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采恩没有注意到那位老者的尴尬,他缓缓起身,与走过来的王涣见礼。
“小子康采恩,不知翊善有何垂询。”
王涣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坐下,而后挨着中年大叔的旁边,也坐到了那张桌子的跟前,只听他缓缓的开口问道:“据你刚才所说,南海之南还有一块宽广的陆地。我早先也曾听说,那里有一些海岛国家,像什么渤泥国、三佛齐之类,不知你所说之处是否是这些地方?”
康采恩知道这两个国家的名字,由于他是在香港发家致富,经常与一些东南亚的华人华侨打交道,便也知道了那边的一些历史。这两个国家都位于东南亚的列岛上,而他刚才所描述的有袋类动物和艾尔斯岩,可都是澳洲大陆上的特产。
故而他照实回答道:“这两个国家,还都在那块大陆北边。”
王涣一听,不禁微微沉吟起来,那双本就不大的三角眼,也在这个时候眯成了一条线。康采恩本能的察觉到,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深思之中,只是不知他在考虑的,又是什么样的大事?如若是和澳洲大陆相关,那八成就要牵扯到海上贸易,可惜澳洲大陆并没有什么出产,这是有一块宽广的土地,适宜开垦和放牧,但对于中原的海客来说,却没有太大的意义。
不过,康采恩倒是很希望能到那里去一趟,如果可以的话,那里可以成为自己的根据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自然是海阔凭鱼跃,可惜如今的他一无所有,还需要借助大宋的养分,才能让自己羽翼丰满。
话说眼前的这位荆王府翊善,应该就是个不错的营养来源。他如果没记错的话,翊善这个官职,应该是执掌王府当中的侍从讲授之任,属于半个老师那种性质的存在,也就是说此人对荆王的影响力,很可能是极其巨大的,只可惜康采恩学史不精,不知道本时空的大宋朝廷,把荆王这个爵位封给了哪位宗室。不过,荆国在古代的时候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大国,至少在宋朝人的礼仪体制之下,一般的官员和宗室,都无法拿到以它为封号的国公和王爵,几十年后虽然有王安石获封荆国公的案例,但他也是从舒国公升上去的,而且此人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于武主持推动熙宁变法,无论是文章还是吏才,都是大宋王朝屈指可数的人物。如此可以搅动风云的存在,才能配得上这样的国号,想来这位翊善背后的那位大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如果能借助他的力量,想来自己在北宋的发展,就会省下很多的麻烦。北宋王朝虽然对宗室看管严格,但却不怎么禁止他们与豪商巨贾之间的来往,为了维持生计,很多宗室外戚都在明里暗里从事着商业活动,如此一来,便与各路商贾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交集。不过康采恩现在需要顾虑的是,他有没有足够的分量,能让这类大吨位的王侯折节下交。
根据他30多年经商的经验来看,有没有足够的分量,基本上取决于你的商业思维能力,而宋朝时期虽然商业发达,甚至大多数商业模式的雏形都已经出现,但比起思维和观念,他们仍有着巨大的差别。
于是康采恩决定给对方出个主意,也好让对方见识到自己的能耐,但是对方连考虑什么问题都没说,他这个主意又该怎么出呢?
稍稍在心中权衡一下之后,康彩恩便下定决心,主动出击把握好这个机会。于是他开口问道:“不知先生在思考什么,小子愚笨,又粘又不通世故,可能有什么对先生而言重要的事情,小子没有意识到,也就无法说清楚,不如先生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看看小子是否知道一二,也好不辜负了先生对小子的信任。”
嗤的一声,王涣突然笑了起来,这个小子倒甚是有趣,如果换了一个官场人物,那刚才的那番说辞,可就是明明白白的套取情报了,然而,换做是一个刚刚还俗的小沙弥,王涣却就少了这一层防备,他当然不会知道,眼前的这位根本不是什么小沙弥,而是一条在中国南海周边地区游荡了30多年的金融巨鳄。
由于没认清这是一条爬行纲的凶猛生物,所以王涣接下来的回答,非常贴近他的本意。
“老夫刚才是在想,这样一块宽广的大陆,是否酝酿着某些商机呢?要知道,海外贩卖的利润,可是十倍不止。听闻南方广州泉州之类的地方,有不少一夜暴富的传奇。小师父走南闯北之时,必定也是听说过的,只是不知道,小师傅对此有无兴趣呢?”
