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看着她,身体数据出现什么变动,一定要马上告诉我,但不要随便惊动她。”
虚掩的房门外,萧闲低声嘱咐面前的几位医生和专家,室内制造的仿自然风缓缓吹拂而过,往来的医护人员细语悄声。
“……这对夫妻是什么身份啊?那个妻子好像没病啊,怎么看起来……”
“嘘,不该我们知道的就别问了,这时局还能雇得起这么多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萧闲推门而入,反手合上门,一切微声揣测被拦在门外,唯有轻柔的风流进来,轻轻拂动了沉睡者额前细软的刘海。
房间室温怡人,空气里带着阳光气息的草木香若有若无,关芷瞑目躺在一条长长的贵妃椅上,薄毯横过腰腹,晨褛的下摆拉到膝上,两只光洁细润的小脚露在外面,暖暖地晒着阳光。
关芷半睡半醒着,猫儿般微蜷着身,感觉有人近前俯身,闭着眼伸手去把那人的手拉过来,盖在自己脸上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萧闲把她拉进怀里,顺手去摸她的额头,“准备吃饭了,还累不累?”大掌滑下来,摸摸她被绒毯盖得暖热的小腹,然后抚上她的肩轻轻按揉,力度轻重合宜。
关芷近段时间渐渐开始嗜睡,总觉精神不济,但检查毫无异状,身体机能一如常人,只是精神疲怠,看什么都提不起兴头。
而关芷自己也试验过了,精神力和异能的施展正常,也没有影响到冥思的效果,精神力的提高都在正常水准中,只是感觉整个人骤然懒了起来,不想动不想见人,像动物一样想要躲进洞里猫冬。
萧闲没说什么,只是找来了一大群专家医师,平时的亲密也越发温柔,时常摸摸她的小腹,流连忘返,脸上散发出某种光芒,又似乎隐含某种忧虑。
实际上导致这种症状出现的可能太多了,比如迟迟才出现的觉醒后遗症,比如精神力和肉体不平衡的弊病开始外显,比如频繁的房事导致她精神体力不足……
相比起来,怀孕反而是可能性最小的那一种,正如自然界中越是强大的生物越难以繁衍延续后代,以过往的数据和例子看,强大异能人的结合和生育也并不容易,往往会遇上这样那样的问题,其中基因不兼容导致母体自动排异而流产,是最常见的。
萧闲的紧张不是没有由来,此时那个“可能的”受精卵最多着床不过十来天,甚至更短,还无法确定它的存在,但这时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通过前例可知,那小小的胚胎往往可能在父母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因为母体的排异体质而流出体外。
作为基因的父方和母方,萧闲和关芷无疑都相当强大,而关芷的身体在异能人中又格外荏弱,这让怀孕这种常人必经的人生阶段变得格外莫测。
实际上两人对关芷身体变化的事并没有讨论过什么,萧闲或许是因为不想给她压力,而关芷自己,这时隐约直觉实际情况并不是那么回事。
关芷的直觉隐约告诉她,这变化或许与身边人有关,但关芷不想追究,或许她潜意识在纵容某些事的发生。
女人的心理是难以捉摸的,每个时期往往会有巨大的转变,尤其是当她正在往一个妻子,甚至是一个母亲的身份去变化时——关芷仍然铭记着她的坚持,然而另一方面她又纵容着自己心理的变化。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情况,在以往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但关芷不想再用理智去抑制,只想过好和享受眼前的每一天——
哪怕注定烟花一现,在燃成灰烬以前,起码要体验过燃烧到最艳时的温度,才不枉。
关芷不想自己在合眼前一刻后悔,也不想如果真的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回到那边,才来后悔记忆里留给她回忆的东西太少。
而且萧闲是真的希望新生命的降临,为此两人私下的亲密也并没有停止,只是次数在医师的建议下减少很多。
萧闲的精神压力不小,关芷不止一次见过他在人后微微皱眉,露出疲惫的神情——
关芷知道是怎么回事:
萧闲担心她此时的状况并不是因孕事而起,浪费了时间;但假如真的有孕,他又担心胎儿的状态和她的身体,何况此时多事之秋,无论内外情况,都并非一个适合有孕的时期。
萧闲不想让关芷费神,便一个人挑起外务,同时兼顾她这边,两边都必须跟紧,怎么可能不累。
萧闲把关芷抱到起居室,桌上餐点已经摆好,投影里放着国际新闻,正巧他们出来时插入了威廉姆士的巡回演讲,萧闲皱了皱眉,见关芷难得提起精神看,便没有调开频道。
这已经是威廉姆士的第十五个国家的演讲了,内容中没有提起异能一类的敏感话题,只倡喻人们稳定下来,恢复正常生活和工作,让社会秩序回到正常轨迹。
——很老生常谈的内容,但当前的情况下,这正是当务之急,而且作为英皇室出身的王储,出身高贵且身份不像议员政客那么敏感,翩翩风度和优雅自如的外交语言很能给人留下好印象,而异国外来的身份在这种特殊时刻,反而更有助于他得到平民的信任。
这个时代不同以往,低廉到近乎没有的信息成本和言论自由,让民众的眼界大为宽广,主权意识也空前强烈。
狂信者的销声匿迹和迅疾的灾后重建,让忘性坚强的人们开始逐渐淡化那一场惊变的后果,但异能人突现,揭开了诸国政局联合起来对普通民众蒙蔽真相的事实。
而网络上某些煽风点火的言论、刻意突现的引导性真相,让人们恍然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假幕的蒙蔽下长达数十年,尤其是人们得知基因变异的原因是生物能,而异能觉醒的概率之不确定和后遗症之危险,才蓦然想起数年前社区中突然搬离的邻居,某个奇异地失去联系杳无音讯的亲戚或好友一家……
于是网络上生活里一些或亲身经历或道听途说的传闻纷纷浮现,阴谋论、末日论的说法甚嚣尘上……可以说人类没有任何一刻如此人人自危,毫无安全感。
那么一切责任归咎于谁?
