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中夜,郭芙正兀自气得翻来覆去不得入睡,只听外面吵闹个不停,这等时候,最怕闯进外敌,忙提了紫薇剑出来。细听之下仍是从杨过院内传来的声响,又见丐帮弟子提着水桶沙盘等物脚步匆忙鱼贯而入,竟顾不得理会她。
她猜测杨过院中走水,忙随着冲进院内,却见火势不大,只烧了半间屋子,院地上却横着十七八具尸体。杨过与耶律齐却浑身湿透一脸脏污,背对着坐在当中。程英正在一旁指挥丐帮弟子将尸体移走。
“你来迟啦。”郭芙闻声转身,便见是陆无双拿着润湿的绢帕过来,同她打了个招呼,一手递给耶律齐,一手亲帮杨过擦拭。
“发生何事?你们受伤了?”郭芙跟上去问道。
“什么事也没有。”杨过夺过无双手里的帕子随意抹了一把,偏头去瞧耶律齐:“只白累得耶律兄趴了一夜的屋顶。”
耶律齐苦笑一声:“且叫他们住声罢,莫要惊动各位前辈。”
郭芙好奇:“什么趴房顶?你们又做了什么?”
陆无双道:“你瞧瞧这些尸体不就知道了。”
郭芙上前一看,见那些人竟是平素郭府的下人,其中竟还有自己的贴身侍女,料想鲁有脚该明日才叫他们离开,不想今夜还未过完便即死了,不由愕然:“怎会这样?”
“怎会这样——”郭芙闻声回头,见是武敦儒武修文两兄弟押着萧歌璧前来,武修文道:“这个问题就要问问这位大姐了。”
萧歌璧双手给他缚着,却仍是那副艳丽无双的模样,发丝都未松散半根。
杨过笑问:“美人儿可受惊了?”
萧歌璧笑答:“草原儿女可不似南蛮子的闺女那般胆小。倒是公子仍活着,某些人可真是失望得紧了。”说着幽幽得看向耶律齐,语带嗔怪道:“瞧罢,人家都比你会关心人!”
耶律齐诘问:“你安排的?”
萧歌璧扫了一眼院子,失笑道:“若是我安排的,岂能这样窝囊?”
杨过知从她身上也问不出什么,遂转向武修文:“你那边可有留下活口?”
“你跟耶律大哥都办不到,何况我们呢?全自己服了毒药。”武修文摊了摊手,环顾了下四周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可问的,都是为救这大姐而来,只是不知为何要分出部分人手来行刺你。这帮人武功不弱,若是一心一意只来救人,恐怕我跟大哥也要吃亏。”
武敦儒道:“该是那鞑子将军的坐探,他们主帅险些给杨大哥宰了,要来杀他自是理所当然。”
郭芙见他二人确实无事,略放下心,闻言白了杨过一眼:“你活该,占人功劳遭得报应!”
杨过闻言腾得一下站起身来,抿嘴瞪着郭芙。
武家兄弟与程英无双觉出气氛不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郭芙立马回瞪他叫道:“你盯着我作什么?你干了什么好事藏着不许我知道?”她见众人都在,自己却一无所知,自然是他们事先商量好了独独瞒着自己,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陆无双道:“你莫不知好歹,杨大哥是不想你……”说到一半杨过却伸手拦住她道:“我干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好事,不敢劳动郭大小姐费心!”
郭芙不想他倒先生起气来,气得正要上前理论,却给耶律齐挡在前头。
“芙妹莫要动怒,这事不怪杨兄弟,是我不让告诉你的。”耶律齐望了望地上的尸身:“到底都是跟着你的人,怕你见了伤心。”
“伤心?”郭芙睨他一眼,冷哼道:“你们两个倒是同声同气!好哇,我的人是奸细,我自然就是祸首,你们倒是来拿我呀!!”说着已将紫薇剑抽了出来。
杨过素来恼她无理取闹,闻此瞧也不瞧,抬腿便走。
耶律齐连忙上前按住她的剑柄,冲杨过道:“你去哪里?”
杨过冷道:“这世上有耶律兄一个好人还不足?小弟已是挨够了她的冷剑!”他虽无新伤,却有旧患,程英上前扶住他道:“这里不得住了,杨大哥随我到客房去罢?”杨过点了点头,似是谁也不欲理睬,倚着她便往外走。
郭芙由耶律齐按着不得动弹,跺着脚说不出话来。
眼见杨过已至门口,两个倩影却在此时进来,正是完颜萍携了耶律燕,见了杨过当即笑道:“杨大哥,郭大侠他老人家睡下了,郭婶婶要照顾他分不开身,便说不过来了。她说杨大哥与耶律大哥的计策很好,后面的事让都听你们吩咐便是,丐帮众弟子也一并听唤。”
郭芙闻言重重地哼了一声。
杨过也不回头,只冷笑道:“我活该被刺,可不敢吩咐人。”言罢已越过二人径自出去了,程英连忙跟上。
陆无双朝郭芙跺跺脚:“你这狗咬吕洞宾,瞧你把他气成什么样子了!”