康采恩的心中,实在是非常想大喊一声,当然感兴趣了!然而这与他小沙弥的伪装身份不符,所以只好换了一个角度,缓缓的回答道:“海贸的利润的确十倍不止,但我们毕竟不是鱼,无论海客们贩卖的是什么,都需要在陆地上生产。尤其对不习水性的北方客商来说,盲目参与到海贸当中,实在不太明智。不如先开几个作坊做做瓷器,弄上几亩田地种种桑树,再盖上几间屋子养养蚕。听说南边的那些海商们,最常贩卖的东西就是瓷器、生丝和茶叶。茶叶我们是弄不到的,那是国家专营的。茶农即便收成再好,也不会留下几口汤给普通商贾喝。但是凭着前两样,我们便能够和海商门建立往来,一来二去之后,里面的一些门道,我们也就自然懂了。三五年之后,我们再购买船只,招揽水手,便可以做到有的放矢。”
王涣听他这么说,便觉得很有道理,当下便偷眼去看自家大王,却不了那货竟然只顾着吃饼喝汤,压根儿没在意他的脸色。王涣心中苦笑一声,但面色却毫无变化,继续问康采恩道:“如此,我便让家中几个不成器的子侄,准备一下开办作坊的事情。只是不知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康采恩回答道:“讲究不讲究的,恐怕只有窑匠和蚕农才知道。小子这点浅薄的见识,还没有资格在这方面说三道四。不过有一点,那就是作坊和桑田,最好距离海边近些,这样可以降低运输的本钱,减少运输过程当中的损耗。”
王涣听了这番话,却微微皱起眉来。南方那种瘴疠之地,没有人愿意亲身涉险,即便是江南一带,也就扬州、江宁、余杭可以勉强住人,再往南去,哪怕是文教昌盛的福建,也有太多的疾疫,潜伏在山峦耸翠之间。
想到这里,王涣不禁踌躇起来,家里的那些个子侄,本就是些不成器的东西,他们要是有胆量去那瘴疠之地,恐怕早就已经闯出名声了,也就不用她在这里发愁了,如今之计,只好容许他们在家里坐吃山空,而后另外找个人去南方打点这些生意了。
可是这样的人又上哪去找呢?难不成要用面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吗?
他这么一想,反而让自己眼前一亮。这小孩子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年纪小了点儿。但看他见识广博又聪明伶俐的样子,或许只需要给他配上一个踏实可靠的人,便能够在南方成就一番大事。
如若有他这般精明的是个中年人,王涣反而不敢完全的信任。
于是他立即试探性的问道:“不知小师父可有瑕到南方去,为王某打点工坊和桑田的生意。小师父放心,工匠和本钱的事情,王某都能搞定。王某可以许你两成份子,自己只占三成,余下五成等我家大王拿银子来认购。不知你看可好。”
康采恩听了这番话,当下颇为意动。王涣把话也说得很清楚,他王某人不准备欺负你这个小和尚,即便自己出本钱,也只比你多拿了一成份子而已。而且,他还暗示他家大王也会加入进来。话说他还真有些不太习惯宋朝人把王爷称为大王,听起来总有一种土匪称呼自家首领的味道,但是话又说回来,成周封建的那些公侯伯子,也不过是合法的土匪而已,如此说来,就连当今天子,也只不过是一个最大号的土匪而已,遑论王涣身后的那位大王了。
但是合法的山大王,总归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既能像普通的山大王一样,用类似物理攻击的传统手段收拾你,也可以借助体制和法律的力量和名义,用魔法攻击来收拾你。
这个名头,带给普通人的威慑可就大了,但如果能和他站在一条船上,这种威慑便转而化作一团巨大的保护伞。
王涣在那段话的最后面所给出的暗示,便是邀请他康采恩加入王爷的统一战线。
这是一个何等之大的好处!大到康采恩只要答应,便可以在汴京城里横着走。但也正因为这个好处实在太大,大到了康采恩不得不拒绝他的地步。
宗室子弟由于他特殊的政治角色,必定会在将来的小团体内占据领导地位,一旦如此,康采恩无论今后多么努力,都只不过是为别人打工而已。而且以他现在和荆王府悬殊的地位差距,很有可能会被人当做是投靠,将来如果带着分红和盈利出来单干,势必有可能会被人当作是叛逃。
这样的话,王涣的条件就不能全然答应。但他的好意,却又不能不予以接受。
