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高考分张榜公布的日子,也是令全国考生激动不已的日子。小学五年,中学六年,几千个日日夜夜的晨钟暮鼓,经过黑色七月的三天激战,终于吹汤见米,胜负分晓。
郭靖一整夜忐忑不安,鸡叫时才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又被闹钟喊了起来。匆匆炒了一碗油饭,没吃几口就放下。门口有到市里的客车,经过县城。郭靖想坐第一班客车,尽快赶到县城,尽快看到自己的高考分数。
到了县城,拦了一辆港田。但没有去教育局,那里肯定贴有全县考生的分数榜。但全县几所普高的考生,绝大部分都去教育局看分,那堵贴着十几页纸的墙,每年都被挤得汗流浃背。
郭靖直接去了自已就读的学校,县一高。那里也贴有全县考生的分数榜,但观众大多是一高的考生,一天之内可以挤进人群。
郭靖在校门口下了车,径直走向学校的报刊张贴栏,连遇见的打招呼的人都没来得及看。是金榜题名,还是名落孙山,马上就要见分晓了。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考上了怎么办?考不上怎么办?整个暑假,他将两种不同的结局,兵棋推演了无数遍。作好了两种准备。
报刋栏前果然围着很多人。一高是县里的重点高中,考生一千多人,加上其它学校的考生,在放榜的第一天,挤得水泄不通。
全县考生的成绩,打印在十几张三十二开的白纸上,在报刊栏上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接受几千双火眼金睛的检阅。
人群粘成一个围城,有人往里钻,有人往外挤。往里钻的人,急切难耐。挤出来的人,有的春光满面,嬉笑颜开,有的阴云密布,愁云惨淡。都是涉世未深的学生,心里的那点事,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郭靖来到报栏的一侧,在报栏和人群的结合部往里挤。挤油这事有技巧,如果在人群后往里挤,很容易被出来的人拱到外面来。人站在一侧,有人出来时,外面的人往里挤,两侧的人就被吸进去。
这些平时连说话都脸红的男女同学,此时象麻糖和芝麻一样粘成一坨。当时如果有人拍下照片,拿给这些连手都没牵过的男女同学看,不知他们对自己无意间跳的贴面舞,有何感想。但当时,只有热乎乎的汗味,只有火辣辣的的呼吸味,只有牵肠挂肚的高考味。
郭靖被吸到皇榜前时,整个人变成了一个正在溶化的冰淇淋。他顾不上擦汗,焦急地在分数榜上寻找。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分数线。一本分数线七百二十一分,二本分数线是六百四十分。一本就是重点大学,是国家或部里直属的大学。二本就是省直辖的大学。
接下来是省专,地专,中专分数线,还有委培,走读,自费等的分数线。
看了分数线,郭靖又按照考号的顺序,寻找自已的分数。
六百九十九分。
终于找到了。最高分是政治,八百五十多分,离满分九百分不远。最低分是自已最擅长的语文,五百五十五分,各科及总分的平均分是五百分。估分时,语文九十分的基础分,只错了两分,换句话说,是六十分的作文出了问题。
作文题目是《偿试》,是郭靖擅长的题型。从小学到高中,郭靖的口才和文才无人能比,既使后来到了大学,也是让别人可望不可及。问题出在哪里?带着这个疑问,郭靖去到当年批改语文科目的大学,甚至找到批阅他作文的那个研究生。然而事实的真相,作文是零分,理由却令人啼笑皆非。
除了语文和政治,其它各科都在七百三十分以上。当年高考制度改革,将原始分换算成标准分,也就是位置分。
通俗说,就是名次。全省各科及总分的平均分定为五百分,满分定为九百分。高招办先算出全省各科和总分的原始分的平均分,原始分(也就是试卷上面的分数)比平均分高时,标准分就比五百高。如果原始分比平均分低,分数就在五百分以下。
当年的高考,强调各科平衡发展。如果任何一科低于五百分,总分就可能过不了本科线。郭靖清楚地记得班主任对他们说:“这就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一票否决权。”
当年的语文题虽说不十分难,但基础题想只丢两分,也不是那么容易。但自己最擅长的语文,却只得平均分,这对郭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正当郭靖呆呆地楞在原地时,一个学生挤到他前面。微胖的身躯将他挤到后面,齐耳的短发有一部分粘在他脸上。
郭靖抹去满脸的头发,正准备往外挤时,前面的女生去轻轻“呀"了一声,疼得用手理了理后脑勺上的头发。
郭靖心中一凌,觉得声音十分熟悉。这时那个女生整个人都被挤到郭靖怀中,他低头一看,惊喜万分。
“夏依!”
郭靖压低声音惊喜地叫到。
满脸是汗的女生扭过头,又惊又羞,轻轻喊道:
“郭靖!"
