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看着因老爷能多吃一口粥就高兴的阿静,无语。自己心里还有一堆事没解决,谈不上能有什么可乐的,真不知如何才能逗他人开心。
进去,又看到穿着茄花紫褙子的姨娘抱了文简坐在床头不发一言,瞧着床上的周同知发直。
周同知却眼睛无力,睁一会儿,闭一会儿。床边立着的灯里燃的是蜡烛,光线洒在屋内四处,倒是把白日里见到的那极苍白的脸色显得不那么吓人了,只是人一看就是瘦了很多,颧骨都有点要突起来了。
文箐趁他睁一眼的时间,叫了声“爹”,周同知眼睛便睁大了些,目光有了些亮,甚是和蔼。
正好周夫人也道了声“老爷,今日可好些了。”周同知这才将目光转开。
那边,文箐又别别扭扭地对旁边的美少妇道了声:“姨娘。”
不等回应,又对那个漂亮的小男孩招呼:“弟弟可好了?”
这一串招呼下来,文箐心里别扭得要死,只能强装镇定,可毕竟有些僵硬,如果落在大人们眼里了,她也顾不上了。
姨娘看了看她,想牵她的手,动了手却又只抓了帕子,终没伸出来,只是点点头,“你弟弟,好了。大夫可也给你看过?”
周夫人正安慰周大人,正好也说到这:“刚才医士来给文箐与文简把了脉,说姐弟俩都无事了。老爷也宽心静养身子,其他事情,有我和亭妹把持,能应付得过来。”
周大人指了指前面厅,哑着噪子道:“下午……”
“无事。就是船家来算帐,我自会料理,你且放心。都算好了,明日便能打发干净了。这几日里,陈嫂,阿静侍候你,可还好?”周夫人语气极柔,象安尉孩子似的。
周大人轻微点点头,面色上稍有宽霁,睁眼开来,有些愧疚地看了下周夫人,想开口说点什么。
周夫人却阻止道:“你且不用他想,只将就几日。明日里,亭妹来帮着照顾你。简儿如今既然已安好无事,箐儿白日里会带着简儿,我也会照顾好。只是,近日里我这倒是要安排些事,能照顾上你的时间少,你多担待。亭妹,照顾老爷和小孩,也多注意自己的身子骨。阿素,小绿都来了,且好好照顾着老爷,晚上叫李诚来看顾老爷。亭妹,我们和孩子们用饭吧。”
周夫人说话话速不快,一件事一件事地交待明白,似吩咐其他人,又似向周大人交待清楚了各项安排一般。
文箐终于走出这个沉闷地病房,压抑极了。出来,心里舒了口气。看到的,听到的,心里郁闷。时间长了,会得忧郁症的。这一家子都这么倒霉,突然落难,一个两个全病倒了,唯一一个现在身体没什么明显病症的是姨娘,据说开始时吓得六神无主,也晕厥过,闹了些小毛病,但好在也无事。只是这姨娘,却不是个管事的主。
晚上简单地吃了几口饭,文箐想放下筷子,又被周夫人和姨娘盯着,二人也不说她,只用心酸的眼光看着她,瞧得她不好意思。
只有陈嫂在旁边侍候着,嘴里叨咕:“小姐可要多吃点才能恢复好身子骨,老爷,夫人姨娘才会更加安心……”
听得文箐觉得自己这顿饭要不吃好就是不孝不敬,得罪病人的事情,罪过真大啊。自己性子向来是不与对自己好的人争辩,只得又抬起筷子,勉强多吃了几口饭菜,方才被放过,好好地洗漱了事。
一家人,真正是“食不言”。
姨娘牵着文简要跨出门的时候,周夫人道了句:“亭妹,你可千万放宽了心,这事情一桩桩也慢慢了了,可别再躺下一个。”
姨娘腰弯了下来,狠狠地鞠了个躬:“姐姐,我就是恨自己无用,还连累老爷夫人全家如此。”语气里那种愧疚,令听者无不动容。
“休得胡言。你可别想是你的错了,菩萨保佑,你可千万别多想,再有个什么病,文箐,文简怎么办?老爷还躺在床上,可千万别让他听到这事了,要不他一气下来,可怎么办?”周夫人最怕姨娘说这样的话,她要还是这么想,可憋在心里,真憋出个病来如何是好。
姨娘拭了拭泪,“我听夫人的,不想了。”
“唉……你要真听我的话,就真什么也别想,照顾好自己和简儿。箐儿这次倒是懂事多了,你无须担心,有时间多看看老爷就好了。其他的,我自然会安排好。等陈管事把钱从苏州一带来,就立马乘船动身。眼前这点,也算不得什么,只要老爷好,一家子自然不会有什么事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忧愁总是爬在每个人心底,象夏日里的藤萝,疯狂地缠绕着,滋生着。
文箐被打发上床,心里想着自己的这个爹,年纪并不大啊,虽然有了胡子又病得这样显得老了些,可是也最多象是四十目前模样,既是五品同知,想来仕途走得还算畅通啊。也不知道是如何得罪人到如此这般境地,不能坐官船,只得自家雇船,出了这等子事,不是害了全家人吗?
周夫要看着她渐渐睡着,起身到外间,陈嫂端过一杯忍冬泡茶,周夫人闭目坐那儿。半晌道:“手里的钱还能撑到钱到的时候吗?”
