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一日的事后,莫琳琅又恢复了原来的骄傲清高,她只唱她的戏,博一个满堂彩后下场。
沈从星想,她终究是放下了。不曾想,自己却是错了。
她只一个虚幻,可却能清晰看见所有事情发生的经过。
她看着莫琳琅烫平了她波浪的卷发,换下了她那妖娆的旗袍,擦拭去了烈焰红唇……她梳着辫子,着素色衣衫,娇羞地去笑。
她换身成了莫璇玑的样,温温柔柔地去唤:“左念哥哥!”
沈从星看到左念听到莫琳琅唤自己时,欣喜的模样。可她不知,莫琳琅看到左念望向自己,眼中星辰的时候,究竟是高兴还是难过。
那一个夜晚,月圆若盘,月色皎洁;瓷杯满盏,氤氲春光。
莫琳琅替左念斟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将醉意惺忪的左念,扶进了自己的厢房。
沈从星看那房门闭合,灯光渐暗……莫琳琅,算是如愿了吗?
沈从星等了一夜,天微亮的时候,她便听到左念完全没了之前的温文尔雅,骂咧咧地从莫琳琅的房间逃窜而出。
沈从星入房,见莫琳琅还在床榻之上,却已坐起,只着一个红色荷花的肚兜,发丝散乱。她没有追上去,只扶着床沿去笑,笑着笑着却又将面容埋了被褥间,嘤嘤哭泣。
这一招棋,莫琳琅算是赌对了,她和左念的婚事,终是定了下来。
沈从星看着莫琳琅嘴角洋溢的笑意,却不知是否该为她去高兴。她又跟随着左念去看了莫璇玑,左念不曾提及那晚发生的所有,只是一遍一遍地去说:“对不起!”
始终柔弱的莫璇玑却在此时爆发得歇斯底里,她拉扯着左念的衣领质问:“你说要娶我的,你说你会处理好一切的!你知我听闻你来那刻有多么高兴,我满怀期待,可我期待来的,却是你要娶姐姐的消息,你同我说对不起,可你分明知道,我想听的,从不是这三个字!左念哥哥,究竟是为什么?”
左念依旧不言不发,任由莫璇玑的拳头砸在自己的胸膛。她气力小,加了不舍的成分。那一拳一拳,如何会疼,但真正会疼的,该是他的心吧!沈从星想着,却见左念蓦然间拽住莫璇玑的拳,慢慢放下:“找个好人家,我……配不上你!”
如此说罢,左念转身,一步一步,似走得决绝,只那掌,已握成了拳;而他眸,亦蓄满了泪。
沈从星不曾着急离去,她瞧着莫璇玑独立那绚烂桃花下,花瓣随风飘零,落她发梢肩头,分明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场景,只此时相望,生出的尽是孤凄。
而此后的莫琳琅心中欢喜,戏唱得更婉转动人。
她唱那《贵妃醉酒》,杯盏寥落间,水袖轻扬,醉眼迷离,一笑倾城。她又唱那:“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沈从星想:她终究是醉了,不止在那戏台之上,也醉在了那一场情谊之间。
只是,一切恍若尘埃落定的时候,变故迭生。
可在那战火纷争的年岁间,这变故,算意外,却又不算意外。
莫琳琅唱戏时,被人瞧上了,若只如马爷之类的一般显贵,寻人周旋一番,也不难脱身。只这次,看中莫琳琅的,是有着半生杀戮的军阀沈怀寒。
沈怀寒并不爱听戏,但镇上的商贾为了讨好相邀,他便勉强进了戏院,那戏声入他耳是喧哗嘈杂,他懒怠抬头瞧个究竟,只随意将那桌上的点心尝了几样。
手上沾了点心的碎屑,沈怀寒手轻轻拍打间,一个抬头,莫琳琅醉酒间的一唱一念便入了他的心,他生出些兴趣,嘴角微微扬起。
若抛开沈怀寒家中已有四房太太这件事来说,沈从星倒是觉得,沈怀寒比之左念,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眉眼深邃,仪表堂堂,言行间又生出几股风流倜傥,话语寥寥,果断决绝。
他便是连拒绝的机会,都不曾留给莫琳琅。
莫琳琅去寻左念商量,左念望她,不曾发一言。
莫琳琅愣了一会,便笑了:“这样的结果,你求之不得是不是?可你以为,我退出,你就能和莫璇玑双宿双飞了?你们就能举案齐眉了?左念,我得不到的,莫璇玑也得不到!”
左念不曾驳斥过她,只以为她心中难过,借言语抒怀。
不曾想,莫琳琅会来一招偷龙转凤。
沈怀寒派人来接的那个晚上,莫琳琅早早就让人将莫璇玑捆了来喂了迷药。她替璇玑换上自己的衣衫,趴在桌上,手中拿了酒杯,玉液倾洒,伪造出一副她醉酒模样。而自己,躲在一侧壁柜之间,透过缝隙,看着外边发生之事。
沈怀寒派来的人敲门许久,不见人来,便将门撞开。见莫璇玑在桌旁昏迷不醒,只当是莫琳琅,将她带走。
待外边全然平息,莫琳琅方从壁柜间出来,乔装打扮一番,悄无声息地离去。
一切,顺利得没有任何人发现端倪,除却,沈从星。
可沈从星哪怕窥探了一切,却无力改变一星半点。她没有再继续跟随莫琳琅,她朝着军阀府邸走去,而等她赶到的时候,天已微微亮。
她站在偌大的院落之中,不知莫璇玑究竟是在何处的时候,一处的房门突然打开,沈怀寒边理着衣衫边走了出来,嘴角笑意戏谑:“没想,这娘们挺烈!”
沈从星慌忙进屋,看到莫璇玑衣衫不整,眼眸猩红,充斥过绝望!
一滴泪,从莫璇玑的眼角,缓缓滑落而下,亮若星辰。
她闭上绝望的眼,捡起地上破裂的衣衫,裹住自己间去关上了房门,步履已然跌撞,门关刹那,她力气全部被抽空,背靠着,慢慢滑坐于地:“莫琳琅,便是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话一字一句,皆充满了狠绝。
沈从星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她衣衫朴素却合身,笑容胆怯却纯净。
那一把火燃起的时候,沈从星不止一次地想拽住她的手将她带离,可一次一次,她握到的终是空。
火大了起来,沈从星被热气推远,她看周遭人慌张地去浇水,可那火似乎没半分小一些的意思。只莫璇玑的身影,在火苗跳跃间,由清晰变模糊。
火苗间的人,仿若又成了朴素的女子,一身湖蓝色的素衣,桃花落了身,她便融进了春色之中;可转瞬之间,她又似成了莫琳琅,一身戏袍,水袖挥洒,她唱一出残戏,唱那“海岛冰轮初转腾”,唱那“丽质天生难自娟”,唱那“人生在世如春梦”……
不过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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