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洒下清辉,照得大地一片惨白,树影摇曳,更显得夜色鬼魅。玉轩枫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正鬼鬼祟祟地抱着一个“包裹”,穿过竹林,欲往宫里的死人渠那边走去。
死人渠,顾名思义,就是宫里处理死人尸体的地方,这名字是宫中人默认的别称。这条河连通宫外的明渠,原本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思忆河。
但凡哪个宫里打死个奴才丫鬟什么的,就往河里一丢,河水就可以直接把人冲出宫去,下游恰好有个平地,尸体便在此沉积,久而久之,附近就形成了一个乱葬岗。恰好这个乱葬岗在三国交界的地方,也无人管辖追责,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个抛尸的绝佳场所。
“站住!”来人步履匆匆,朝她大喝了一声,语气中蕴含着不怒自威的韵味,她虽然隔他十几米远,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再见来人,举手投足俨然一副王者之气,见她听话地站住了脚步,稍微缓和了语气,紧接着问了句:“干什么去呀?”
这个人虽然很少出现在宫中,但身为玉轩枫身边的丫鬟,她自然是认得的,当今皇上的叔叔玉龙吟,玉轩枫父皇的死对头。好在上一辈的恩怨没有延续到玉轩枫这辈来,老王爷对年轻一辈的皇子们还是极好的。虽然他早已远离了朝局,但也偶尔会来同玉轩枫对弈两局,同他讲些治国理政的谋略。
干什么去?她当然不能应他,依目前的形式看,只怕是来者不善。
“王……王爷……”那宫女声音抖若筛糠,吓得花容失色,却也一动也不敢动。
玉轩枫交代过了,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可王爷出现在此,难免不会插足此事。一边是皇上,一边是王爷,这种事情却落在她身上,只能说是两边为难,都得罪不起。
玉龙吟也不等她回应,自己就去翻看她怀中的那个包裹。
果然,沈笑打探到的消息是没错的!那宫女怀中此刻抱着的,正是碧妃早产的小皇子,那娃娃只是安静地躺着,不哭也不闹,见此状,玉龙吟眉头锁成八字型,感慨道:“造孽啊……”
那可怜的娃娃还是皱巴巴的一团,才刚有了人形,他依稀记得,按照正常的日子,这个孩子诞世应该是两月后?
见他如此安静,又下意识去探了下他的鼻息,玉龙吟心中一喜,还活着!有救!
见跟前人吓得直冒冷汗,玉龙吟随即缓和了语气:“把他给我吧。”
“可……可是……”那宫女却不依他,捂紧了包裹,下意识往怀里护了护。
玉龙吟觉得有点好气又好笑,这个宫女她本来就是得了命令来“处理”掉这个娃娃的,这个举动倒显得他才是图谋不轨之人。
“玉轩枫那边,原来是怎样现在就是怎样,可捂紧了嘴巴,别把消息告诉了他,不然的话……”玉龙吟朝她比了个“咔嚓”的动作,吓得她又往后退了两步。
玉龙吟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见她不给,索性自己抱走了那个“小团子”,又交代她:“你放心,我会隐藏好他的行踪的,只要你不说,玉轩枫不会知道的。”
那宫女恍然若失,连连应到:“是……是……”
等他走出了好远,那宫女才缓过神来,望着他融入夜色中的背影,手足无措。
玉龙吟记得那日同玉轩枫对弈时,他跟他说起宫里新来的碧后,还告诉他“以后生了娃娃,是个男孩就叫华生,是个女孩就叫浮生”时,玉轩枫嘴角扬起来的是满满笑意,哪像这样翻脸不认人,还意图杀害自家的亲儿子。
再说那碧后,不过是李家小女儿,与玉轩枫本来要娶的人同为姐妹,二人名字里就差了一个字。而且那李碧凝,是真真切切地爱着他,打个马虎眼不就过去了的事,非要计较李家是欺君之罪,这个死心眼的孩子!