陈嫂道:“归州衙门当日送了二千贯钞来,加上手里的碎银,全部折成钞子,也还有四千来贯钞。只是应付老爷的药,必是省不得的,这以后二十来天,三千贯钞勉强够了,便是吃的,省省,将就些也能用。就是明日里拖那沉船,可能得有二百多贯钞还不止,看明天李诚来报帐了。”
“这几日里,把拖上来的那些箱子什么的,都打开来晒晒。要是差了银钱,就是那好点儿的,都拿去死当了。多少也能当得些钞,能顶一个用便当一个。这打捞费用,外面人杂嘴闲的多是非,明日里先结清了。就算现在这境地,也不能让我们周家显得破落,更何况要是因钱涉及到老爷的声誉的话……”周夫人端了杯子喝了口水道,“幸亏有你们在我身边……都吃过了吧?那都早点儿休息吧。”
说着,站起来,有点儿摇晃。陈嫂一声惊呼哽在嗓子眼里:“夫人,今天累着了。我这就让阿素去烧些热汤来烫烫。”
“打仗一样。好在花钱能买平安。”周夫人长长地叹口气,满嘴地无奈。心里的苦,和谁都说不得,只有自己知道。
“夫人还是慈悲,菩萨心肠,既体恤了死者,让死者安息,又服了眼下那些想趁乱造势惹事的人。依奴婢看,今天这帐算得既大方,又细致,对方也没什么话了。明日里,便可算清船帐,就好了。”
“菩萨保佑。阿兰,你们跟着受苦了。”
陈嫂偷偷地擦了一眼角,扶了夫人进房,端了面盆脚盆进来,让阿素端了热汤,提了凉水,侍候好夫人休息,各自安歇去。
次日卯时不到,阿静家的男人李诚就又去拉那艘沉船了。
周夫人问了他胳膊上的伤可好些。
阿静回道已差不多痊愈了,又道:“今天辰时估计就能拉上来,看看船的新旧程度,是否可以修理。”
周夫人也点点头:“这几天你给李诚他做点吃的,别误了饭,又累又饿,可千万别再添个病患,家里如今就他一壮口,陈管家在苏州还没回来,外面的事都得他跑。身体要紧,人第一,船可以缓一缓,不急。”
阿静听得有些激动:“他就是一身蛮力,累不坏的。夫人有事尽管吩咐他去做。只是,夫人,您也得多多照顾自己才是……”其他的终说也说不下去。
她平素里都天天照顾着姨娘,自然是与姨娘亲热些,只是这次看着出事了,全部是夫人大小事张罗,就是咳着病着也是扛着顶下来这一切。所以平日里就算是八分尊重,这下子也化成了十二分了,才真觉得陈嫂偶尔说的夫人“不容易”,是真不容易。
过到辰时三刻后,李诚回来了,也请了一位苏州来的船师。当下里说了说船的情况——
船修修还能用,费用可能得花个两千贯,可是毕竟因为沉过,人家会嫌不吉利,只能卖那种有点小钱平时没有能力自己买或者造大船的渔户,这样相当于卖一个三成左右的价格,约为六千贯到七千五百贯。只是如果是急着卖的话,不好说,估计能卖到五千五百贯就不错了。
周夫人听完,当下就拜托这事请他帮忙,看看有人是否要。船师也明白,这个要是事成了,自然有好处。所以沉吟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只是说,这长江上下来回,要是每个码头问个遍,怎么也得有三五个月才能有消息。所以,只能看运气了。
周夫人道了谢,让李诚招呼着请船师去外面酒楼吃饭。
这边才打发人走了,那边李裴两船主就带了长川帮的一个所谓的副帮主来了。
副帮主姓林,人长得倒是比较魁梧,也是一副长年水上行走的酱紫脸色,说话声音里都透着一份爽快。
相互介绍,行过礼后,落了座。李裴俩位先是对昨天夫人答应的赔偿道了谢,又道昨日人多,粗人不会说话,多有得罪。今日里,也只求个赔偿就成,倒不是想找麻烦。
周夫人笑笑,道他们客气了——有人受伤,有人去世,这放在谁身上都急,都难过,自己岂不明白这个道理。
而李、裴他们这番赔礼的态度也是有原因的。原来是李裴俩位船主回去后,昨晚和伙计合计一下,觉得也过意不去,认为周家虽然是官家,却没有拿权势压人,给的死者抚恤远远超过一般的,自然也觉得自己当日行为实在有过不去的地方。正好长川帮的一位副帮主经过此地,听得这些,当下也就应邀来作个见证,并且出示一个公价。
陈嫂也请了驿丞来,又是一番行礼。寒暄过后,五人四派,终于坐了下来。
这会儿,李船主报了自己新造的船价同材质同大小,按现在工费是二万三千六百二十贯钞。
周夫人道:“那艘沉的船我倒是请人打捞上来了,都已拖到码头不远处了。不知李船家对这艘船有何想法?”
李船家嗫嚅道:“这船沉、沉过,自然兆头不好。夫人,这个也请您多担待。我并不是想赖上贵府……”渔户说话有好些忌讳,尤其是“翻,沉”等字眼,所以李船家也不免俗。
“我自然信得过李船家的信用,要不然我眼下也没有真金白银给你,只是一张欠条,可见李船家也得信得过我的,信得过我家老爷的。只是问个明白,以便来日好处理,毕竟要是因为没说清日后产生误会也不好。林帮主,您看,是不是说我要是付了这船的钱钞,这沉船就可以让我来处置了?”周夫人只说了“这船”二字,当时所有的人都没有多想,因为确实赔的是这个沉的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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