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瓶酒喝完了，曲玄晃了晃瓶身，颓然地又打开了一瓶梅子酒。

如果能让我再见到你，醉死又何妨？

他看见百里烟穿着一身金色长裙向他款款走来：“小玄，我今天穿这身可以吗？”

哦，想起来了，最后一日的百里烟，就是这样对他说的。

她一心觉得自己前半生罪过太多，想要赎罪，也想让老天放过可以说是必死的百里清央，于是每日去给城外的穷苦人家治病。

虽然是当大夫，她却放不下自己爱美的本性，每日必穿着漂亮的衣服出门。日子久了，永安城的百姓们也都对这个长年寄住在国师家的女人改观，称她是医仙下凡，医术好、人漂亮、心也善的很，不管是什么药，她都只收一文钱，遇到特别穷苦的人家，她还会免费医治。

曲玄却从来没因为她这么做散财童子生过气，反正自家库房里多的是药材，只要她高兴，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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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像往常一样，她背着药箱准备出门。

可是曲玄却难得地拉住了她。

“怎么了？”她看着已经高出她一个头的曲玄，“快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小烟阿姨，你今天能不能不出门？”

“为什么呢？我已经跟人家约好了。昨日一个老人家来找我，说他的女儿咳嗽吐血，我答应他今天去看看的。”

曲玄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把原因说了出来：昨夜他占卜，卜出今日百里烟将有大劫。

“今日我在家帮皇帝卜算今年南方水患何时能消，不会出门，只要你不出门，我多少能保护你一些。”

没想到百里烟摇摇头，把抓住她手腕的手推掉：“小玄，你又为我耗费心力了。”

“既是大劫，便是避无可避，我不能留在这里，会连累你的。”

“昨日那老头是个普通人，应当没害我的能力。”

“那我跟你一起去。”曲玄再一次抓住她的手腕。百里烟说的道理，曲玄怎么会不懂，但让他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面对此劫，他做不到。

“小玄。”百里烟仍是笑着，“其实我也活得够久了。如果这是我的命，我总得受着。”

说完，她就抽出被曲玄握住的手，一步一步往外面走去。

“你为什么不为我想想？！你要是，你要是有什么不测，我怎么办！”情急之下，曲玄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有什么立场要她为他考虑？这下，她该怎么看他？一个对她痴心妄想的人？

果然，往外走着的人听到这话顿了一顿，却终是没有回头。

“等我回来再说吧。”她似是叹了口气，“在家里等我。”

而曲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了十五年的女人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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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百里烟的话，曲玄在家呆了一天，却始终心神不宁，更别提完成占卜了。

夕阳渐远，他听到有人推开门回来，赶紧离开占卜阵来到前院。

那几分钟，时间好像走的特别慢。他看见百里烟咬着牙一步一步走近。

她满身是血，脸上、手上、衣服上一直流到地上，鲜血一路上形成暗红的痕迹。

看见他，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小玄，你说的没错。”

曲玄一辈子从来没有像那一刻一样过，心跳好像停止了，大脑也无法思考。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下一秒他已经把百里烟搂在了怀里。

“烟儿！”

曲玄想了一下，那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他以前都叫她小烟阿姨。

“没事的，我现在给你疗伤。”话音一出，他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在颤抖。

可是百里烟按住他的手：“别白费力气了。”

她抬起头，凝视着曲玄：“原来我们小玄已经这么高了。”

“你相信我，你不会死的，家里什么药都有，你别说话了，赶紧跟我进去。”

百里烟随着他抱她进屋，也实在是没有力气反抗。

直到他把她放在床上，设起治愈结界，她突然坐起来，显得很有精神。

“小玄，魔族公主影月已经在永安城，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阴谋，但你们一定要小心。”言下之意，重伤了她的正是这个影月。

“你先别说话，我把你治好了再说。”曲玄心急得手忙脚乱。

她摇摇头：“你看不出来吗？我这是回光返照。”

曲玄原本帮她解衣服的手顿时停住，喉咙里发出一句：“不可能的。”却不敢看她。

“小玄，我得留下一些话给清央。”她求助般地看着他，“你能不能让我暂时看起来好看一点？”

有一门法术叫“幻死为生术”，意即把将死之人化为生前最美丽的样子。但无论如何，幻化不同于起死回生，被施法之人只能将这种状态保持很短的时间，且这一状态结束后便再无生还希望。

百里烟知道曲玄会这门法术。

“你不会死的。”曲玄哽咽着。

“你是自欺欺人。”百里烟虚弱地笑着，“拜托你。”

曲玄不说话。再抬起头，已是在念口诀。

伴随着口诀，他在百里烟周身撒下星光般的术之精灵。它们会让百里烟变回早晨的样子，却也是它们，将要吸干她所有的生机。

百里烟坐在桌前，看着留影镜中的自己，缓缓地把想说的话一字一句讲了出来。

“央央……”

而曲玄忍着泪意站在一旁，时刻注意着百里烟的情况。他看见她金色的长裙里一点点再次出现红色的痕迹，数次想要打断她，她却不为所动，直到吐出一口黑血，晕倒在他怀里。

“烟儿！”他跪在地上，把她紧紧搂着，忍不住恸哭起来。

“小玄……”百里烟努力睁开眼睛，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后，便缓缓闭上了眼睛，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曲玄记得她说：“很抱歉……”

“我心甘情愿的。”

可惜他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火葬后的百里烟装在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里，就埋在梨树之下。

曲玄将最后一点酒倾倒而下，再也支撑不住，靠在树下沉沉睡去。

——烟儿，共醉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