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那样清晰，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听得清晰，石昆墨夺步而来，他双手握住沉星的双臂，张了嘴，似要质问，可最终，什么话都不曾说出口。

我们皆是知晓，一场暴风骤雨将到来，而我们，无任何改变的力气。

再然后，已然没有了我们话语的机会。

众人话语嘈杂，纷至涌来。

‘那女的叫石昆砚什么？哥？这……莫不是？’

‘是啊，那女娃，同石昆砚他娘，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肯定就是石昆砚那个孪生妹妹。’

‘这……这是双生子啊，岂可存活在世，这是在害我石氏一组啊！’

‘难怪，这几年诸事不利！不然，你说好端端，老大会没了命，好几个后辈去驱鬼，反被鬼魂所伤，还有还有……’

‘这是孽障，是留不得的啊！’

……

说话间，我们已被团团围住。

混乱之中，有人递给我一把剑，我抬眼，是箜字辈的族长，他面庞上遍布皱纹，眼神狠厉，便是说话声，也冷得叫人打寒颤，他只说：‘杀了她！’

随即，‘杀了她’的声音迭起。

石昆墨急急而道：‘今日是我大婚之人，见不得血，不可见血，不能杀人啊！’

可族长拍过他的肩，笑得可怖：‘红事，自当有点红作配，见点血，如此贺礼，正好！’

话音落，有人被族长授了意，将石昆墨拉了远了。

我眼睁睁看着石昆墨离我渐远，独自站在人群之间，却似陷于空地，孤助无援。

族长又是开口：‘砚儿，好孩子，那不是你妹妹，那是妖孽，是上苍对我石氏一族的惩戒。她存在，是你父亲犯的一个错，杀了她，帮你父亲弥补过这个过错吧！’

手中的剑始终垂于地面，我如何会拿起那把剑，指向我唯一的，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守护的妹妹呢？

而沉星，直至那一刻，或许才明白，她曝光于众人之前，泄露身份会为自己带来什么。

在她心目中，她的哥哥顶天立地，能守护于她……殊不知，我什么也做不了。

便是要护她一条命，也是艰难至极。

我拼命去摇头，去解释：‘她不是妖孽，她只是最为寻常的一个女孩子，她天性善良，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放了她吧，我会让她离开，走得远远的，永不归来……’

石昆墨的母亲却是在此时，阴阳怪调而道：‘天性善良？哼，天性善良会好端端，跑来大闹别人婚礼？果真是不祥之人……’

我拼命去摇头，一遍一遍地解释。

而沉星已然面色苍白，她待我停下来的片刻，上前于我面前：‘哥，为何，我是妖孽？’

我回答不了她，所以不作回答，朝着族长跪下，怀着最后的那丁点希翼。

我哀求那样久，可没有人劝阻，只作瞧一场戏，罢了，族长带过几分慵懒：‘双生子，唯可留一人。你若是执意要留她的命，那么，你便是将自己的命让了吧！’

我的哀求戛然而止，只是望着族长深不可测的眼眸问上一句‘果真？’

族长带了玩味而笑：‘果真。’

那一刻，我有了自刎的冲动，可我已然不是八九岁的孩童，我能听出那话语间的别样意味。

果真？

我慢慢提起剑……族长声音又响起：‘昆砚，想想你镇魂钉一族，想想你体弱多病的母亲……你若是想让，那便让了吧！’

未拿剑的那只手，已然被我攥成拳，我的剑，最终举起，正对沉星！

我可以舍了自己的命去换沉星的命，可若是母亲失了我，是万般活不成的。可若是镇魂钉一脉失了我，是可以被他其余三族肆虐，也存活不了多久。便是沉星，我不信，族长会那样顺利地留她于这世间。

她除却能双目视鬼，余下所有灵力皆无，担不起镇魂钉之脉。

无用之人，族长又岂会让她存活？

所以最终，我的剑，正对过的，是沉星。

沉星再无初时的镇定自若，她睁大的双眸间，尽是张皇失措。

她朝着我摇头，嘴巴微张，虽无声响，可我能清楚看见，她唇起的字音。她在唤我：‘哥！’

可我所指的剑，不曾放下。

我不知沉星能否明白，指着剑的人，并非是我，是我身后那挨挨挤挤的人群，他们熙熙攘攘，全然叫嚣的，全然是让我手刃她，让我亲手，去了结了我亲生妹妹的性命。

只是，我依旧是不明白，这些年来，无人知晓沉星的存在，所有灾难也好，福泽也罢，无人会联想到上天迁怒，恰是今日沉星现身，他们便将那所有不幸的源头，归根结底到了沉星身上……

上天不是有好生之德，可为何，他们却是要硬逼迫我，夺去一条鲜活生生的性命？

我那些困惑，不曾问出口，因为我知晓，没有人会给予我一个我所想要答案。

‘已然做了决定，为何还不动手？’族长不紧不慢而道。

随即，便是一拨人的附和。

我开口，千言万语，最终，我只是说：‘沉星，对不起！’

沉星，对不起，我答应父亲，要护你一辈子，可我做不到，甚至要亲手除却你的命……沉星，我已是尽了我所有努力，可你为何要出现？

但也许，我怪不得她的出现，她那样乖巧，一个人，孤苦伶仃，于那山间十余年。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够忍受住那样的孤寂？

我护住她，却只能护着她如此生活，周而复始。

那样的生活，或许，比死亡更为可怕。

可是我知晓，她不想死，她出现，想寻求我的帮助，望我能将她护在怀间，望石昆墨能将她护在怀间……

石昆墨被人拽得死死的，他只能远远朝着我怒吼：‘石昆砚，你若是要了沉星的命，我定会替她报仇，石昆砚，我不准你下手，石昆砚，那是你亲妹妹，她活了十余年，没有享受过一天的正常生活，石昆砚，你有没有良心？’

那声声凄凄，敲打过我的耳畔。

我不曾扭头，可我能够想象当时石昆墨震震怒的表情……即便如此，我伸出的剑，依旧不曾收回。

那剑，我收不回！

一步而前，利剑穿膛，沉星眼眸蓦然睁大，带了些不敢置信，她最后唤我一声：‘哥！’

我的手，依旧紧攥过剑，我说：‘如此伤势，她活不成了，容我，带她离开，不脏了这的地，如此良辰，是昆墨兄弟的好时候。’

族长慢慢前来：‘罢了，你带这妖孽离开吧，走得越远越好！只是这剑，是三爷爷借于你，该是还了再走！’

说罢，族长枯藤般的手覆上我的手，同握剑柄。

我想挣开，可他手心下了力气，我只能随着他的动作，将那把剑，慢慢在沉星的胸膛转动……

疼痛，让沉星不由咬住了唇，眼泪，一滴一滴地淌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