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旧布新的气氛里飘扬着烟火淡淡的硫香,小年夜刚过,一日紧逼着一日的喜庆也就更加沸腾。
然而看着街面寒假里缠着父母买鞭炮的孩子时,于蓝却更加觉得窒息的寂寞,正紧紧勒住她的灵魂。
骆驼黄的流苏短靴踩在雪地上,她尽量低下头不去看擦身而过的暖意,只将手中同款色泽的小皮包挽紧了,迎入风雪。
从福利院出来,于蓝的心疼地有些清醒,清醒到了微乎麻木。
身世已经揭晓,她的确有一个在商场上小有成就的父亲,母亲早逝。父亲又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为他生下一双儿女。
本来到这里就好了,她只想知道自己是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的就够了。她并不想横插进谁的生活里,更不想把自己平衡的生活打乱,也不期望那一个陌生的家庭会坦然接受她的存在。
转身隐约间的话如同在心里打下一阵冰雹。
“到其他城市去吧。”
原来这里竟这么容不得她吗?
于蓝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句话时表情会这么镇静,将痛与怨都压进心里去。
“这是你母亲生前最珍视的东西,现在交给你。”
她接过包装好地礼盒。掌心一托地大小。热气已弥漫眼眶。
二十八来年第一次见到父亲。也是最后一次。这一年里地最后一天。成了她切断二十八年身世之惑地最后一刀。
眼泪吞回肚子里。也把委屈全数咽下去。
于蓝驻步在红绿灯下。从包里拿出礼盒。几欲丢进身旁地垃圾箱。
“于蓝?”马路对面地红绿灯下。华启光扬着手叫她。
她扔垃圾地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去。
华启光,一个默默追随了她十年的男人,陪她哭陪她笑,陪她走过不知道多少个寂寞的夜晚,但她始终没有接受过他。
他对她依然,只是默默的。
她也对他依然,仍旧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于蓝的心突然闪过一丝不忍,收回了礼盒的手,转身握在手中,一步步朝华启光走去。
“于蓝,不要!”华启光突然大喊。
于蓝不觉,像失去了魂魄朝华启光跑。
一辆重型货车的刹车声埋没周边的烟火璀璨,将世界拉为宁静。
于蓝的视线里,华启光疯狂地向自己冲来,跌落地面的礼盒翻开,一枚碧绿滢泽的裸簪掉在血水之间。她爬过去颤颤握住,静静闭上了眼。
“华启光啊,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爱我。”她没来得及说的话,僵在唇齿之间。
“啪——”一声鞭响,**灼痛蔓延在背脊上。于蓝倏然张开眼,来不及遮挡日头刺目的光线,又迎来当面的一鞭。
她急急让开,鞭子却没有按时落下。
一名体格壮硕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眦目瞪着执鞭的青年,一只手攀住藤鞭嚷道:“打打打,打死了你让老子跟鬼洞房?”
“哎哟,闫爷,小的哪敢啊,这不娘们儿不听话嘛,小的帮您教训教训。”青年谄媚鼠目地向于蓝盯来一眼。
于蓝背脊一凉,往后退了一步,撞上身后的木门“吱嘎”一声,惊动头顶的匾额突然松动,晃了几晃便迎头砸了下来。
“啊!”她尖叫着跳开,去扶手边的门框,指尖触碰到微凉滑腻,细眼看去,却是长满墨色青苔的腐木,当即又浑身起了疙瘩跳开了去。
被叫闫爷的大汉直嚷着心疼地扑过来:“夫人,夫人当心。”一脚踩在了掉落的门匾上。
“哗啦”木匾应声裂开,纹理四纵八达。
于蓝望过去,依稀还可辨见匾额本是写着“留香书屋”四个字的,不过似有多年未描新色,暗沉的墨绿透着一股哑光,森冷地教人觉得荒凉。
眼见着闫爷顿了顿又扑了过来,于蓝又往旁边一躲,向他扫去一眼:“你是谁?”
闫爷这下倒是停住了,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我?”
“对,你是哪位?”
“……哈哈……”闫爷叉腰笑了两声,“这未过门的媳妇可真是逗人。你问大爷是谁?大爷是出了银两埋了你爹的大恩人,今后也是你的丈夫。怎么着?你这会儿是不是又给我故伎重演了?”
“什么故伎重演?!”于蓝厌恶地蹙眉,视线往四周围扫过一圈。
这是个面对大街的门,门前围着数众约略都带有些同情的眼光,却未有一个人上前来主持公道。左手边停着一顶大红软轿,缀着些红簇花,结着流苏在风中飘摇。离自己近些的,便都带了股子蛮味儿,眼里时时流露凶光的狗腿子,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她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啊?地府吗?在心里自嘲着想到,原来地府这般容貌,即便是鬼也分三六九等,厉鬼欺正鬼,大鬼压小鬼。怎么就算是做鬼,她也只是被压榨的份呢?
委屈如颗酸枣,抽丝剥茧地由浅至浓,重重在心底划下清晰的痛楚。
闫爷双手抱胸,打量着于蓝:“我告诉你,我闫爷今儿就是要定你了,你有种就给我去死,你死了我是娶不到你,但我同样会将你爹的尸骨挖出来,鞭他个一百零八天!”