郭靖立刻找到夏依的手,牢牢捏在手中。夏依轻轻往外抽了几下,没抽出来,便停止了挣扎。
男女同学,很多平时都是老死不相往来。但高考一结束,很多人便公开确定恋爱关系,而且没有任何人反对。毕竟,中学的友谊是纯洁的。那些平时化爱情为动力,将爱慕深埋在心底,待金榜题名后才开始恋爱的学生是理智的,也是学校提倡的。高考结束后,各奔东西,如果此时错过,便终生遗憾,感叹有缘无分。
更何况郭靖和夏依,从高一时开始分开,在不同的高中读书,几年中,只见过几次面。
“考得怎么样?"
“正在找。”
郭靖不知道夏依的考号,不可能轻易找到夏依的成绩。所以便握着夏依的手,将她护在怀中,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人群中没人注意他们,就算是看到也习已为常。七月九日一过,高考一结束,除了正式结婚,一切都是应该。更何况现在已到了看分的时候,再不珍惜,真可能是有缘无分了。
夏依焦急地在榜上寻找,郭靖注视着怀中的初恋情人。夏依微胖的脸庞,整整瘦了一圈,圆脸快变成瓜子脸。脸上浅浅的,几乎无色的绒毛,在白晰的脸上形成一圈光晕,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一种少女特有的体香。
看到夏依如此憔悴,郭靖心疼不已。郭靖后悔当初没有转到夏依所在的二高,如果他们能在同一所高中,甚至同一个班级,彼此可能就不用这么辛苦。
郭靖的思绪,不由得回到愰若隔世的高一。
因为初中贪玩,郭靖的成绩一落千丈,最后进入一所农村高中。那所高中从两个乡镇招生,每年只录取两个班,每个班七,八十人。
郭靖所在的班,五个纵排。两边靠墙各一张桌,中间三张桌连在一起。号称五个纵队,进出要侧着身子。横排十几排,拉关系走后门又招了几十人,整个班一百多人,教室的后门都无法开。
郭靖和夏依坐在中间,坐位挨着,却不是同桌,因为是并在一起的两张桌。
当时的学生比较奇怪,如果把男生和女生放在同一张桌,学生都诚惶诚恐,惊恐万状,桌位没法分下去。脑洞大开的班主任,出了怪招。同意男女生不坐同一张桌,但是却将不同的课桌连在一起,造成男女同桌的事实。
更聪明的是,班主任有时将五大纵队的学生对调。或者随机将分开的纵队的课桌连在一起,使所有学生均有男女同桌的经历。
这样,既给了学生适应的时间,又完成了校长交给的任务。真是一个伟大的班主任。
夏依坐在最中间一张桌,郭靖坐在她旁边的一张桌。入学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试让两人开始注意对方。
成绩下来,郭靖的语文第一,数学垫底。夏依伪数学第一,语文垫底。老师可能也注意到这种情况,以后他俩的座位,要么是事实上的同桌,要么是前后位。
“你数学是怎么学的?"郭靖忍不住问夏依。
“就是上课认真听,独立完成作业。”夏依不解地望着郭靖,那意思,你怎就学不好呢?
"你语文是怎么学的?”夏依不无羡慕地问郭靖。
“我也不知道。我以前是语文和数学都很好,后来贪玩不学习,数学和英语成绩下降很快,但语文既使不学,:仍然总是考第一。"郭靖自已也说不清。
郭靖说的是实话。小学时门门第一,初中老师管得松,便光玩不学习。结果各科倒数,只有语文仍然考第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哼,保守。"夏依瞟了郭靖一眼。
“你能给我讲讲这道数学题吗?”郭靖在夜自习时问夏依。
“你以后得给我讲语文题。”夏依对心中的小气鬼说道。
夏依是班花,是全体男生的女神。所以对郭靖也并未特殊倾斜,只是学习上互相帮助。同学们只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家世坎坷,她借住在亲戚家,所以在这所高中借读。直到有一天,郭靖帮了她一个小忙。
下课铃一响,学生都到教室外面透透气。一群男生正站在教室后门外晒食堂的几个厨师,熊寒怱然说:
“快看!”
