嚣的风儿，在夜晚，吹的越来越猛，就像是对着漫漫长夜发出撕心裂肺的哭泣。

“嗯？两位小家伙？”执勤的守卫低头看了看他们，“这大半夜的，出城干什么？赶路也不至于这样吧。”

“对不起。”奥吉和莱特利将头压的很低，披风上的兜帽盖着他们的脸，加上夜幕，根本无法看清他们的脸庞。

“我想起来了，是中午来的那两只小兽人啊！”

——这可不妙，怎么遇上自己见过的家伙了。

“啊……你们现在就要出城吗？”

“是的，因为突然发现自己算错时间了，如果再滞留在此的话，恐怕会逾期，在说，太阳再过一会就要升起来了，这算是合理的提早赶路吧。”

“确实是这样，如果你们说会逾期，我不知道你们的期限何在，不过想必是个遥远的地方，你们的终点在哪？”

“风鸟城。”莱特利回答。

“风鸟城是吧。”守卫投去半信半疑的眼神，转向瞭望台道，“开门！放他们出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撒谎，但是我尊重你的原因。”守卫诡异的笑了。莱特利吃惊的看着他，转身就想走。

狂风卷地，毫不留情的将他们的帽子掀开了，这下，在城门的火光之下，莱特利的脸被照的一清二楚。

——莱特利的右脸，令人咂舌的，不可思议的，全是鲜血。

“什……蕾丝蒂亚小姐在哪！”

“快跑！奥吉！”拉着奥吉，他们越出了城门，开始一路狂奔。

“狼烟！封锁下山的道路！蕾丝蒂亚小姐死了！他们要去的是龙宫，这下整个中心城的雇主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快点！按我说的做，一定要全部杀人灭口！”

下山，下山是唯一的出路，那是他们的希望，可，那瞬间，分布在各地的岗哨全部出动，正因为背后漂浮这的狼烟，他们开始将山脚包围起来

“糟糕透了。”

“只能去山顶了。”

他们开始向着山顶跑去，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跟踪我们！要不他不可能知道我们要去龙宫，不可能知道我们跟蕾丝蒂亚有关系！”

“啊……对，但一切都是结果了，已经无法阻止了，现在就是要想想到了山顶该如何逃脱。”正当他们边跑边说的时候，一只箭从他们身后飞过，划过他们的脸颊，扎在了里面他们不远的前方的草坪上。

“不好！”莱特利看了看身后，火光交错着涌了过来，他们一路追杀了上来。

接着，便是漫天的飞箭，铺天盖地的落向他们。

“躲在我身后！”莱特利大喊，反身一跃，张开电磁屏障，牢牢的扣住了那些箭。

“你们喜欢的！还给你们！”莱特利狠狠的将那些箭甩了出去，不少火炬跌落至地上，很快，那片青绿的草地上，燃起了熊熊烈火。

“奥吉！现在，快走。”莱特利回头。

“啊……对不起……我……”奥吉像个瘸子，随时都要摔倒一样。莱特利定眼一看，奥吉捂着自己的腿，一根箭矢明晃晃的插在那里。

“奥吉！”

“对不起……我中箭了……真是麻烦……”

“说什么呢，快点走吧……可恶……”

紧接着，他们又开始一瘸一拐的上路了。

月亮依旧挂在天际，愈发的下沉了。下沉了，缓慢的闭幕一晚无人问津的表演。唤来另一边，与它相隔千里的朝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莱特利和奥吉，迈着蹒跚的步伐，一点一点的，像是慢慢向山顶蠕动一样。

“你们！站住！”后面有人大吼道，“快到山顶了，你们无路可逃了！”

“呵？所以说我们就要停下来任你们处置吗？说什么笑话呢！”莱特利嘲讽道，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挪动着身子。

“奥吉，到了山顶，就能逃出去。”莱特利轻声说道。

“如果你们就此停下来！我们还能考虑还你们一条生路！”后面的人喊道，就好像将名为“希望”的宝物捧着献给他们一样。

“少说这些谎话了，你们对别人撒的谎还不够多吗！”莱特利怒吼，眼神带着杀意，望向身后的火光，那些拥挤的火炬就像簇拥在一起的灿烂的花儿那样，在夜幕中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你们再也骗不了我们了，再也不会。”莱特利说着，走到了悬崖边上。

