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九百八十三年，秦明武帝在祭神大典上驾崩，大秦举国哀悼，开始了为期十天的国丧。按照祖制，国丧期间秦人家家户户都要门楣挂白，禁娱乐，禁嫁娶，所有的聚众活动都要取消，包括晨练和文课。

没有了早上的晨练和下午的文课，吉雅这几日变得格外清闲，每天推着明姝到村北的虎卧梁上去观柳。虎卧梁上长着几颗年份不长的弱柳，明姝坐在那几颗随风摇曳的弱柳旁，常常一看就是整整半天。吉雅从来都是一声不吭地在一旁陪伴。

这天午后姐妹二人又上了虎卧梁。明姝坐在一张新的木轮椅上，单手托腮，静静看着不远处的那几株弱柳出神。

每当有轻风拂过，那几颗弱柳便随风飘摆，吉雅虽然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但是盯着看久了也隐隐觉得摆动的柳枝似乎蕴含着一种特殊的韵律。

落日衔山，傍晚将近，明姝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正打算让吉雅带他回家，虎卧梁上忽然起了一阵旋风。那风来的突兀，刮得虎卧梁上枝飞叶舞，那几颗柔嫩的弱柳更是左右狂摆，摇摇欲折。

吉雅觉得狂摆欲折柳枝没有了刚才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的美感，可是明姝的眼睛却骤然亮了起来，她一眨不眨的盯着不远处的弱柳，呼吸变得异常急促，眼神中光彩流溢，似有星辰闪耀。

风势越来越强，弱柳细嫩的枝条在旋风中飞舞，形态如同流水，先从枝条的根部弯折，随后一片片柳叶如同鱼鳍一般借势滑动着，卸掉了狂风的力量，柳枝又凭着本身的韧性摆了回来。

旋风在虎卧梁上肆虐，柔弱的柳条如同狂风中孤独的舞者，纤细中蕴含着无比的坚韧和顽强，以纤弱之躯与狂风周旋却丝毫不落下风。

明姝的眼睛像猫儿一样眯着，疯狂摇摆的柳枝在她眼中变得极为缓慢，如同一幅幅断断续续的画卷在眼前铺展，画卷上的每一笔线条都清晰的映在她的脑海里，那些线条充满了灵性，似乎携带者响遏行云，振聋发聩的大道之音。

明姝身体内有一种蛰伏了许久的力量骤然间苏醒，如同一道闪电驱散了脑海中所有的迷雾，扫清一切思考的障碍。她的思路在一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感觉变得无比敏锐，能够捕捉到天地间每一丝细微能量的存在和变化。

天地还是那个天地，但是在明姝的眼中却变得截然不同，他能听到小草生长的声音，泥土里昆虫的呼吸，能感受到天空中飞舞交纵的各种能量，感受到大地深处地脉深沉宏大的搏动。

刚才在观柳时那些断断续续，似懂非懂的画面也变得清晰连贯起来，锦西先生所写的《大风落》中的诀要一字一句的在眼前铺开，然后跟那疯狂摇摆的弱柳渐渐融合，化作无数缥缈的线条，又缓缓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纤弱身影，身体的经络血脉都清晰可见。

那道身影在明姝的面前弯曲伸展，飞跃匍匐，将身体的柔韧和力量诠释得淋漓尽致，用身体的语言表达着“我不服命，人定胜天”的不屈意志，苍劲而悲壮地演绎着《大风落》里的招式，一式，两式……

名姝的眼睛闪动着玄异的光彩，飞速记忆和吸收着那些招式。

高度的精神集中让明姝的精力和体力飞速流逝。本来就身体羸弱的明姝只不过几息的功夫就觉得浑身乏力，呼吸困难，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就在这时，一道柔和的暖流忽然从明姝丹田窜出，沿着脊柱直上脑海，明姝觉得精神一振，眼前的画面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这一刻，天地之间，万物皆空，明姝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整个世界里只眼前那道透明的身影......八式，九式，九式半，画面仍然没有停止，十式！

吉雅并不知道明姝身体里发生的变化，她只觉得明姝身上笼罩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和光彩，让此刻的明姝看起来沉静而深邃，充满了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尽管狂风大做，暴雨将至，吉雅也只是静静陪伴着明姝，丝毫不敢去打扰。

忽然，坐在木轮椅上的明姝惨叫一声，手捂着胸口从木轮椅上滚落下去。吉雅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明姝，发现明姝的脸色格外苍白，大张着嘴，拼命地吸气，如同一条鱼被扔上了干涸的岸滩。

这样的情形吉雅经历过太多次，她知道是明姝的心痛之症发作了。她将明姝仰面平放在地上，大声喊道：“明姝！深吸气！深吸气！”

明姝的身体剧烈抽搐着，脸上早就没有了平日的慵懒和刻薄，她的眼睛睁大到了极限，似乎要裂开，面部痛苦的扭曲着，双手死死的攥着拳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嗓子里挤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没几下的功夫，额头上就已经全是豆大的汗珠，又黄又卷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和脸颊上显得狼狈不堪。

吉雅跪在明姝的身旁，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却毫无办法。明姝的心痛之症发作时，就算锦西医派的郎中们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除了告诉明姝尽量保持平躺和深呼吸。平躺可以让明姝的心脏不承受任何外界压力，深呼吸可以让明姝保持头脑清醒不至于昏迷，但是这些都丝毫减轻不了明姝的痛苦。

明姝的嗓子眼在喘气的间隙发出一声声短暂的痛嘶，如同一根根针刺在吉雅的心上，吉雅多想替明姝分担一些痛苦，可她除了跪在明姝身边鼓励明姝什么都做不了。

短短几十息的功夫，明姝身上的衣服就全部湿透。终于，明姝长长“嘘”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她抬起一只手抓住身边的吉雅，用疲惫不堪的声音道：“没事了！”

吉雅急忙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帮明姝擦去了额角和脖颈的汗珠，然后将明姝抱起，靠在自己的怀中。

刚刚才缓过一丝力气的明姝忽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听起像是一个疯子。吉雅被吓的脸色大变，搂紧怀中的明姝道：“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明姝一直笑到喘不上气，才停住了笑声，对一脸惊慌的吉雅道：“没事！”

吉雅担忧道：“没事干嘛笑成这个样子？”

明姝有气无力道：“笑天下可笑之人。”说罢打个哈欠懒懒道：“累了，送我回去吧，等我睡醒了，告诉你一个秘密……”说完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