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五四了,学校照例有些活动,我们可以自由地参加,宣传报在公告栏五花八门,刚刚发生的事真是微不足道,城外的医学院殉情一死一伤,听说也只是匆忙解决,不再提起。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我把这些事写下来,寄给张清,虽有电话,可我们很少打,长途太贵,且有些话,说出来可能就不是我本来想要表达的意思,写出来好像更贴近我的心。
五四的活动在四月底就开始了,我一贯是什么都不参加,甚至于做观众都不太情愿。前两年都是直接回家看电视了。这次何琴让我呆在学校,说过一个月就毕业了,别那么扫兴。
邱美心舞跳得很好,参加了学校舞蹈社的,虽社里多是艺术系的学生,可邱美心与她们比起来也不逊色。这次校园歌手大赛她好像有舞蹈节目。
今年的校园歌手赛,没在礼堂举行,很奇怪的选择了靠着东边的旧足球场,邱美心说有惊喜的,也劝寝室里几个去那儿。
大概是六点多钟,天还算亮,我们放下碗就结伴来到足球场,场边的不算大的水泥台上布置了一色彩鲜亮的背景,台边几棵小香樟树上全缠着彩灯,不过灯还没亮,台前用各色气球扎起了一道拱门,台子两边立着巨大的音响,有人在上面忙碌着,牵话筒的,试音的。正对着台子十来米远,摆了一圈座椅,应该是裁判席位。
我们凑上前看热闹。邱美心她们还在化妆,尚未出场。足球场上人渐渐多了,很多人找到自认为合适的位置,便面对着舞台席地而坐。
不一会,身后传来阵阵的惊叹和欢呼声,几个男生拖了一大车长条的木头,还有提着汽油桶的,我们也反映过来了,这居然会是一次篝火晚会!
我有些兴奋地看着那几个男生在舞台和裁判席之间将木头架好,架成大约两米高的篝火柱,几个人嬉笑着往上浇汽油,我们离得比较近,很快就闻到了让人难受的味道,可我们不愿放弃近距离的观赏地,眉头也不皱一下,后面有人开始往前挤,足球场上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便已人满为患。
靓丽的主持人上场了,可没人有功夫看她,等着男生点燃篝火,看着篝火一下冲出热烈的火焰,同时看着火星如烟花怒放在头顶,我也忍不住和周围的人一块站起,尖叫。
火腾了瞬间便逐渐矮下来,火星也少了许多,我们感受到到传来的热浪,足球场上的气氛也异常的热烈。
场上歌手的比赛我没怎么注意,邱美心什么时候上场下场我似乎也忘了,只知道一群穿着玫红长裙的人中应该有她,可我居然记得篝火一共加了四次木材,每加一次火便腾空张扬一次,火星也随之泛滥一次,乌漆漆的天也就闪亮一次。舞台上的彩灯闪着,却显得如同玻璃弹珠一般毫无活力。
到后来,舞台上的人唱着,台下的都聚到篝火边或在草皮上跳着叫着,好好的歌手赛被一堆篝火弄成了漫无目的的狂欢。主持人在结束词时感叹:“这是我校最失败的一次校园歌手赛,但却是最成功的一次联欢晚会。”
大家哄笑,没人在意着活动的结束,把所有木头都扔进篝火了,就着并不再欢腾的火焰,大家牵着手笑着跑着唱着,我身边的没一个我认识的,我认识的都不知去了哪儿,和谁牵着手跳着。
火光里欢笑的面容总是青春的活力的,总是让人感慨着生活原来也有如此美好的一面。我看见对面熟悉的笑容,郑朗的温和在火光里居然也显出了几分张扬,我不觉松开手,向前两步,想要绕过篝火走到那边,却又不觉停了脚步,再看着他飞扬的笑容,我也笑着。
那天回寝室时也只找到了何琴,不知王玥玥跑到哪儿了,寝室破天荒没熄灯,大门也还开着。
王玥玥正在找东西吃,她质问我们:“我找你们半天了!”我们两回应:“我们在原地等你到现在才回。”王玥玥笑道:“你们还找的到原地吗,天知道在哪儿等。”我想了想:“不是原地应该也不远,就在那附近,你也不看看!”