仿佛是出自本能地,于蓝目光一灼:“你敢!”说完,自己倒先吓了一跳。她哪里出来个爹要她卖身葬父了?又是哪里出来个闫爷又非她不娶了?
怎么这一切竟像是水中花月般不真实,却又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的呢?并且真实到闻见了这个闫爷昨天晚上定是吃了大蒜,满口子蒜味的。
于蓝顿时嫌厌地偏过头不去看他,冷然地道:“我没有爹。”
闫爷愣了一愣:“好你个臭读书的,还以为肚子里藏了墨水少说也懂得孝道。你就为了不肯嫁于我,连你家祖坟都不管不要了?”
“祖坟?”于蓝好笑地道,“我连我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拿什么心去管什么祖坟!你爱刨就刨,与我无关。”
闫爷听到这话,直愣了许久:“你,你真是华秀才的女儿?”
“……”于蓝骤然转过头来,一字一字地道,“不,是!”
周遭邻里这下更是大气不出的,有几人已抱头叹息地离开了,嘴中喃喃地说着什么:“作孽啊,华云英怎么一夕就变了副心性了呢?”
华云英?这名字听在耳里莫名地觉得熟悉。于蓝心头有些发虚,自己难不成钻进了华云英的身躯里?一下子窒住了呼吸,盯着剩余的看客目光从同情变作不解,不解里又早已糅注了鄙夷。
直到胸口隐隐传来憋闷的痛楚,于蓝才有些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什么地府,而是实实在在的人间。并且,她不叫于蓝,而是叫华云英!
这么清楚的意识立刻震地她呆立了良久。脑中反复盘旋着,华云英是谁?谁是华云英?
闫爷似乎也是耐心告罄,已挥手示意狗腿子们抢人。
他们一个个上前了来,抓着她的左右臂膀,连架带拖地把于蓝往花轿上带。
于蓝两只臂膀被掐地生疼,她反复挣扎着,两脚蹬踹,抵在轿门边让几人死活都拖她不进。
“哈哈哈……”她大声笑到,带着些许报复的愉悦,“闫爷是吗?华云英死也不嫁给你,这话是说过的吧?”
闫爷脸色铁青,冲着几个下手嚎叫:“愣着干什么?赶紧给爷弄进去!连个娘们儿都搞不定,大爷我平日里是给你们吃屎的啊!”
闫爷的反应于蓝已知晓这贼头子就是强抢民女了,指着华云英女流之辈丧父之时来了个落井下石。留香书屋这名听着颇像是古时的私塾,刚才闫爷也说华云英是读书人,那便是了。这等女子大约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说宁死不嫁应该不错。
横竖躲过这一劫再说。
于蓝笑了笑:“闫爷别气,华家骨子硬,受不得人轻待。你这轿子太过寒碜,我华云英是决计不会上的。除非你明儿抬顶八人大轿来,我二话不说,不用你们这般压着逼着自愿上轿。”
闫爷迟疑了,低头暗自闪烁神情。
一旁的下手可就不耐烦了:“闫爷别着了这妞的道,听说华云英鬼聪明的,指不定是下了个什么套子给闫爷您钻。”
“是啊闫爷,你说这八人大轿那是娶正品大夫人的排场,没闫爷这身份地位的就算是正牌那也是坐不上的。她今儿说要这轿子抬,可不就为难闫爷您了吗?
“十三这话对,闫爷您可不能上当。您可别忘了,这丫头上回可借着戴孝的由头,往深山里躲了半年呢。这次若非山里冷得实在挨不过,出来拾撮物什,指不定我们就被她耍弄了去……”
闫爷沉思着,摸了两把胡子:“这倒是,莫说八人大轿我抬不出来,就算抬出来,被我家母夜叉知道,这煮熟的鸭子就真成死鸭子了!不行不行,你们几个赶紧把我给她弄进轿子里去。得手的今儿打赏你们一吊大钱。”
于蓝听得分毫,咯咯笑了起来:“闫爷平日里倒真是看不出来,长得英雄气概家中却是个妻孥。哎……华云英命薄,无福消受闫爷的厚爱。若闫爷真拿不出八人大轿来,云英还是趁早出家为尼了吧……”
一听华云英要出家,闫爷顿时跳脚,指着一帮人唾沫星子横飞乱舞地道:“你们一个个给老子出的什么鬼主意?华云英若是出家当了尼姑,老子要你们一个个去感念寺当秃子去,一辈子活活没女人憋死!”
“和尚还有酒肉的呢,女人怎么碰不得?”十三嘀咕道。
于蓝暗中嗤笑,脸上神色依旧:“怎么样,闫爷是答应不答应?”
闫爷正在犯难,末了一记清掌和鸣,破了场面上的凝滞,三名衣带飘楚的女子盈步款款过来,后头领着个蓝衣黑裤,围白色狐裘的冷峻公子。
于蓝被这抹乍到的冷蛰了下眼,视线有些睁不开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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