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忽然这么安静,刚刚那股热闹劲儿呢?”一声男子的声音传来。
花其婉抬头看过去,花墙的中段开有一个花瓶门,这时表哥杨贯带着其表弟韦绍旸,还有花其姝的嫡亲的哥哥三少爷花正芮、花其嫣的庶出弟弟四少爷花正茁,以及高蓉高蓓的二哥高行厚,一行五人正穿过花瓶门,朝球场而来。
花墙的那边也是花园,集宴时主要供男客游玩,两园间有宝瓶门相连。今日这样的宴客,按理男宾并不会进到此园中来,只因这五人皆是至亲,也都才十二三岁,便不觉得有什么男女大妨,一声表哥、表弟,便可暂将藩篱搁置一边,只言亲戚情义。
况当今的礼教并没有前朝那样的森严,非得男女七岁不同席。所以,他们这样呼啦啦进来,众姑娘们并没有惊吓或厌烦之态,相反,大点的姑娘已经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此刻心里也许会小鹿乱撞,或早已绯红了双颊。
当然这之中绝不包括花其婉。
花其婉自醒来后,这是第一次见到韦绍旸,立时寒毛倒立,周身冰凉。韦绍旸是她前世的灾难、今生的噩梦,她此生再不想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花其婉兀地站起来,趁众人的视线都在他们五人身上之际,拉起韦荣玥和杨眉悄悄地退隐到绿植深处去了,沿着林中石子路穿过几座假山石洞跑到了后园。
“婉姐儿,你这是拉着我们去哪儿啊?”韦荣玥拍着胸脯气喘吁吁地说。
“是啊,婉丫儿,你才刚赢了第一场,还有几场要比,你肯定能夺得魁首,也顺便压一压高家姐妹的气焰。”杨眉急急地说道。
花其婉无法将实情道出,便转移话题说:“咦?眉姐姐,你不是出名的泥人菩萨吗?今儿怎么对高家姐妹有了成见了?”说完便眨着眼睛戏谑地看着杨眉。
杨眉听到花其婉奚落自己,上去就掐住了她肉呼呼的双腮,鼓着眼睛笑闹道:“你个死丫头,我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的,我这尊菩萨心肠就尽情都给了你,你还在这里笑我,看我不撕烂了你小嘴儿。”
“眉姐姐,我错了,我错了,再不说了!玥姑姑,快救我!”一时,韦荣玥也加入了她们的笑闹,三人抱在一起,笑声飞出了园子。
闹够了,花其婉提议道:“玥姑姑、眉姐姐,捶丸不好玩,何况等比完还早着呢,不如我们到后山坡上的松涛亭去登高望远,说不定还能看到爹爹、姑丈他们在箭场上的英姿呢!”
三个小姑娘兴味相投,一拍即合,于是三人手牵手朝着松涛亭进发。
京城的皇宫和各王公侯爵的府邸皆是前朝所建,前朝几百年的历史,随着社会的安定,中期达到空前繁荣,国泰安康,百姓富庶。遂中期之后,自朝廷到士族门阀,奢靡之风盛行,皇帝大兴土木,扩建皇宫,修建园林、陵墓;王公贵族则圈地重建府邸,府内雕梁画栋的建筑群金碧辉煌,花园的修建也颇具匠心,或秀山密林,取探奇寻幽之境;或小桥流水,有江南婉约之风;甚或积水成渊,赏烟波浩渺之姿,可谓随心所欲,无奇不有。
本朝太祖皇帝定鼎之后,除却皇家园林之外,余者或赐给皇子们开府封王,或依军功将八位上将恩封公侯爵位,赏赐奢华府第,同时收回兵权,令这些军功卓著的将军们,有军衔无军权,若朝廷需要,可即时再授予兵符领兵上阵。太祖皇帝的英睿决策,让大周很快安定康泰,百姓安居乐业,王公勋贵间也能安享荣乐。
忠勇侯府的后园依地势堆建了一座小山丘,其上密植松柏等常绿树木,间或栽有高大的乔木,低矮的花树,遒劲的古槐和如火的红枫,使得整个后园高低起伏,错落有致,色彩斑斓,鸟语花香,可谓在闹市中得一方清静。松涛亭就坐落于山顶,闲暇时于亭内俯瞰侯府之貌,浩然于胸;或闲听风吹雨落之声,荡尽人心中的浮躁,怡悦油然。
花其婉三人沿着一线曲斜的石级蜿蜒而上,渐行渐清幽,耳边不时传来鸟鸣嘤嘤,声音清脆婉转。石级两旁间或设有根雕的矮凳,以备人疲累之时随性而坐。林中有极小的水潭,清澈见底,潭边及潭底的石上,绿苔丛生,将潭水映得如同碧玉,晶莹剔透,水中游鱼无声嬉戏,自得其乐。
她们在一处小潭边歇脚赏鱼,潭边有光滑的岩石,三人撩起裙摆坐于石上,弯腰掬一捧潭水,试试脸颊,小啜几口,心中立时感到清爽无比,不由连声赞叹;忽而有几尾锦鲤游了过来,又让她们惊喜连连,笑声不断。
三个人在这里玩了好大一会,想要继续上山,忽听到不远处有小鸟的叫声,声音凄惨。三人不约而同地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在一颗高壮多枝丫的古槐树下,一只还未长全羽毛的雏鸟不停地哀叫着,小小圆圆的眼珠无助而惊慌。
韦荣玥仰着头指着树上说道:“快看,树上有个鸟巢,看来这个小东西摔下来了,这样不停地叫,想是在喊它的娘亲吧?”