夜很黑,走出宫的路很长,玉龙吟一路上都在想着,该给这个娃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浮生匆忙客,华生为卿歌,既是不能成全,不如这个孩子就叫弥生吧。
玉龙吟有成过亲,但没有子嗣,不知道怎么养孩子,怀中的婴儿突然啼哭不止,让他乱了手脚。
前后想了一圈,他觉得为难,这,碧后来了以后,玉轩枫就独宠她一人,宫里也没有能给小包子喂奶的妃嫔啊……
索性就给小皇子喂了点水,沿着思忆河出了城——他不敢往回走,走在宫里太招摇,万一遇见熟人,那可是得不偿失,白瞎了他苦苦寻找这个孩子踪迹的功夫。
路似走不到尽头,玉龙吟抱着他,走在漆黑的夜中,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像个幽灵一般,漫无目的地飘荡着。天色已晚,许多酒家客栈早就关了门,着实难熬,玉龙吟一心期盼着天快点亮,好给怀中的人儿找些吃的,哪知他却越哭越凶。
走着走着,玉龙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恰好路过一个村子时,有一户人家听到了屋外有婴儿的啼哭声,一个妇人探出头来,关怀地问了句:“这娃娃怕是饿了吧?怎么不给他点吃的?”
玉龙吟仿佛遇见了救星,抱着娃娃就进了屋,跟她说明了情况,心想着那人再不济,也比他一个笨手笨脚的大老爷们强吧。
“小可怜。”那妇人也是养过孩子的母亲,看到怀中人的模样,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面上哀婉的神情挥之不去。
万幸的是,恰好村里有一个正在哺乳期的母亲,为母则柔,看哪个孩子都亲切,都像自家小孩,她听说了弥生的情况,自愿成为了弥生的奶娘。
当然,当了小皇子的奶娘,恩惠肯定少不了的,尽管身份并没公开。玉龙吟为了表达他的感激之情,自然是给了她大把的银子,那钱,足够这个穷苦的家庭吃一辈子。
当然,钱都是玉轩枫出的。
因为早产,弥生体弱多病,靠各种药吊着命,玉龙吟索性定居在了鬼坟山。
一来鬼坟山上人少,图个清净;二来还在念城内,可以看住那个混账小子;三来这念城为玉霄国都城,其繁华是其他小城市所比拟不了的,商贾往来,行人如流,可以买到这种外面都买不到的药材。
当然,买药的钱还得玉轩枫出。玉龙吟作为一个没有官职很多年的闲散王爷,根本没有俸禄,买药的钱那么贵,他连个零头都凑不齐。
故而养了弥生以后,玉龙吟更加勤快地往皇宫里跑,每次一见玉轩枫,说的都是同一句话:“我没钱了,给我钱!”
说罢,理直气壮地朝他摊手索要,那模样就像玉轩枫差他十万八千两似的。
玉轩枫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次数多了以后,终于没忍住,吐槽道:“皇叔你这花钱也太快了吧。寻常人说花钱如流水,你这是花钱如瀑布吧。”
玉龙吟哼哼两声,拿了银票转身走了,一路上心里还骂骂咧咧,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要不是你个混小子,我至于用药把弥生的性命吊着吗?