当然是尸位素餐不作伪的议员政客,长期蒙蔽真相的国家政府,助纣为虐压制攻击民众的军队及暴力机构了!
各国政府的公信力空前低落,无数学者专家名人巨星开始走上演讲席和演播厅,有的被泼粪倒硫酸地轰下台,有的则成为了万众注目中一个冉冉升起的明星。
威廉姆士就是后者,英政府公信力下降让他占足了便宜,挟着在英国民众威望进入国际间,尊贵的身份和温和的理念让他的演讲外交在上层下层都极为畅顺,外人根本看不出投影里那个与名流平民亲切握手拥抱、英俊的笑脸无害可亲的王子,会是一手策划那场血腥的幕后主使的一员。
异能人现在基本已经完全潜入暗处,早有准备的他们早已留好后路,消除了一切踪迹——这是他们的优势,精英加上闪电战,来去如风,共同利益让他们同进退,稀少的人数在必要时能够隐入人群,化整为零。
而他们的弱点则是人少——其实这总体上说不上弱点,毕竟这不是军队打仗,异能人也没打算要把某个国家或政府从母星上抹去。
事实上情况对异能人有利,只要人们一天不能放弃使用生物能,人类一天研究不出针对性的药物或技术,胜利迟早是异能人一方的,时间越久,天平越倾向他们,而这些最早举起旗帜要建立新秩序的异能人,会收获最大最甜美的一份胜利果实——只要他们能活到那个时候。
但现在情况有变了,虽然绝大多数人和势力还都不清楚,但情势的关键隐隐指向了一个人——关芷。
正如最初I博士理论可行的依据来自她,身为世界上最后一个“纯净基因”的拥有者,I博士研究成果的安全性同样必须由她来印证——
由于变异基因的不稳定,研究成果的不安全性和危害,可能在几代十几代后才会显现,但关芷不同,她所拥有的基因决定了,她的下一代假如出现劣化基因或性状,原因必定是来自父方,只要找到劣化基因,科研人员就能针对性地对第一代研究成果的缺陷进行修改弥补。
更何况关芷本身的异能,是人类突破太空的希望——假如基因药物或技术的研究,能平复目前动荡的局势的话,那么突破太空进军异星球,则完全可以转移人们的视线,化解当前尖锐的矛盾,甚至让人们一跃进入有一个新的大发展时代——星际时代。
无论是想要建立新秩序的异能人,还是想成为救世者的科学家,抑或是想要翻身的政界议员,更甚是掌握极大资源的世家和金钱大鳄——
只要是有野心的人,没有人,不向往那个触手可及的光辉未来,没有人,不想成为引领那个时代浪潮的开启者。
关芷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
小口吹吹,她咽下煮得烂糯的小米粥,舔舔下唇,“威廉姆士想做什么?我怎么觉得他不干正事呢?”
当前对异能人最大的危机,就是“无”即将成熟的“新人类”计划——虽然没有关芷帮助验证,除非情势到最坏一刻,“无”才会冒险将之推广,但异能人却不清楚关芷在其中的作用——对他们来说“新人类”计划是一个必须被消除的威胁,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进来他走了很多个国家,想找到研究的中心所在。”
在这种情势下,各国入境审核严格,异能人固然能私下寻找,但难以接触到各国政府高层和核心,而威廉姆士的王储身份在这时就很有用,并且光明正大。
“他们想干这个?”关芷做个下切的手势,得萧闲点头后眨眨眼,“你让他们干的?你不是内幕人员吗!”她嗔视萧闲,“你变坏了!”她以为萧闲故意坐山观虎斗。
“我也不清楚地方在哪!”萧闲无辜摊手,想到那一个被“无”藏起来却放出了程翰做烟幕的人,眼色微暗。
关芷摇摇头,看了一眼投影里的威廉姆士,“真傻!”
“嗯?”
“假如问题那么容易解决,我早就回去用空间吞掉研究所,何必这么委婉?”关芷低下头含了口粥,翘起嘴角——研究所研究她那么久,当然做足了准备,哪会留那么大的机会给她?
“我以为你以前是不狠得下心。”萧闲闻言,放下筷子,“假如现在有这样的机会,你回去做吗?”
关芷顿了顿,低下头,又含一口粥,模糊道:“这个,假设就是假设嘛……”
毁掉研究所,回去也就没希望了——关于这个话题,一直是她和萧闲之间的禁区——不是不能提,但提及就会伤人:不是伤他,就是伤她。
萧闲神色果然暗了一下。
关芷也觉得口中的小米粥不再那么香甜起来。
气氛变得沉重,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勉强地笑,“箫声,其实,遇见我,你有没有后悔过?”
他为她做的,她隐约知道,并非不感动,不是不在乎,但萧闲不是非她不可,而爸爸妈妈却只有她一个女儿,若回去,就算冒着生命危险,她也甘愿的。
萧闲静默,关芷低下头,眉眼渐渐黯淡。
叹了口气,萧闲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傻瓜。”
——我只希望,你不会后悔遇见我。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