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斐自然知道,今天的鞭子算是不用吃了,罚抄五十遍静心篇,其实也就是装装样子,他也看得出,老东西这是要跟卫天单独说些什么,只是他不解,这说的到底会是什么呢?
柴斐退出房门,同时把房门带上了,然后他隔着门板听着,忽然耳边“啪”的一声,应该是什么东西扔过来砸到门板的声音,惊吓之余,只得灰溜溜的离开了。
第二天,柴斐很早就从床上起来,他有预感,卫天可能会出什么事,他早早就来到卫天的住处。
草堂里的弟子,睡的都是大通铺,十个人左右一间,卫天和柴斐虽然是一个师父,却由于进门时间不一样分在了不同的厢房。
柴斐推开房门,屋里的师兄弟们都还在睡梦之中,他的视线落在卫天那处卧榻,竟是空的。
他摇醒了旁边一个小师弟,询问卫天的去处,对方的回答让他眉头渐蹙。
卫天走在大都的街上,由于天还蒙蒙亮,原本热闹繁华的街上现在甚是冷清。
昨天晚上,马道长指派给卫天一个任务,并且言辞之中透露着些许疑惑,以及不容置疑,这听起来很矛盾,但确实是这样。
马道长疑惑,是疑惑为什么是卫天,一个草堂里资质最差,性格最为顽劣的小弟子。
不容置疑,那是因为,给他任务的人,是一个自己这辈子都不容置疑的人,那个人说的话,自然就是不容置疑的话。
“宗门要指派你做一件事情,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陪同朝廷的官员出席一个祭典。”
“明日卯时,你去西城的观文殿大学士府,找夏知礼大人,之后的事他会跟你说。”
卫天脑海中回想起昨夜马道长对他说的话,而每当他想询问细节的时候,马道长却一连串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来问我、要问你问大学士去之类的说辞。
所谓师命难违,更何况这有可能还是比师父更高的什么人下的命令。
总算找到了老东西口中那个观文殿大学士府,他叩响了府门的门环,得知是白帝湖的弟子,那名门房管事样貌的人十分恭敬的迎了他进去。
卫天这辈子,小时候在临州乡下,七岁进了草堂,到如今十五岁,他都一直都生活在草堂,他能接触到最有钱的人,应该就是柴斐,而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如果不算那位萍水相逢的公主殿下的话,可能也只有临州岭梅村的里正了。
今天要见的这位大学士,名为夏知礼,卫天粗略的打听了一下,都说是什么从二品的朝廷大员,什么半个宰相,还有什么朝堂之上身份比他高的人,可没几个,诸如此类的话语。
想到这里,卫天不由得四下望去,他倒是要看看这半个宰相府,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除了刚进门时,那高过膝盖的门槛,这府里头无论是墙檐还是梁柱,又或是摆设,实际并没有什么稀奇,甚至可以说是朴素,只是院落有些深罢了,已经走了三进,卫天仍旧没有见到要见的人。
忽然一张微黑的小纸片,如被风舞弄的花瓣一般,正巧落在卫天的鼻尖上,卫天先是一惊,随后用两只手指轻轻夹起纸片,他平时虽然不喜书法,但也看得出这纸张的用料十分讲究,绝对是最高档笺纸。
纸上只有一个半字,为什么说还有半个,因为纸片的一边有些微黑,似乎是火烧掉的。
“啊,对不起,这位大人,刚刚忽起一阵风,把火盆里的灰都扬了起来。”声音是从卫天身后传来,柔声细语,十分悦耳。
忽然,卫天的手微微有些抖动,他正了正自己的前襟,把自己微红面容“调节”成一个合适的表情,“表情需要略带威严,但不能有怒意,略带笑意,也不能失了方寸,还要略带一分正气,这样比较讨人喜欢。”他默默在心里想着。
从刚刚那一声“啊”开始,卫天就已经开始准备着迎接一场突如其来的相遇,因为从小到大的无论是话本里,还是戏台上,都看惯了这种老套酸腐的桥段。
在大学士府遇到的姑娘,那一定就是大学士的千金了,他心里已经如此笃定,口中笑着说道:“小姐的簪花小楷,或劲健或婉转,如山中的细流,又如款曲幽幽,真让人……”一边说着,他一边潇洒的转过身去。
“真……真让人……很是奇怪,为什么会飘到这里来?”不转到还好,这一转,卫天忽然觉得双腿绵软无力,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味了,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学士府大小姐,只是一个大胖丫鬟。
“对不起,这是小姐写废的习字帖,刚刚在后院烧掉,谁料起了阵邪风。”大胖丫鬟虽然体型魁硕,但声音却十分绵软,她歉意的伸手接过卫天手里的残片,然后踩着“沉重”的步伐离去了。
一直领着卫天的门房先生,把这一幕从头到尾看在眼里,不免在心中发笑,但毕竟是大学士府的门房,该有什么表情、不该有什么表情,他掌控的十分有度。
不一会,卫天很顺利的见到了夏知礼,夏大学士。
“你就是卫天?”