我们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原来是夏依。她穿着雨靴,低着头,正独自一人用靴尖和泥巴,玩得津津有味。
“怪有味的。"石涛目不转睛地说。
"有什么味?”杨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石涛。人群一阵哄笑,石涛面红耳赤,低头钻进人群中。
“怪有味的。"众人学着石涛的腔调,阴阳怪气地调侃。如果不是上课铃响,石涛连钻进去的地缝也找不到。
数学老师是今年刚毕业的师范生,用盗版的普通话调侃着函数。他老先生要是不讲,郭靖还明白一点,他把函数折腾了一通,郭靖感到自己也变成了函数。
正当郭靖努力想猜出数学老师是用什么方法把他搞糊涂时,忽然感觉被夏依用倚天剑袭击了一次。
邻桌毕竟不是同桌,中间隔着几条桌腿,所以桌面下的沟通不顺畅。于是夏依经过精确计算后,将一个空书包挂在两个邻桌的空档里。书包里固定着一个圆规,两只尖脚礼貌地对着郭靖。
夏依说那只圆规是倚天剑。一旦郭靖胳膊或是书本不小心侵占了邻桌的领土,或者领空,夏依的膝盖一碰书包,倚天剑就会向郭靖的大腿宣示主权。当然,如果夏依的学习用品到郭靖的领土上漫游,倚天剑也会提醒郭靖完璧归赵。
郭靖的大腿被倚天剑问候得精神大振,立刻开始检查。确认没有侵占夏依的领土后,才又开始听课。郭靖是数学贫困户,数学老师发给他的贫困补助是星期天补课,他可不想星期天在教室里被老师讲得两眼冒金星。
没过多大一会,倚天剑又急急忙忙和郭靖的腿作了一次深入交流。郭靖痛得差点蹦起来。
他紧张地看着夏依。夏依左手按在小腹上,脸色苍白,好象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怎么啦?”郭靖吓了一跳,低声问。
“月经。替我买一包纸巾。”夏依递给郭靖一纸条,上面写着这几个字。
月经,初中的《生理卫生》课本中写的有。虽然老态龙钟的生理卫生老师,将生殖系统这一章省去,没有象其它章节那样念一遍。但任何时候不要轻视学生的求知欲和自学能力,越是老师不讲的,他们越觉得神秘,越学得认真。
月经,成年女性每月一次的生理反应。郭靖记得书上说的好象是这个意思。但他没想到没到十八岁的人也可以有月经,更不知道来月经时如此痛苦。
"用什么借口出去呢?"郭靖急得直冒汗。
首先夏依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其次校内没有小卖部。最近的商店离学校大门还很远,只有男生才能速去速回。
郭靖焦急地转头看着夏依,发现夏倚坐着的板凳,已渗出一抹殷红。
“不能再等了。"郭靖在心中对自己说。
郭靖将头低到桌面下,捏紧拳头,朝自已鼻子狠狠砸去。两股鲜血汹涌而出,郭靖瞥了一眼夏依,夏依正惊讶万分地看着他。
"老师,我流鼻血了,需要出去看医生。"郭靖走到讲台旁对老师说。
"快去!"老师说到。
郭靖用手捏鼻子,飞快朝校外跑去。
"来月经时怎么哪么痛?"郭靖问老板娘。
"谁来月经了?"老板娘问。
“数学老师,讲课时来月经,痛得坐在讲台上不能起来。"如果男数学老师知道郭靖这样体贴他,会不会多用几个星期天来辅导郭靖。
“喝点红糖水可以缓解。放了学把保温杯还给我。”老板娘是行家。
"好。”郭靖买了纸巾和几瓶红墨水,又飞奔回来。
“报告!"郭靖站在教室门口喊到。
教室里轰堂大笑。郭靖每个鼻孔插着一小卷纸巾,全班人乐开了花。
“进来。你这个学生,带病学习,不错。"数学老师很高兴。
“你这个学生,你不好好学,还想考高分?”老师对笑得最凶的赵立说道。
郭靖挤到座位上,将两卷纸分开。将其中一卷和保温杯一起,偷偷塞进夏依课桌的抽屈肚内。然后又不小心将红墨水瓶打翻在地,溅了夏依一身红墨水。
那一堂上,郭靖又流了不少鼻血,擦血的纸巾扔了一地。
从那以后,夏依表面上对郭靖还是那么凶,但暗地里已彻底改变。倚天剑还悬在两张课桌之间,但再也没有点拔过郭靖。夏依从家里带的酸菜,总是偷偷塞一瓶在郭靖课桌的抽屈肚。她知道郭靖喜欢吃腌菜。但真正让夏依相信,郭靖不学习语文也能考第一,是全校的演讲比赛后。
“同学们,下周学校举行演讲比赛,希望同学们踊跃参加。”年轻的语文老师是位美女,也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老师在下课时宣布完这个消息后,便离开教室。
教室里却炸开了锅。
"什么是演讲?"所有人一头雾水,都看向了郭靖。
“你是语文老师的得意弟子,你肯定要参加。"夏依用手指着郭靖,幸灾乐祸地说道。
"我又不是语文课代表,应该让语文课代表参加。”郭靖赶紧将矛盾转移。
“每班选两个代表参加。你肯定会被选上。”夏依的话得到全班人的附和,显得得意洋洋。
“在选出来之前,各科前几名的人都得报名。你也要报名,参加班级选拔。"郭靖将了夏依一军。
"我们都不会演讲。"同桌的韦奇说道,这家伙英语经常考第一。全班都在寻找两个苦力去参加比赛,有人去交差,其它人才能不担惊受怕。
"我也不会演讲。"郭靖对韦奇说,"而且我从来没听说过演讲。这可能是语文老师从大学里带来的新课程。咱们一起跟老师学,而且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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