郭芙扭头道:“他爱生气怪得谁来?”说着对耶律齐哼道:“你也是傻瓜糊涂蛋!”她深气二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甩了众人,自行走了。
武修文惯了她这脾气,转身问道:“现下咱们可怎么办?”
耶律齐见状摇头道:“你们将歌璧看管起来,我且去去就来。”说着追着郭芙背影去了。
二人转至郭芙闺房院外,他才追上了人,拉住她左臂无奈劝道:“你要发脾气,也且听我把话说完。”
郭芙心中气恼至极,当即甩开他手,蹙眉抱肩道:“还有什么可说的?是了,妈叫你拿奸细,你是来拿我的罢?关起来好审我窝藏了谁!”
耶律齐无奈道:“你怎会是奸细?”
郭芙心中委屈,说着一串珠泪淌了下来,哭道:“他不信我,你也不信我!既然如此,还来找我作什么?”
“我……我们哪有不信你?”耶律齐不意她忽然哭了,伸手想要抚她发丝劝慰。
郭芙一把挥开他手:“少来哄人!若是信我,怎地所有人都知道了,独我不知道?”
耶律齐掏出帕子,上前为她拭了拭泪,叹道:“此事是我与杨兄弟谋划,原本只说给了武家哥儿俩,其他人亦是后来听见声音才赶来,并非单瞒了你。”
郭芙闻言更气了:“难道只有武家哥哥能帮你们的忙,我便只会添乱?”
“哪有此事?”耶律齐道:“虽无十分危险,到底顾及你的伤。再者我们两个刚借你遣散了府内婢仆,料想你气还未消,怎好唤你帮忙?”
“借我?”郭芙闻言,两弯眉心几乎要耸到一起。
“……”耶律齐脸上微微尴尬,只好将今夜的事和盘托出:“你那丫头端到房里的酒内有毒,杨兄弟见你在场不好发作,想要来细细审问。谁知触怒了你,索性借机将府上可疑的人一并遣了,免得生出什么祸患。待你们走后,我们料想到这些人得知明日就要离府,难保今夜不会兵行险着,所以才寻了武家哥俩来帮手。杨兄弟与我虽皆有此想,却也俱是猜测,若是无事,无端扰了诸位前辈歇息,岂非是我们的不是?只是碰巧给我们料中罢了,绝无有心瞒你。”
郭芙听了由来经过,气平了些,努嘴问道:“真的?”
耶律齐微笑道:“我几时骗过你?好罢,算我不是,惹得你这般气恼,大哥这里跟你赔个不是好么?”
“谁稀罕?”郭芙转过身道:“难怪惹人骂你,人家都是好事才往自己身上揽,你这傻瓜,只会揽不是!”
耶律齐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赔个不是,你不是高兴了么?”
耶律齐甚少玩笑,此时语气却甚是轻松,郭芙被逗得破涕一笑,却转瞬拉下脸来:“他便只会惹人生气!”
耶律齐知她在说杨过,轻叹道:“你上来便说他占人功劳,骂他活该,他可说什么呢?”
郭芙道:“我……可那……那一箭明明就是你射的!他瞧着爹爹高兴,便想稀里糊涂糊弄过去,哼!”她瞪着耶律齐道:“你也不对!若非你纵容,他怎敢这样?”
她性情与黄药师一脉相承,自来有些蛮横乖戾,但为人却颇效郭靖,心底最瞧不上的便是一些下作阴鄙的手段。再加上女儿情怀,虽不指望自己将来的丈夫当真如父亲外公一般名震江湖,侠名赫赫,却也盼他为人正直,受人敬重,不致堕了桃花岛的威名。哪知杨过近日行事如此,也只因那人是杨过,她强忍着才不在父亲前戳穿,心里却着实气恼他贪墨人功,全无磊落,半点没有大侠的风范,兼且恼恨耶律齐甘受委屈,缄默不言,堵得这些日子实在难受,是以一见到这二人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刺上几句。
耶律齐闻言呆了呆,眉眼闪过一丝犹豫,半晌才问道:“你以为今日那些奸细为何连你爹爹都不理,歌璧也不救,只为了杀杨过?”
郭芙哼道:“自是为杨大侠一箭险些杀了他们的大帅!”
耶律齐失笑:“所以……芙妹此时还觉得这功劳是件好事么?”
“……”郭芙不解抬头。
“你料他武功高强,见那些奸细未伤到他分毫,便以为这刺杀没什么大不了的。”耶律齐正色道:“可他终归是个人,且身受重伤。今日若我没在他房顶守着,他自己又不曾防备,又或他忽然伤毒发作。夜半时分,一群贼人蜂拥而上,你想他会如何?”
郭芙闻言脸色一变,默然垂头,却仍嘴硬道:“他……他不承认不就没事了!”