“很遗憾啊。”

“现在得想想怎么做才能活下去……”莱特利下悬崖下望去，朦胧的雾气中，他基本上看不见底下有些什么。

“跳下去吧。”奥吉喘着气，虚弱的说道，不知为何他会虚弱成这样，莱特利十分不解，就算是被箭射中肚子，也不至于现在这样萎靡。

“奥吉？”莱特利转过头去，发现奥吉的腿拖出了一条血路。

“不妙啊……”奥吉苦笑着。

“箭把动脉刺穿了吗……”

现在也许是他们所预料到的最糟糕的处境，他们在之后已经想象不到更糟糕的处境是怎么样的了。

“跳下去吧……”奥吉说。

莱特利看着他，那种坚定的感觉让他直冒冷汗。

“不可以这样啊。”莱特利还在犹豫，可奥吉突然一把推过去，莱特利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世界化成无数个光点变得眼花缭乱的。

奥吉在他的视野中央，从他身旁掠过两只箭，最后，一个银白色的尖刺从他的腹部贯穿而出，奥吉跟着他一起坠落下来。

“奥吉！”在半空中，像是坠落的陨石，灰色和黄色的奇点在空中极速的下落。莱特利最终抱住了他，同他一齐坠落下去，在那些突出的岩石间被来回的敲打，最后落到了谷底。

“咕咚”的一声，水花四溅，形成一条水柱，在空中滑稽的摇摆着，然后消失了。

莱特利呼的一声从水里钻出来，拉扯着身下的奥吉，一直拖到了岸上。

——那片湖水，也给染红了。

“啊……还活着……奥吉……”莱特利看着，奥吉微微睁开双眼，随时都要昏厥过去一般。

“怎么回事……”莱特利着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失血过多吗……”

莱特利看向奥吉的腿，可没有不停冒血，而是肿胀的可怕，在身子砸在突岩上的时候，奥吉的腿骨已经被撞断了，将要冒出的血淤积在脚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十分的吓人。那可比一般的失血过多麻烦多了。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莱特利嘟囔着，从小腰包上取出一把小刀，“可能会有点疼，但现在，我把腿切除掉，就可以了……”

莱特利伸出颤抖的手，对着奥吉肿胀的腿比划着。

“请忍耐一下……”莱特利一刀下去，手竟被奥吉握住了，那种力量，像是在燃烧生命，那种力量，不可思议。奥吉像是用尽了自己生命的最后那一点力气，来阻止莱特利在命运的螺旋之中垂死挣扎。

“干什么呀……奥吉！不赶快斩断的话，你会死掉的。”

“已经够了……”有气无力的声音，像尖针一样刺痛着莱特利的心。

“什么……”

“已经够了……”

“啊……我已经答应你……之后绝对不会让你被夺走任何的东西。”莱特利哭出来，滚烫的泪珠滴在奥吉的脸上，奥吉也跟着落泪了。

“对不起……莱特利，让你难堪了，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奥吉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其实还不想死，我还想继续去看这个残酷的世界，即使它对我一点善意也没有……”

奥吉想要支起身子，可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莱特利连忙将他扶起来。

“好疼啊……莱特利。”奥吉哀声道，“简直就是，地狱一般的折磨呢……所以还有一件事，得拜托你。”

“啊……啊？”

“杀了我吧，一定要快速的，感受不到一点痛苦的那种。”奥吉这时候，绽开了笑颜，黎明的第一缕阳光也在这时照射在他的脸上，太阳终于升起了，“这是我最后拜托你的事情，所以，之后都一定不会在麻烦你你了。”

话卡在喉咙里，莱特利根本发不出声音。泪水一直往下流，就像涌出的清泉一样，根本止不住。

“拜托了，莱特利，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

“唔……”

黎明的太阳，耀眼的电光，凄厉的鸣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