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俊提醒陆璟之后,随即将话题再次转到甄家:“当今皇上登基时,甄家若是能够投靠皇上,现在甄应嘉恐怕早已位极人臣。”
“偏偏甄家利令智昏,妄想太上皇重新掌权,如今看事不可为,又想扶持三皇子。”
“恐怕甄家当初也是迫不得已,甄家是太上皇的心腹,上皇虽然退了,但仍旧还在,甄太妃也在太上皇身边,甄家自然不能那么快就改换门庭。”
“否则的话甄家就会落得个忘恩负义,反复无常的骂名,不说太上皇那一关过不去,就是皇上也不会重用甄家。”
陆璟对此倒是有不同看法,在他看来甄家也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只要太上皇还在,甄家就不存在改换门庭的可能。
陆俊若有所思的点头道:“你这话也有道理,当年若不是太上皇看重甄家,以甄家在江南的行事,虽不至于祸及九族,但抄家流放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太上皇对甄家恩重如山,甄家若是改换门庭,恐怕皇上也不会信任甄家。”
陆俊想到皇上初登位时,皇位不稳,太上皇仍总理朝政,那时甄家恐怕也不敢轻易投靠过去,而现在则是不能投靠过去。
如此说来甄家是被太上皇架在那里,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不错,任谁也不会信任一个反复无常,忘恩负义的小人。”陆璟赞同道,当年甄家未尝看不出和皇上作对的后果,只是形势所逼,他们也不得不站在太上皇那边。
“不过我听说甄家如今正想着将女儿嫁给三皇子,而且打算用江南的利益为三皇子铺路,呵呵,依我看甄家此举,无疑是自寻死路。”陆俊冷笑道。
甄家这步棋虽说是为将来打算,可着实犯了皇上的忌讳,以甄家的财力,以及甄家和京中权贵的关系,他们完全有能力发动政变,扶持三皇子上位,这让当今皇上如何能放心的下。
陆璟赞同道:“皇上正当壮年,如今继位尚不足四年,甄家依附太上皇还算是情有可原,可是这么早就提前下注皇子,这就着实犯了皇上的忌讳!”
“呵呵,璟儿你还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陆俊发现自己这个侄儿看问题非常透彻,因此也来了兴趣,继续提点陆璟。
“请二叔指点!”陆璟说道,他从未和陆俊如此深入的谈及国事,如今看来二叔之精明,看问题之透彻,恐怕更甚于他的老师林如海。
陆俊神情颇为严肃的低声说道:“甄家虽非后族,但以甄太妃之恩宠,甄家也算是外戚,若是放在前朝,不要说主政一方,就是参与朝政都要受到限制,更何况如今甄太妃在宫中不仅有着大义,还有着不小的势力。”
“不错,甄太妃如今之恩宠已不下于皇太后,而皇太后背后并无强大的家族势力,可甄太妃却有掌控江南的甄家做依靠!”陆璟醒悟道。
他竟然忘记了甄家在宫中的势力,如此看来甄家势力牵扯实在太多了,如今即便是甄家投靠皇上,恐怕皇上最终也会对甄家动手。
陆俊继续说道:“甄家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他们家几代富贵,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侄儿听说甄家因当年四次接驾的缘故,亏空无数,不知道是真是假?”
“呵呵,确有此事,甄家这么多年来一直把持江宁织造总局,也是太上皇宽仁,想要甄家能够靠这个,将亏空早点还清。”
“只是我听说,甄家不但没有还清亏空,还趁机中饱私囊。”说到此处,陆俊停下话头突然问道:“璟儿,你可知这些年来皇上为何不动甄家?”
陆璟听二叔问起此事,低头沉思片刻后方回答道:“依侄儿看,原因有三,一是因为太上皇和甄太妃还在,两人还在护着甄家。”
“二是皇上初继位这几年,皇位不稳,攘外必先安内,皇上就把主要精力放到了朝堂之上,如今还未腾出手来收拾甄家。”
“三是不想引起江南的动荡,如今江南是我朝的经济重心,只盐税和织造两项就占了全国赋税的三分之一,若是江南出了乱子,必然会引起朝廷的动荡,进而波及到皇权的稳定。”
陆俊赞赏的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若是没有大的变故,这甄家结局已定,只是早晚的问题。”
“当然甄家也不会就此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他们唯有奋力一搏,不过依我看来这甄家也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今日听二叔之言,侄儿方知甄家大势已去,幸好父亲已经回绝了甄家的婚事,否则我们陆家也会受到牵连。”陆璟摇头叹道。
原本他只知道甄家几年后被抄家的结局,如今和二叔详谈后,方知晓甄家败落的命运早就注定。
“不错,这甄家还是莫要牵扯为好。”陆俊也是极为慎重的说道。
随后他看侄儿面色不喜,劝说道:“璟儿,你莫要觉得世家大族联姻就是淡漠亲情,联姻虽说是为了家族,可是也看门户,所选择的也多是门当户对之人,也是为子女着想!”
