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使团百余人,车驾三十余乘,载着成箱的香料、藏地灵草和牦牛皮甲,看起来诚意满满,更加诚意满满的是使团的成员。
主使是吐蕃大将钦陵,他的父亲是前任大相禄东赞,兄长是现任大相赞聂多布,毫无疑问的权臣,还是多年胜绩无数、力克四方的大将。
副使素和贵,是吐蕃国师,曾为吐谷浑重臣。龙朔三年,禄东赞率军大举进攻吐谷浑,他叛投吐蕃,尽言吐谷浑虚实,吐蕃大军势如破竹,吐谷浑王诺曷钵遁走凉州,吐谷浑旦夕亡国。这些年来,他深得吐蕃赞普的信任,常随军出征,名为军师实行监军之职。
未曾想,这两位大人物之外,赞普芒松芒赞还派了不满十岁的公主云珠随使团前来。
云珠公主穿着华丽的藏装,头上带着耀眼的珠冠,发饰上嵌满金银珠玉,以一面赤红纱巾挡住真容。她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身量比中原同龄的女孩稍矮一些,却自有一番高贵的气度。
素和贵亲自扶她走下车驾,引到李弘太子的面前。
公主熟练地行礼,“拜见大唐太子殿下。”不愧为王族贵胄,汉话说得极好。
李弘回礼,“公主一行舟车劳顿,且入蕃坊休整。明日吉时入宫觐见陛下。”
人家公主既然来了,自然是芒松芒赞有意与大唐和亲。云珠公主是赞普的妹妹,按照两朝的子婿关系,公主最有可能许给哪位皇子。若是顺利,大唐宗室也将选一名贵女以公主之名嫁于赞普,以修秦晋之好。几个弟弟中还没有正妃的,恐怕今夜都要睡不着了。
包括李弘在内整个迎接队伍,都刻意想要忽略一个人——钦陵。
这个人的手上沾满了大唐将士的鲜血,尤其大非川一战,数万人有去无回,大唐与之有不共戴天的血仇。
此时,担任护卫、仪仗、礼宾的大唐将士无不侧目,想要看清楚仇敌的样子。
苏小舟在城楼上,视野得天独厚,她和手下几个亲信索性站在垛口,光明正大去看那个传说中从念青唐古拉释放出的恶魔。
出乎她的意料,钦陵除了肤色稍黑一些,外貌和中原人几乎没差。没有与其他吐蕃勇士一样髡发,而是像大唐贵族一样束着发。他在云珠公主之后向太子殿下行礼,动作文质彬彬,有礼有节,看不出是个杀伐果断的战将。
当他行礼时,人群中的哭声最大,许多人举着破烂的血衣,他们多是阵亡将士的家人,恨不能将敌将挫骨扬灰。如此状况并没有影响到钦陵,他行过礼便叠手站在一旁,气定神闲眼中仿若无物,这才是恶魔真正的样子,漠视人命,漠视危险,漠视一切。
暑热未消,副使素和贵却裹着厚的黑袍,身形有些有些佝偻。他低头行礼,貌似谦卑却更像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此人卖主求荣名声在外,最为人所不齿,大家连多看他一眼都嫌晦气。
好不容易,全部的迎宾礼节结束,苏小舟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唐子民都是好样的,虽然一腔悲愤,却知道以大局为重,没有让场面更糟糕。
太子起驾回宫,使团入驻蕃坊。
鸿胪寺卿于英随驾回宫,受命坐镇醴泉坊的是少卿李渔,虽然礼部侍郎武三思颇有微词,但是此位权重责也重,太子授意如此,他也不便多言。
……
是夜,蕃坊内从杂乱到有序。
渐渐寂静,周围只剩噼啪的火声。
“哒——哒——”
指尖敲着藤椅的扶手,李渔猛然睁开眼。
坊中有异动……
是谁如此按耐不住?头一晚就潜入蕃坊。
以前驻守边境,常有敌军夜袭,趁着夜色他们很容易伪装,却很难隐藏人马迅速移动的震动。此时,他身处木板搭建的望台上,震动被放大感受的很真切。
人不多,胆子倒是挺大。
“图努,听见了吗?”他问。
图努点点头,“东南方,有敌军潜入,约二十人。”
说着,他摸出一个竹筒,侧边有一条引线,是禁军用来传递信号的焰筒,又从腰间掏出一个火折子。
“主人,动手吗?”他问。
李渔笑了笑,“不急,待他们走到陷阱中央。”
醴泉坊的南面是西市、东面是布政坊,都是龙蛇混杂之地,坊内东南几座货仓是他特意留下的缺口。整个蕃坊守卫森严、固若金汤,唯有货仓忌灯火,不仅守卫薄弱,还便于入侵者隐藏。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与其夜夜枕戈待旦,不如守株待兔。太子殿下既然让他坐镇,这些只是最基本的安排。
来人自东南角进入以后,必然要避开灯火通明的广场和瞭望台,南边马房的战马警觉,他们也必定会绕开,唯一靠近驿馆的路就是北面,那里早已埋伏着大量东宫率卫府的兵卫,只要他们踏进陷阱,就会被一网打尽。
他们是什么身份?不愿大唐和吐蕃交好的高丽人,怨恨吐蕃人的大唐义士,还是吐蕃内部与芒松芒赞夺权的苯教势力?
太子殿下嘱咐过,若有人心怀不轨,或杀或擒,绝不能落入吐蕃人手中。
正当这边等待敌人上钩的时候,驿站方向忽然发出异样的动静。
“啾——啾啾——”
是吐蕃军中传递消息用的金雉哨。
哨声急促,是在预警——驿站里有危险。
很快,驿站方向传出打杀声。
负责驿站内外守卫的是苏小舟和卢佶,应使团的要求,他们安排的人并不多。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却没放出信号,应该是被打的措手不及。
来人什么时候摸过去的?如此狡猾,竟然兵分几路!绕道北边这二十人是疑兵!
不可能!外人从其他方向很难进来,难道他们早就潜伏在蕃坊了?!
如此,问题就严重了。为了迎接吐蕃使团,坊内已经进行数次盘查,如此还有人潜入,难道东宫率卫府里出了内鬼?
“不好——,小舟!”
李渔从藤椅上跳起来,提刀匆匆下了瞭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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