大家忙着喝水找吃的,闹了几个小时,虽不乏,可真是又渴又饿。
学校里发生的那些事,毕竟与自己无关,一次篝火,便让我们忘却了。我们享受着自己的快乐。
邱美心回来了,脸上妆都没卸,近看不觉得好看,只觉得渗得慌,赶紧让她洗去。
许是大家的兴奋卸了些防线,许是深夜不熄灯让我们不舍这种异样,我们或坐或躺,聊起了一些我们并不常谈起的话题。
邱美心说她男友是本市的,家里有些办法,她不想回老家,留校打杂都不可能,何琴问她不是和系里秘书很好的吗。邱美心撇撇嘴:“她?她算什么?贴上假睫毛都不知道修剪,所有人都知道那超过一厘米的肯定不是她的睫毛,她还认为很好看。你们看看她的口红,永远是玫红色,不管什么季节,不管穿什么衣服,还有同样色彩的指甲,有时候和她走在一起我都难堪。”
我问:“那你和她走那么近乎?”
邱美心有些感慨:“她是我老乡,也是我表姐的同学。知道吗,我表姐夫是她的初恋,不过是那种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却以为没人知道的暗恋。她其实很单纯,没什么心思,快三十的人了,说是做秘书,系办公室端茶倒水拖地全是她的事,她又不会上课,学生也看不起她,当着都不愿喊她一声老师。”
邱美心顿了顿:“她没恋爱过,她和我那么好是想听听我表姐她们的情况,想知道我表姐夫过得好不好。其实我表姐她们毕业回老家教了两年书又辞职在外打工,做生意亏了,现在重新起步,过得比她辛苦多了。可她还是羡慕。学校老师中现在还真有想追她的,更多是想揩她油的,可她都接受不了。我姐长得不漂亮,不过有很长的睫毛,她比我姐漂亮多了,你们没见过她以前不这样化妆时的样子,很清纯漂亮的,不知为什么就迷上了这假睫毛,劝她都不听。”
我们有些意外,没想到秘书是这样一执着的人。秘书想帮邱美心留在本市,可她说的话毫无分量,邱美心更是从她这儿看出留下的毫无前途,自己就压根不再起这样的念头。
王玥玥说了句“留下的人都付出过代价的”便又沉默。过了一会,才讲起她所知的我们系那些有所欲有所予的事。我们听得瞠目且不屑。邱美心却说了句:“别人比你们想得远想得深,所以别人会比你们少走许多路,总有一天,你们还得走这样的路,可就算是跑着也赶不上人家了。”
邱美心说王玥玥傻,若当时假意答应的系主任,现在不早落实了在附中的工作。王玥玥有沉默了,而后她小声说:“我也想过,可我觉得恶心。”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开玩笑想要结束这样的话题“我还没恋爱过,别弄那么多阴暗面给我看!”
我说没恋爱过,她们几个都笑,可我真没恋爱过。
初中时过于混乱,那样的生活让自己都觉得无聊难堪,没机会恋爱;高中时矫枉过正,变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没机会恋爱;专科三年,我讲过话的男生都不超过十个,我觉得自己可以到峨眉山上当尼姑去了。
邱美心笑得狡诈:“我那天看见你和一男生从电影院出来的,还说没恋爱!”
“哪天?”我张嘴反驳的同时就想到了是哪一天了,连忙辩解:“不是的,他是我同学的学长的同学!”
何琴接了嘴:“郑老师?”邱美心接的更快:“我们学校老师?哪个系的?看着还蛮顺眼的,看穿着条件也不错的!”
我急了:“说了不是,人家有女朋友的!”何琴站在我这边:“对,我们见过那女孩的,比万好秀气,像女人多了。”我气结:“我不秀气吗?我不像女人?”
这下她们三个都发出嗤嗤如同漏气的笑声,我心情却也不错。三年了,我们没这样亲近过。只是我们马上都要毕业了。
灯也没关,我们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六月底就要离校,之前事情并不多,考试倒不怕,王玥玥好像准备好了回老家,邱美心想跟着男友创业,又舍不得教师的编制。
某一天清晨亮灯的同时,广播里响起的是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校园广播每天早晚都放歌曲,却从未被我在意过,这一次,熟悉的二胡曲在我还未睁开眼睛清醒过来是就直入耳膜,我陡然想起:我又要结束一段生活了。
我并不是一个能在短时间内适应一种生活的人,初中时我游离在班级的边缘,高中三年有着张清覃丽娅上学放学的陪伴我才像有了依托,这三年,我从星期天晚上开始算计着下一个周六的回家,一周有六天呆在这里可我总觉得自己是这里的过客,而与我同在屋檐下的这些人都不在我关心的范围内,她们是我生活中的过客,我也是他们生活中的过客。