因为康采恩的将来,很有可能涉及到很多暴利行业,到时候便已经打到小商业团体,很有可能会看他眼红,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到时候以他单薄的身板,又怎么抵抗那些如狼似虎的柴犬。
所以,他需要背靠大树好乘凉,但他又不能成为大树的一根枝叶。他可以浇灌大树,为大树提供水分,而不能作为它的枝叶,通过自身的光合作用,提供所需要的养料。
水分是什么?水分是大树可以通过外界直接获取的,而康采恩只不过是丰富了它的来源。但树叶却是大叔主动长出来的,他它长出来的目的,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成长,那么就会对树叶继续压榨,而这是康采恩所不能接受的。
因为要改变本时空的发展方向,就需要他变得足够强大,而如果作为枝叶的话,过于肥大,就意味着要和树干发生不可避免的矛盾,到时候一场决裂不可避免!与其如此,他还不如安静的呆在树下,闲着没事浇灌一下,将来是长成一棵歪脖子树,还是化作一片大森林,那就看这棵树的造化了。
拿捏好合作的尺度之后,康采恩便开始措辞,准备在拒绝王涣这个邀请的同时,为他打开另一条商业之路。
“小子生在钦州,对海贸之事,自幼便是很向往的,但是,今晨婆婆救我于风雪之中,又许我两成份子,开一家分店。我不能恩情未报,就南下为先生打点生意。”
周围的人听说这番话,纷纷点头称是,就连正在吃月饼的那位大王,也重重地嗯了两声,以示称赞。
王涣听他这么说,便不好强求,当下只道是自己唐突,然后去听汤臣突然说道:“先生且勿着急,虽然南下的买卖做不成了,但我们还有变径的生意可以合股。刚才我也提到过,婆婆许我新建的两层分子,我便卖与先生一成,作价两百贯,而后你我合资组建一个朱雀门投资公司,并以公司的名义入股新店。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反应不一,最先闹出动静的,是坐在对面的中年大叔,只听他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显然是在惊愕。小小的曹婆婆肉饼铺,竟然只凭一成股份,就可以卖出两百贯的高价,也要知道他们一个肉饼,才卖四文钱,刨去材料和人工,一个饼也就赚一文多一点。他们要卖上十几万个饼子,才能凑出这么这两百万的巨款啊。
这小子可真是会出价,话说他出价如此之高,对方能够答应吗?
想到这里,中年大叔忍不住悄悄看向了旁边的王涣,只见他的脸上已经被名为痛苦的表情覆盖,显然是舍不得投入那么多的钱财。
这时却听正在吃饼的老者,将汤碗重重往桌上一搁,咧开嘴大笑起来。
众人心头不禁一紧,刚才他们已经拍出了此人的身份,只是不想坏了她微服出行的兴致,才没有上前参拜,此刻见到表情剧烈变化,心中便知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或许某些人就要倒大霉了,希望不要牵涉到自己才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见老者长身而起,走到康采恩的身边,忽然竖起一个大拇指说道:“小伙子好一首空手套白狼的本事,这新店的份子,你一个子儿也没花,却想用它来赚取现钱,还弄出一个什么闻所未闻的公司来,这是准备欺负我们不懂行吗?不知你得手之后,又准备到哪里鼓捣营生。像这样利润丰厚的生意,不知可否带上赵某一起。”
这番话内容讥诮刻薄,语气冷若冰霜,听着在场之人无不心中颤栗,就连曹婆婆也开始坐立不安。
然而康采恩却腾身而起,长揖到地,而后铿锵有力的回复道:“大王此言差矣!”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虽然大部分人都已经猜到老者的身份,但并经市民的觉悟,让他们不敢轻易将其戳破。但这个愣头小子,却是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而且,听他说话的语气,竟然是要和八大王理论一番!
这下,汴京城可要出奇闻了!