杨眉接口说道:“这可怎么好呀?这树太高了,我们可没有办法上去,不然下去找个小厮来把它送回巢里去。”
花其婉看着这只可怜的雏鸟,好像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娘亲去世后,自己就像这只雏鸟一样孤独、无助,心中立时涌上同病相怜之感,出声说道:“恐怕不行,今日府中大宴宾客,小厮、丫头都各司其职,没有闲暇来管这等小事,如若最后闹得大人们知道了,还得责备我们没事竟添乱。”
说话间,花其婉绕树观察了一番,继续说:“我们自己也可以救他,你们两个把我托到第一根树杈上面,之后将鸟儿递给我,再往上面枝杈繁多,我可以爬到鸟巢那里。”
杨眉比花其婉年长两岁,怕花其婉摔下来,赶忙争着说:“婉丫儿,这太危险了,你小胳膊小手的,抓不牢,我比你个儿高,力气比你大,还是我上去吧。”
花其婉即便年龄小,但是毕竟里面装的是一个大人的心智,做事肯定会比杨眉安稳的,上树应该难不倒她的。于是,没有再啰嗦,率先走到大树跟前,做出上树的架势,说道:“我在家里常常爬到我院子里的树上摘花,很有经验的,放心吧;再说,你个儿高身沉,我们也驮不动你呀!”
杨眉想想也是,便按照她说跟韦荣玥合力将她往上托举,最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好在是将她托上去了。韦荣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雏鸟,递给花其婉。
花其婉一手轻轻握着雏鸟,一手抓着树枝往上爬,看得树下的两个人屏气凝神,揪得心都疼了,手心里是满把的汗。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两人终于看到花其婉伸长了手把鸟儿安放到了鸟巢里,同时呼出一口长气。
这口气还没有吐完,就眼看着花其婉转身的时候一脚踩空,整个人顿时往下摔,三人同时尖叫出声,吓得林子里的鸟儿都扑棱棱地飞走了。
周围一片死寂,杨眉和韦荣玥并没有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花其婉被树叉勾住了衣带,悬挂在了空中,一脸惶然如同刚刚的雏鸟。
还不等三人回魂,山顶方向传来一声清冷的男子的声音,“谁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韦荣玥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声嚷道:“这是我哥哥的声音,我去找他来救你。”不等说完就向山顶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喊哥哥。
不多一会儿的功夫,韦荣琰顺着石级自山上疾奔而来,身后紧随着一位中年男子,韦荣玥还没有从山上下来。杨眉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韦荣琰一个纵身便上了树,将花其婉从树叉上抱下来,又轻轻跃回地面,蹲身放她站稳,问:“你还好吗?”
花其婉还没有抬起头来看清楚救她的人是谁,但她记得这个声音,虽不如记忆中的声音低沉,但是温暖依旧;还有握着自己双肩的这双手,同样有力,这些都是那么熟悉,让她感到安全。
挂在树上的时候,她脑子里嗡嗡的响,整个人抖成一片,但就是在被救起的那一刻,在听到记忆里的那个声音,感受到记忆里那双有力的双手,她只想靠近,她知道只要靠近这个人,她就安全了,有再多的苦难,只要靠近这个人,她就会得到救赎。
“小叔!”
花其婉投进他的怀里嚎哭起来,她一下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现在是前生还是今世,她只是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如今终于能在这个怀抱里,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的委屈哭出来。
“小叔”这个称呼她前世也只叫过一次,是在她敬茶认亲的时候,韦绍旸介绍说是“自家最小的叔叔,行七”,她站在他跟前,心中紧张,张嘴便叫了声“小叔”。
她应该跟着韦绍旸喊“七叔”的,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羞得满面透红。彼时屋子里满是人,每个人都喜洋洋的,没有人注意到她叫了什么,她收了礼物,便匆忙地退开了,自那以后她再没有见过他,直到投湖被救,死后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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