卫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不是怕生,只是这么大的官,他着实有些胆小起来。
“你来了,那人就齐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先从我开始,我叫夏知礼,身份你也应该知道了。”大学士人如其名,温文有礼,谈吐大气,一点都没有官架子,反而像一个和蔼的教书先生,给人十足的亲近感。
紧接着,大学士又把手指向身旁的一人,那人扎着道髻,很容易看得出身份,“这位,是此次与我们随行的章先生,章先生可是位大能者,一路上还要多多照拂啊。”
大学士口中的大能者,在卫天看来应该就是修行者的意思了,对他来说,即便只是一个外事弟子,但毕竟是天下第一的宗门,修行者还是见怪不怪的,起码他自己,还有那个所谓的师父,也都算是一个修行者,只是境界嘛……
“唉,大人哪里话,您能称我一声先生,已是折煞老朽也。”老道人连连作揖,脸上的敬意看得出是发自真心。
“见过夏大人,见过章天师。”卫天这人平时虽然吊儿郎当,但该懂的礼其实并不含糊,进草堂的第一天学的便是礼教篇,陈国无论是世俗还是世外,这样的礼是在每一个陈国人心中都极为重视的。
夏知礼见卫天称老道人为天师,心里极为满意,卫天心里也清楚,既然夏知礼称他先生,自己便不能再称他为先生,不然就是乱了辈分。
而对方既是道门中人,管你是道长还是道姑,称呼一个“天师”,总是极好的。
这“天”字,还真是好用,卫天在心中喃喃。
行程并不算很赶,夏知礼在后堂与家人践行后,一行人就上了马车。
马车有两辆,第一辆是大学士一个人的,卫天与章天师坐在另一辆里,随行还有护卫家仆若干,陈国的半个宰相大人,就如此简单的出了大都城门。
行驶在官道上,头上鲜有树荫,大部分时间还是烈阳为伴。马车走的不算快也不算慢,偶有微风吹进车厢,倒不会觉得太过闷热。
“你似乎有很多疑问。”老道人微笑说道,他的语速很慢,但并没有什么威严之感,跟大学士一样,一样很有亲近感。
“晚辈确有诸多疑问。”卫天老实的回答,他现在满肚子的疑惑,就等着面前这个老道说给他听呢。
“嗯,你问问,我听听?”
你这是只管听,不管答的意思?卫天心里如此想着,口中却还是恭敬的说道:“我们这一行到底是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咦?你师父没有跟你说起过?”老道不解的问。
“老……师他老人家说,来了便知道了,让我不要多问。”卫天差点脱口而出“老东西”三个字,还好被他机智的化解了。
“老师?现在草堂都是如此称呼了吗?我那时候还都得叫师父才行呢。”
听到老道如此说,卫天不由得惊讶的问:“前辈,莫非您也在草堂修习过?”
“是啊。”老道士捋着他那灰白色的山羊胡子说道:“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老夫当年的确在草堂学道,说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叔才是。只是后来入世,就不能再以白帝湖弟子的身份来自居了,甚是惭愧啊。”
白帝湖有这么一个传统,外事弟子出了宗门,无论是务农还是行商,都还能以白帝湖弟子身份自居。
唯独走上仕途,就不能再与宗门有丝毫关系。这不是白帝湖对大陈朝廷有任何意见,只是白帝湖有门规严令,弟子皆不可干涉朝政,听闻这是创派祖师的意思。
而如今的章厚德,虽为大学士府内客卿,却也算与朝局联系紧密,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半个宰相的门客,大小也能算个官吧。
“叫前辈您这一声师叔,倒是我占了大便宜,如果前辈觉得晚辈这个便宜占得,要不我们还是以师叔侄相称如何?”卫天摸着自己的脑袋,呵呵的笑了起来。
“占得,占得!”说着,老道士也哈哈的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全都挤在了一块。
卫天哪里还不清楚,对方心里对于离开宗门一事耿耿于怀,而如今还能与宗门来人师叔侄相称,那实属是卫天往这老道的脸上贴金了。
而现在的卫天可能还并不知道,他现在给对方贴的金,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