陆璟内心虽然对二叔提起的门当户对的说法有些不认同,但亦未反驳,门当户对仅能保证双方有相同的成长环境,生活基础和教育理念,并不能保证两人秉性相合,兴趣相投,这门当户对只能权作参考罢了。
但他也知道古代这种婚姻观并非他能够撼动的,他只需把握好他自己和妹妹的婚事便可,于是点头道:“侄儿明白,有时候联姻也是为了自保,就像恩师林叔父的外家贾家一样,贾家在京内结盟四王八公,在金陵组建四大家族,更是与甄家关系亲密,这些势力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陆俊诧异的看着陆璟,没想到侄儿对贾家也如此了解,他只当是林如海对陆璟的教导也未多想,不过却有些疑惑的问道:“金陵四大家族,这个倒是未曾听过,除了贾家还有哪几家?”
陆璟眉头一凝,随即想到书中并未直接提出四大家族这个说法,于是解释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侄儿说的正是金陵当地的护官符,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其中贾家是宁国公与荣国公之后,史家是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王家是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薛家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
陆俊听到‘护官符’三个字,脸色顿时难看下来,从这张护官符就可以看出江宁府的吏治糜烂到何等地步。
而江宁府正是江南省的首府,也是甄家的大本营,这护官符上的四个家族,贾家和王家都和甄家关系匪浅。
陆俊随即问道:“璟儿若是你以后主政一方,遇到强势的地方家族触犯了律法,而这个家族又非你能撼动,就像如今的甄家一般,你会如何做?”
陆璟没想到二叔竟然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随即他将自己带入到贾雨村的处境,恐怕他能选的路也不多,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辞官而去。
但无论哪一种选择,他都极难接受,同流合污失了底线,视而不见有违本心,辞官归去,那么他之前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和家族希望都要付之东流。
随即他又想到一个更加悲哀的事情,延康帝主政的三十六年,素来以广施仁政而倍受赞誉,贾家也向来标榜沐仁沐德,可是在仁政和仁德之下,却是统治阶级对普通百姓享有生杀予夺的特权,但他也无能为力,甚至还要拼命挤到统治阶级之中。
陆璟沉思半响后说道:“我或许会低调的收集证据,等待时机向皇上上本。”
陆俊继续问道:“若是皇上置之不理呢?”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陆璟有些失落的说道,社会大环境就是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这个时代本就是土地大量兼并,社会财富高度集中,贵族阶级和官僚阶级对普通百姓有着严重的剥削和压迫。
虽然律法保证了百姓最基本的生命权,但并没有保证他们的生存权,他们要想活下去必然要依附贵族阶级和官僚阶级。
想到此处,陆璟突然想到前世学到的一篇课文《范进中举》,亲身经过这个时代后,他也理解了范进中举后为何会喜极而疯,范进身边的人为何对他的态度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
完全是因为生活所迫,范进中举之前的数十年可以说是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中举之后他的地位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不仅免除徭役和赋税,见官不拜,犯错后官府不能处罚他,同时也能做官,相当于从被剥削阶级摇身一变成为剥削阶级。
而且特权阶级触犯法律,大多数人依然可以倚仗权势逍遥法外。
他能做的也只是尽己所能,尽量与人为善,以后为官尽力为民做主,不做徇私枉法的事情,但若是事不可为,他也只能自保。
陆俊并未点评,只是语重心长的说道:“等你将来进入官场后,或许每隔一段时间你都会有不同的答案,有时候身在官场,事不由己,只需守好本心,不忘初衷就好!”
他对于侄儿能给出这样一个答案已经很满意,毕竟侄儿还年幼,见识不足,经历的事情太少,还没有认识到现实的残酷性,也没有认识到很多事情的本质。
陆璟能够不同流、不冲动、不盲干就已经很好了,事实上很多事情根本没有是非对错,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人生在世有的时候也不得不随波逐流。
尤其是身在官场想要保持中立都很难,纵观历史,能够不畏强权,始终如一的又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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