张清说过我太拗,对自己拗。二十一岁的人了,除了她们三个,没有朋友,没有走得近的同学,没有自己的生活圈子。这倒是,每年假期,如果不和她们三人出去聚聚,我就不用出门了。
而现在,刘德华咬着牙骨唱出的“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息中消逝/总是找不到回忆找不到曾被遗忘的真实/一段一段的过去你一点一滴的遗弃”让我感慨。我也找不到回忆,却不是被遗忘的真实,而是根本没有回忆,我的过去不是被点滴遗弃,而是真的没有过去。
我的悲凉在那个早晨蔓延开。
广播站负责早晚音乐的估计是一多情的毕业生,从五月开始,早上睁眼必然伴着凄婉的二胡,在你起身时刘德华便不厌其烦的吟唱“情深缘浅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晚上熄灯之前那一会,又必然是那首“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弄得我悲凉不再,感慨全无。
每天都有学生聚餐,每天都有人醉酒,对此,学校似乎也特别宽容,不怎么追究。
我仍是每周六回家,每周日再来,并不因离别在即有所改变。
又收到覃丽娅的信,她问我毕业感觉怎么样,随即在那封长达五页信纸的的长信中对我形象的改变娓娓道来。我边看边笑,似乎能透过文字看到她躲在教室的角落,忽视前方老师的口沫飘舞得意洋洋为我造型的快意,甚至能看到她挑起的眉。
覃丽娅让我蓄起长发,说那才是女人的感觉,尤其是学中文的女人,没有长发哪来的古典?她不知道我已经蓄起了头发,现在便已齐肩了。她让我穿上长裙,说有着一米六五的身高,穿上长裙再穿上高跟鞋,别人怎么都会估计是一米七,她也不知道我这个夏天伊始便已穿起了长裙;她还告诉我哪些护肤品美白效果特别好,她说她那张满是痘痘的脸上不敢乱用,我大可试试,反正那么黑,不可能擦得更黑了吧——
覃丽娅还是没提方鸣海,不过她提到了郑朗。只是我与郑朗也不过数面之交,即使有想问想说的也不知该怎么问怎么说。晚自习时我给覃丽娅回信,边写也边笑。我们的信往往无聊多于交流,有时洋洋洒洒几千字,没一句有用的话,可我们乐此不疲。
以前是我们仨琢磨着给郑媛一个人写。大概是高二的愚人节前,我们在放学路上必经的一个小花园,将三辆自行车随意支在花坛边,我们躲在紫藤萝花架下,绞尽脑汁,改变着笔迹,写下一封至少打动了我们自己的动人情书,寄给了山东郑媛,选择那个环境去写,主意就是覃丽娅出的,她说花园里写信,文字都有花的芳香,更动人。
张清笑着说我们俩无聊,可执笔的却是她自己,只是这封信遭遇并不如我们所想,郑媛收到后直接给我们三个回了信,高度评价我们的无聊之至。
现在我和张清郑媛都有了手机,覃丽娅寝室里也有电话,不过电话只用来讲重要的事,如何时在何地碰头,需要什么书要寄上一本之类的,这样重要的事除了假期,在平时还真没有。而无聊的事便通过信件,慢慢写出,慢慢寄出,在遥遥的路途上信如同散步慢慢行走,收到的再慢慢读来,那种感觉还真的不错。
张清刚寄来的信上说:“鱼雁传书若传的都是我们这些话,估计鱼雁也会撂下摊子不干了。”我告诉她那是因为她恋爱着所以她和成康可以写上类似于两情若是久长时之类的话语对得起传书的鱼雁,我和覃丽娅没人要只好写这些无聊的东西。
后来想想她和成康哪需要鱼雁,他们天天一处,倒是方鸣海远在一方,不过更不可能。
系秘书请邱美心吃饭作别,邱美心带上了我们三个,让我们去打打牙祭,去的是教工食堂。
去了之后我就后悔,秘书还是那样扑闪着的齐刷刷的两排超长的睫毛,还是红得耀眼的嘴唇和指甲盖,她甚至穿了一条和口红颜色一致的连衣长裙,我坐在那偷望四周,居然没人往我们这儿多看一眼,再想想也就明白,这样惊为天人的打扮第一二天是备受瞩目,如今已有几年,估计大家觉得这已是常态,秘书若想再吸引目光,恐怕得是素面朝天的时候。
我稍放下心,准备一心对待面前还算丰盛的晚餐,何琴在一旁坐立不安,我忍着笑,趁着秘书离座,凑到何琴耳边压低声音宽慰她:“没人看这边,不要紧,我们不受瞩目的。”