紧接着,心里又是一阵悲凉划过,如今事情发展成这样,真的是作孽啊。
最后,玉轩枫被磨得实在是受不了了,递给他一块玉,上面刻了个“王”字,让他没钱花就去找福缘钱庄。
福缘钱庄掌柜的姓王,早些年得过玉轩枫一些恩惠,就给了他这枚玉佩,当时还约定,以后再见面要是见着了这枚玉佩,莫说是银两了,就是要整个铺子,也照样给你。
吃药喝药还不算,玉龙吟为了弥生也是煞费苦心。坊间传闻中那些能辟邪的东西,什么长命锁,镇魂银镯,平安符,黑狗牙,桃木块,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有什么来什么,都给弥生安排上。
玉龙吟每天煎着中药给小鬼调理着身子。前几年,弥生倒是没多大变化,依旧是一副病怏怏的状态,倒是玉龙吟,每天给弥生试药,医术精进不少。
还好,他不断利用自己钻研出的知识,给弥生调换着药方,总算是有了一些效果,弥生不再动辄一病不起,身子慢慢地好转。
玉龙吟可不想自己一身的医术后继无人,也想让自己百年之后弥生也能有个吃饭的本事,索性就收了他为徒弟,传授他各种医术。
这鬼坟山虽然死人比较多,被传得神神叨叨,但玉龙吟知道,那些神鬼什么的都是世人捏造的。他打心底还是蛮喜欢这块地的,有事没事便拉着弥生去山下捡尸体回来研究。
玉龙吟倒是无所避讳,反正人都死了,不如给他当研究材料,权当为医学事业做贡献啦。弥生还小,什么都不懂,只是很听玉龙吟的话,玉龙吟跟他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毫不质疑。
殊不知,师徒二人这一番作为,又让鬼坟山多了个“食尸鬼”的传闻。
事情的死因,是因为山下一对兄弟家中的老父亲染了怪疾暴毙,哥哥害怕被传染,瞒着家人把老人尸体丢到了鬼坟山上,恰好被这师徒二人捡了个正着。玉龙吟当时还笑得面若桃花:“稀奇的病啊,可算是捡到宝贝了”,让弥生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严实了,这才拉上山。
弟弟比较孝顺,想着再怎么不济也要让老人入土为安,为这事还责备了哥哥一番,兄弟二人在山下找了整整一天,都没有找到老人的尸体。别说是尸体,就连骨头都不剩。
那以后,鬼坟山被越传越邪门,寻常人没事都要绕道走,只有那些病入膏肓之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山上有“神医”,才侥幸上山去碰碰运气。
起初,小弥生不知道他们捡回家的那些是什么,直到有一天,一个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弥生才知道,那些曾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师父口中的“两脚兽”。
活着的人跟死了的人是有区别的。活人会哭会笑有感情,死人却只是冰冰冷冷地躺着,时间长了还会腐烂。通过比对,小弥生得出了一个结论:人活着比死了好。
有一段时间,小弥生是害怕那些死人的,因为有一次,他们拉上山的人只是“假死”,就在弥生准备分解尸体探查病理的时候,“尸体”突然睁开了眼,吓得弥生手上的刀子都掉了。那人醒后又迷迷蒙蒙说了一些胡话,玉龙吟企图医救他,可他几个小时后彻底死绝。
想着一个本该凉透了的人,突然有了心跳和呼吸,就像是“借尸还魂”一样,这场景真的是徒生诡异,让弥生心里有了阴影,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肯跟玉龙吟一起下山捡尸体。
玉龙吟依旧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早就发现了鬼坟山是块宝地,之前弥生还小,他怕那些尸体上的病染到小孩子身上,才没敢动手,现在弥生被他养得活蹦乱跳的,他也没了顾虑。
眼见着玉龙吟把一个来山上求医的病得要死了老妪医好,像是有魔力一样,这种惊奇和成就感彻底打消了弥生的顾虑,他又义无反顾加入到玉龙吟的“捡尸”行动中来。以至于后来,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在鬼坟山上看见了一个人他都能开心两三天。
弥生是这样想的:若是活人,便是寻求他们帮助的,可以让自己的所学有用武之地;若是死人,就可以通过探查他的死因,让更多人因此远离病痛。
这天,弥生剖析着一具新鲜的尸体,问在一旁抱着酒葫芦喝得微醺却还一边指导他的玉龙吟:“师父,你为什么要行医啊?”
玉龙吟咂了一下嘴,似乎是在回味:“因为能救人性命呀。”
这条原因弥生也想到了,所以紧接着又向玉龙吟追问:“仅此,而已吗?”