只听康采恩义正言辞的说道:“我虽然没花一分钱,就得到了新店的两成份子,带那两成份子,一是对我肉夹馍工艺的酬谢,二是希望我能好好打理新店。我家婆婆可是没花一分的冤枉钱,那我又何来空手套白狼之说。此外,我所谓的公司,虽然大王不曾听说过,但大王久居京师,于这世上的新鲜事物,又有多少听说过呢。我这公司,是多名商贾联合经营,出则通力合作,归则计本均分。说白了,就是有钱大家一起赚,这在我们大宋,乃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可谈不上违法。最后,如若大王愿意入股我们的公司,我等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但大王必须遵守公司的章程,决不能为公司带来任何额外的风险!”
“你!”老者听他逐条反驳自己,而且最后一句话还有威胁之意,当即就气得面红耳赤,一旁的翊善王涣赶紧站起来,为他轻抚胸膛顺气。
好久之后,这位名震中外的八大王赵元俨,才慢慢恢复了平静的脸色。然而,他看向康采恩的目光,却充满了凶狠的意味。
“好你小子,竟然敢顶撞本王!”
康采恩怡然不惧,岿然不动,只是淡淡的说道:“我等生意人,靠一个‘实’字行走江湖,我那肉夹馍的手艺,是实实在在的,将来为新店做出的贡献,也将是实实在在的。”他的这一番排比句下来,引得周围很多听众都喝起彩来,靠自己的手艺与诚心赚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有什么值得非议的呢。就连一旁的赵元俨,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问题,然而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想要修改却是来不及了!如今恐怕只有让这小子当成靶子,发起猛烈的进攻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这副心肺,还有那暴烈的脾气,能不能撑得住这小屁孩儿的进攻?只听康采恩继续说道,“刚才对大王所说的那番话,更是实实在在的。刚才打王问我,不知能不能带上您一起,小子现在就可以回答您,当然可以,只是看你有没有如此宽广的心胸!”
“你!”赵元俨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被他这一刺激,又一次变得激动起来。没想到自己的冷嘲热讽,反而被对手抓住,然后丢了回来。这下如果他同意,就得自己掏钱,参与这个新设立的什么公司,如果不同意,那就是自己小肚鸡肠,先是对一名实实在在的人冷嘲热讽,而后又恼羞成怒,不肯与之合作。这样如果传出去,仗势欺人的骂名自然少不了,见识短浅的批评恐怕也会接踵而至,而心胸狭隘标签,更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摘取。
“罢了罢了!”赵元俨哀叹一声,心想这汴京城里的手艺人不知凡几,而周围围观的群众,此时已经聚拢了很多,如若自己一怒之下离开,反而让面前这个小子得了一个不畏权贵的好名声。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他可万万不会做。既然你小子说什么合作经营,那就索性随了你的意,也好让周围的百姓们见识见识,本王那宽广的胸怀。
于是,只听这位八大王说道:“好,本王就和你开了这家公司,看看你小子,是不是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实实在在。至于本金的事情,你就不要卖那一成股份了,将两成股份作价500贯,投入到那个什么公司当中来,同时本王也出500贯,公司就交给你经营,看来能为本王带来些什么。”
听闻这话,周围嗡的一声炸开了,想不到堂堂的八大王赵元俨,竟然答应和一个卑贱的商贾合作经营,而且,这个小屁孩好像只有十岁。
康采恩也是暗中长出一口气,刚才,他都已经打算使用时光手镯,前往三国,或者是春秋时期进行穿越避难了,好在这个老家伙没有动怒,至少自己的脑袋还在脖子上顶着。
不过,这种躲过一劫的侥幸,可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他赶紧低下头去,躬身一礼,向面前的这位山大王称赞道:“大王英明!”
“切!”赵元俨在心中冷哼一声,但面皮上却没有表现出不屑,反而习惯性的摆出一副老者姿态,用标志性的语气意味深长的说道:“小子,合作经营自然没有问题,但公司两字,却不能拿出来用,司,毕竟是朝廷衙门所用,所以,你得换一个名字。”
“那不如就叫集团好了。集而团之,才好丰亨豫大!”
赵元俨一个趔趄,这小子,这是准备集谁、团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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