耶律齐问道:“那我去认?”
郭芙忙摆手道:“我……我不是,自然……自然也不能让人来刺杀你了。”
“哪有这样的事?那查剌温便白伤了不成?”耶律齐道:“芙妹,你念着我,我心中万分感激。可你若再说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我可真要无地自容了。襄阳城外,杨兄弟孤身一人闯阵袭杀敌帅,神勇无匹人所共见,这护城的大功原本就是他的。若没有他劈开那如山的人盾,我那一箭也不能成事。说起来,该是我占了他的便宜。”
“那……那他也不该……”
耶律齐道:“你可仔细想想,你识得的杨过可是那起为了扬名立万手段卑劣的小人么?”
郭芙当即摇头:“他素日只是爱作怪罢了,所以我才气恼,他怎么能……”
“实在是你错怪了他。他将此事全背在自己身上,其实是为了帮我。”耶律齐叹道。
“帮你?”郭芙一脸不信,撇嘴道:“是不是大哥的心太好,便把人都想得那样好了?”
耶律齐失笑,坦言道:“若我也同他一般孤身一人,他绝不会行此事。他见我遣人求药,又听歌璧只言片语,猜了个大概,才私下来问我。芙妹,我父兄虽被奸后所害,可北域塞外还有我上千族人,若真让蒙古王廷知道是我射出的那箭,他们杀不了我,难免不会寻我族人泄愤。此事我本不想连累杨兄弟,只是他的话言之在理。他在你爹爹眼里是首功,在敌军眼里,不管那一箭是不是他射的,他也当得这首罪,压根儿是逃不了的。非将我宣扬出去,不过在奸细的刺杀名单上白饶上我一个罢了。他是一片好心,却惹得你几次恼他,我……我真是过意不去。”
“啊!”郭芙哪里想得到这样弯弯绕绕的缘故,听得当即一呆,半晌叫道:“大哥怎不早说?那……那我还那么凶得骂他……他怎么也不同我说?”
“我……我毕竟是前辽遗后,襄阳又多如冷先生般不忘旧仇之人,讲这些事岂非徒惹人嫌?”耶律齐神色黯然道:“杨兄弟不讲,或许是……”
“或许什么?”郭芙追问。
“他心思百变,我也难猜。只是……”耶律齐道:“今夜我带酒去探他,酒中有毒,他却无一个念头疑心是我要害他。”
郭芙道:“这是自然,大哥害他做什么?”
耶律齐叹道:“世事难料,人心莫测,往往事到临头,亲如父子兄弟亦会反目成仇,何况朋友?他不疑心我,自然是信我之为人了。可今日之事,你不加询问,不由分辩,便认准他行径卑劣,怎不叫他气恼?若有一日你也这般想我,我……我只怕……”
“只怕怎样?”他总是欲言又止,叫郭芙不由着急。
“我……”耶律齐语涩,月下略显消瘦的面容带着几分憔悴,目光中充斥着求之不得的怅然,良久才强自扯了个笑道:“那我可再也不见你啦。”
郭芙闻言怔然,垂眸捏着衣角,想起杨过那冷冽的眼神,心道完了完了,大哥都是如此,那小气鬼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模样。
耶律齐见她一脸苦恼,只好道:“好啦,夜深了,你且先休息,明日我陪你去见他。”
郭芙颓然道:“陪什么?陪我同他理论么?”
“敢问大小姐,你的理在何处?”耶律齐失笑:“不过是怕你一言不合又要拔剑。他武功虽高,对你却罕有还手,轻易便要受伤。旁人也罢,我瞧师叔对他疼爱有加,并不逊你分毫,何苦在这关口令他不愉,叫他无法安心休养呢?”
郭芙默默点头,听他告辞,福了福身,立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正缓步离开,忽然开口唤道:“大哥。”
耶律齐立在院门回头,月光顺着他的俊朗的侧颊透出几分迷蒙,眉眼带着温和又浅淡的笑意:“何事?”
郭芙冲他微微一笑,眸间似有夜昙盛放:“你真好……你一定会有好报的!”她认真说道。
耶律齐一愣,旋即垂睫,墨瞳在阴影下看不分明,嘴角却是浅浅一弯,转身去了。
见他背影消失,郭芙才推门进房。
甫一进门,未及燃灯,郭芙却警惕徒生。她此时内力已非吴下阿蒙,隐约觉出房内似乎多了一声细微的呼吸,却若有似无,拿不真切。她带着一丝困惑,才当自己多心,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大力地连稍微反抗的机会都没给她,几乎是一下子就将她攫入怀中,咣当一声将门带上。
黑暗中的人气喘剧烈,呼吸喷在她鼻尖蒙上一层水雾,她手腕被箍得生疼,不自觉溢出一声轻吟。那人唇舌却在她全无防备之际便即吮入她口腔,一口咬住她潮湿灵动的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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