“嗯,不然咧?”玉龙吟面上答得轻巧,却在弥生问过这段话后背过身去,偷偷地抹泪。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弥生不信佛,佛那么有能力,怎么不下凡来普度众人?可他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所以玉龙吟讲过的每个小细节他都铭记在心,他知道,没准那些在某一天,就是一条人命。
要是那些病人们的家人看到他们死去,该有多伤心啊,弥生想得也很简单,能够医好每一个上山的人,让更多的人开心。
关于自己的身世和父母,他也是好奇的。起初他会问玉龙吟这些,玉龙吟只是沉默。他却不死心,继续追着师父问,玉龙吟被他问得火大,撂给他两个字:“死了!”
弥生居然当真了,为此还黯然神伤了一段时间。玉龙吟不知道他以后能不能回到宫中,压根就没想把那些事告诉他——那是父辈的恩怨纠葛,跟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就像他恨玉景奕恨得再深,跟玉轩枫又有什么关系?父亲的过错,为什么要让儿子来扛?
屋里没有尸体和病人的时候,弥生也会拉着他坐在门口侃天说地:“师父,山的那边是什么?”
彼时为盛夏,他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把蒲扇似是能摇到天荒地老,颇有意味地看了一下远山,语重心长道:“是朝局纷争,是人心叵测。”
他知道弥生为什么会这么问,因为玉龙吟不让他下山,弥生嫌山上无聊,可山下又有什么好的呢?玉龙吟不让他下山,只是怕他受到伤害。这山上有什么不好?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有那上山下山的闲功夫,不如多睡个安稳觉。
除非……他是彻底没钱了。
山上能消遣的人和事并不多,所以弥生特别喜欢听那些病人们讲些他们自己的故事,不忙的时候,他能搬着板凳一听就是一整天。
某次,有个病患说到自己家养的小狗,又见弥生一脸羡慕的表情,索性就在病愈下山后,给弥生捉来一只当作谢礼。
听说在别人家,每只狗狗都是有名字的,望着自家好似煤球的黑崽子,玉龙吟坚持要叫“小黑”,弥生不依,非要叫“狼神”。
狼神就狼神吧,玉龙吟虽然同意了他的叫法,心里却还是不依的,什么狼神,在外面再怎么威风凛凛,回到家不还得叫丫蛋和狗剩嘛。
并不是每一个人来山上的人玉龙吟都会接纳,有时候他会把一些人赶下山去,弥生看了困惑,问道:“师父,你为什么要把他们赶下山去呀?”
那个时候,玉龙吟便会一脸风轻云淡地告诉他:“又不是劳什子大病,还需我亲自动手,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可没过两天,山上又来了一个人,那人看着病得很严重,可玉龙吟一口咬定就是不医。弥生以为是自己的判断有了问题,赶忙请教道:“师父,这个人病得不重吗?”
玉龙吟皱着眉头答道:“不是。”
既然不是,那为什么不医?弥生却是更加困惑,又补充道:“师父,我刚听说了他是大官,是朝廷的人,他们可有钱了。”
眼见着弥生一副贼兮兮的模样,玉龙吟扬起手就是一个暴栗,一点小的鬼头,就知道钱钱钱,那长大了,还不得钻到钱眼里去了?
看着弥生委屈的模样,玉龙吟白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说着:你师父像是缺钱的人吗?
许久许久,他嘴里才清吐出两个字:“有仇。”
玉景奕为一代君王,号氏景帝,手下股肱之臣自然是不少。当初要不是这些人帮着玉景奕,助纣为孽,慕卿又怎么会身陨?
父辈的恩怨虽然说是不能牵扯到孩子身上,那是因为他们小不懂事,但大人总不会不明事理吧?
虽说那些人有权有势,但玉龙吟也不怕报复,既然上了鬼坟山,就是进了他的地盘,作为一个解毒的高手,他又怎么会不懂得那些毒药的制法?