在食堂里何琴的确被关注过,一年级时刚刚住校,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饥饿,有次何琴拿了奖学金,寝室四个人一起在二楼小食堂点了火锅,一只肥鸡,两条鱼再加上其他小菜吃得连汁都不剩也就算了,每人足足吃了三碗饭。气人的是,饭虽免费,可热着饭的大蒸笼远离我们坐着的桌子,我们盛饭得穿过热闹的人群,二楼向来男生为主,等到何琴站起去盛她的第三碗饭时,隔壁桌上的男生发出压抑着的哄笑,隐隐还听到:“那么小,还真能吃!”何琴涨红了脸坐下,邱美心扫了那桌男生一眼,拿起何琴和自己的饭碗,昂首挺胸穿过他们,端来了满满两碗饭,坐下我们就笑,那边男生静了一会,便也笑起来。
我看看邱美心,那时她还是齐肩的清汤挂面头发,如今卷起的长发,得体的妆容,很有点妩媚。再看看王玥玥,其实我们也不是如我所想那样的陌生,只是为什么到了最后的时候才发现彼此值得亲近的地方。
秘书回座,很亲热地跟我们说,她是邱美心的姐姐,我们也就像她妹妹一样,想吃什么别客气。邱美心也说其实秘书早就让她带寝室同学一起去她宿舍玩,邱美心没提起而已。
我们吃饭并不凶,大家显得很斯文。二年级之后大家不约而同食欲大减,再也没有过那种把从家里带来的所有吃食在周日晚上就一扫而空,熄灯之前冲出校园,看到什么买什么,买到什么吃什么的痛快了。
我看到了郑朗,他在窗口打饭,独自一人,脸上并没有挂着我熟悉的微笑,倒让我觉着有点陌生。打过饭他和几个人打了个招呼,又匆匆离开,何琴也看到了,示意我。转眼便看见他出现在饭厅外,居然又找了背着阳光的草皮,席地坐下,大口吃饭。
我忍不住想笑,这人怎么就喜欢坐在地上吃饭?
我毕业了。
毕业没有什么不同的,和每一次放假一样,混乱且兴奋。
我没想过这些熟悉的身影终会消失在自己的人生,就像广播里“一起走过的日子”也终有淡去的一天。
有的寝室和班级上演着离别的悲伤大戏。我们几个冷漠的如同观看者。何琴含着眼泪上车时大概想说说什么情意绵绵的话,被我和邱美心打住,让她的泪生生吸了回去,挤出个笑,说了句:“我结婚时请你们去浙江玩。”
我们几个笑得特大声:“你还没到呢,都想着结婚了!”周围的人异样的看着我们,我们在唏嘘眼泪中笑得更没心没肺,连何琴挤出的笑也变成了真心实意。
早上送走了最远的何琴,我和邱美心又帮着王玥玥打点,她是等中午父亲来接,中午她父亲来了没多久,我们口语老师,也就是系主任的夫人来了,她问王玥玥找好工作没,又问还有什么没收好,王玥玥父亲面无表情,王玥玥很是尴尬,我却替口语老师难过。把王玥玥送上她爸的车时,我看见口语老师涨红着脸,对着王玥玥父亲说:“王哥,对不起。”王玥玥父亲愣了会,叹了一声:“不关你事。”
王玥玥扎在车里低了头,都不和我们打招呼了,她父亲连对我们俩说:“又不太远,有空去玩。”我和邱美心连连点头。车子启动,王玥玥似乎回过头,好像擦着眼泪。
我和邱美心都有些沉默。
回到寝室,我们闷闷的,寝室里空了不少,其他年级还在上课,对面寝室的女孩有些同情又有些向往的凑到我们寝室看了看空出的床,咕了句:“终于熬到头了!”
邱美心问我:“你不走吗?”我说我最近,等她离开了再说。她却说她晚上去男朋友那,明天直接回家,今天就不回学校了。我说那我也回吧。
可那天晚上我没走,一个人呆在寝室,早早的熄灯上了床,也没扯下蚊帐,对面是何琴的床铺,现在只剩下木板,两只硕大的老鼠不知从哪钻出,把铺板当做擂台,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直接开始对峙撕咬,我噗地笑出了声,笑着笑着觉得泪水流下。只是那两只被我们喂肥了的却毫不知感恩的肥鼠,毫无知觉地争斗嬉戏。
我孤零零的提着行李准备出门时,意外看到郑朗,他看到我,似是放下了心:“幸好你还没走,还准备给你送别的,自己混忘了。刚才看到我们系毕业生才想起来。”
我诚心地道着谢,任由他帮我提了行李,送我到站台。真是诚心的,不管怎样,他能记得能给我送别,能让我不是一个人走出这校园,我是真的感谢。
流年似水。直到现在,我才隐约明白,也许学生生涯才是我最没有负担,最自在,最干净,最不用戴上面具的日子。我们可以对喜欢的人好,对不喜欢的人不好;我们可以想笑的时候笑,不想笑的时候不笑;我们可以被要求着做什么不做什么,我们可以在偶尔不按要求做时偷偷地担心偷偷地庆幸——
只是那时,我们不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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