总而言之,他有一百种方法,让来人竖着进山,横着出山。
当然,与那相比,横着进山,竖着出山的人当然是占大多数的,故而在某些圈子里,“鬼坟山上的神医”可是个响当当的名号。
师父嫌弃的表情写满在脸上,弥生见了,瘪嘴,如此看来,定是深仇大恨了,才引得师父如此不悦,便不敢多问。
非疑难杂症不医、非将死之人不医,朝中人他也一概不医,伴在玉龙吟身边多年,弥生当然也知道自家师父的“规矩”。
可偏偏有一个朝中人破了这个惯例,这让弥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事情的起因,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来到了鬼坟山上,低声下气地求了师父好久。原本师父咬紧牙关说着不同意的,那人便一直磨着他,磨到他最后都没了脾气,就放松了话语:“明天把人带来吧,我看看。”
眼见着那人欢喜地下了山,弥生望着他的背影问道:“师父,他是谁呀?”
玉龙吟闻言,一愣,许久才用一副轻佻的语气说道:“那人啊,是我们的财神爷,小疯子。”
弥生恍然大悟,哦,怪不得师父百般依他,原来是怕人家断了财路呀。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可细想又觉得荒唐,他一直呆在这个山上,都不曾下过山,能见着的人除了病人们,又有几个?
还未到约定的第二天,就在当天下午,“小疯子”就欢欢喜喜地让人抬着病人过来了。
一番望闻问切后,玉龙吟彻底毛了:“我说你没事招惹日辄干什么?离那块地儿远点,知道不!别到时候被别人毒死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玉轩枫只当他这是答应了救赵将军,点头如捣药,又跟着他絮絮叨叨说这说那。
依师父所言,这赵将军是中毒?弥生去翻他的眼皮,去查看他的舌苔,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可面前人就是不醒。倒是他的腿上,有几处被火.药炸伤的痕迹,这难道不是外伤吗?弥生愈发看不懂这病理,发出向玉龙吟求救的目光。
玉龙吟一心就想着救人,哪里有心思听玉轩枫跟他嘱托这嘱托那的,收了病人就把他赶下了山,然后开始教弥生。
“看着啊,这个毒,你一定要会解,这是‘迷迭’,日辄国常用的毒物之一。”玉龙吟取了根银针,扎进赵将军的肌肤里。等取出来时,那银针已经变黑了,弥生暗暗佩服,师父说得不错,真的是中毒!
至于为什么会医治赵将军,弥生只当师父他是救人心切,又有一个得罪不起的“小疯子”财神爷,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少不经事的他哪里会想到,师父会救赵将军,只因为迷迭。
因为曾经遇到了这个毒却无能为力,现在终于能有机会解,虽然已经救不回当年那人,但至少能弥补当年的遗憾吧。
迷迭药理极其复杂,讲着讲着,眼见着弥生思绪不知道去了哪里,玉龙吟想赶紧止住他飘飞的神思,脱口而出的却是:“臭小子,跟你叔公学着点!”
一句不经意的叔公,彻底把他们的关系暴露了,玉龙吟暗想糟了,开始盘算该怎么收口。
弥生却才晃过神来,一脸懵懂地问道:“师父,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跟着你师父学着点!”被他这么一问,玉龙吟只觉得心中有惊无险,还好他没听见。
师父姓甚名谁?他不说。弥生从来不会去过问,直到某天一个小公子和一个姑娘同上山来寻医,问师父的名讳时,弥生见他傲娇答道:“我姓‘王’名‘爷’,你们叫我‘王爷’就好了。”
虽是诧异,又想着那块刻着“王”字的玉佩,弥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师父叫“王爷”呀,无功已封爵,真是个霸气的名字呢。
原以为那两人要委托师父诊治的病人只是个普通的人,却不曾想,就因为一坛酒,师父为他们又破了先例。
“臭小子,咱们下山去。”走的那天,玉龙吟言简意赅,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弥生背着药箱在后面抠脑袋。今天的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的呀,平时那些个人天天往山上跑,都不见得师父给他们什么好脸色,怎么他这次还主动往山下跑了呢?
那是弥生十几年来第一次下山,外面的世界让他觉得一切都很新奇。这次他们要医的,是一名叫“月娘”的女子,远远地玉龙吟见着了“醉红楼”几个大字和门下站着的人,当即黑了脸,让弥生自己回山。
他还以为醉红楼是酒楼,没想到是如此污秽之地,可不能教坏了孩子!
弥生自然是听他的话,立马往回走,内心却满是疑惑,这个女子怎么了?居然可以让师父这么上心。
他那时还没想到,师父要医的这个人竟然是自己的姨娘。
那以后师父隔三差五地往山下跑,却只是偶尔会带上他,那个叫月娘的女子偶尔也会上山来寻师父。
再后来,有个跟月娘长得相似的人来拜访师父,他以为那是来问病情的家属,也没太在意。
没想到,尔后的某一天,那个人居然跟他说,她是他的娘,是皇后,要接他回宫。
弥生心中自然是惊喜的,相对于过去玉龙吟的那一句“死了”,他其实更希望自己的父母还活着,能常常看见他们,抱抱他们,能遇见有温度有笑意的活人,而不是像他捡回山的那些尸体,冰冷且无情。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弥生开始慢慢明白了很多东西,原来师父不叫“王爷”,而是叫“玉龙吟”,听别人讲,他身上背负了好多好多……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回宫才没两个月,弥生就被立为了太子。
在席间,玉轩枫和群臣宴饮,立马有大臣跳出来说立太子之事过于草率,玉轩枫却并不恼怒,解释道:“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当个皇上,我就他一个孩子,这江山总有一天会是他的,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是“我”不是“朕”,玉轩枫不像是往日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透着满目的虚弱,惹得众人闭了嘴。
那以后,他常常教弥生治国之道,跟他说治国之理,弥生很聪明,一听就会,时常惹得他哈哈大笑。
昭若殿内,玉轩枫正在教弥生写字,怀中的小鬼却仰着小脑袋,出口无忌道:“他们都说,父皇是昏君。”
玉轩枫愠色自眼底而起:“谁说的?”
这些人,敢乱嚼舌根,摧毁他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
“玲珑姑姑说的。”弥生没看到他的不满情绪,依旧专心地写着大字。
玉轩枫一顿,半晌,才补充道:“玲珑说得对。”
是啊,过去的十几年,要不是玲珑屈身呆在醉红楼,为他打探各种消息,铲除异己,这江山又怎么会多年屹立不倒?
他突然想起年少时,玲珑曾趾高气昂地在他面前炫耀:“要是我是个男孩,这皇位了就没你的份了!”
要是你是个男孩,该多好啊,当皇上太难了,我根本不适合啊,祸国坑民,要是没有你,我定是个昏君,想着想着,玉轩枫不禁又感伤起来。
“父皇,你怎么哭了?”有冰凉的水滴落下来,弥生一手摸过他脸上透明的液体,是泪吗?
“没事,父皇高兴。”玉轩枫又用龙袍抹了一把眼泪,补充道:“风太大,沙子进眼睛里了。”
闻言,弥生不解地环顾了下四周,树静云不动,今天明明……没风啊?却又抬头见到了父皇眼中的晶亮,知道他肯定是心中有事,再也没拆穿他。
收拾好国内局势后,玉轩枫功成身退,退出了朝局。弥生继承了皇位,但因为他尚且年幼,公主玲珑垂帘听政。
再也没看见那个人,弥生总会问玲珑:“姑姑,师父他去哪里了?生儿想他。”
玲珑只是笑而不语。这老头,交代了弥生这么个大包袱,还不得赶紧撂挑子拍屁股走人,满世界逍遥快活去了。
只是行着走着,玉龙吟总是会想,纵使这世界千红百绿,万紫纷呈,他也找不到那个人,那样的酒,和那个叫慕卿的姑娘。
真遗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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