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茫茫,掩去人间琉璃色。
面前汉白玉栏杆积上了一层薄雪,伍无郁探手扶上去,只觉丝丝凉意从指间蔓延开来,直入心扉。
“师父,你不冷吗?”
灵儿穿的很厚,活像个小粽子,歪着头困惑道。
伍无郁低头看了她一眼,温润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是啊,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凛冽寒意了?
记不得了……
这时,上官楠儿迈着莲步走来,瞥见他冻红的手,不禁白了他一眼,皱眉道:“快把手拿回来,陛下醒了。”
湿冷的手轻轻一捏,伍无郁笑呵呵地转身,走进了宫殿内。
纱幔阻拦,皇帝慵懒的坐在榻上。
也就是见他了,要不然换个其他臣子,都不会这般模样。
“见过陛下。”
“嗯。”女帝淡淡道:“准备好了?地方选在哪里,用不用朕下道旨意?”
“不用的。”伍无郁从怀中掏出一方地契,笑道:“陛下可还记得北安街的祈福巷?位居内城,离皇宫不远。占地也广,贫道去瞧过了,最喜那里面的七层木楼。”
“哦,是那里啊。”
女帝慵懒的半躺下,沉吟片刻,然后失笑道:“朕想起来了,当初青玄子未曾入宫,便住在哪。还是朕给他修的,叫什么……”
“安道观。”
伍无郁适时提醒。
“对,安道观。说起来,本就是你这国师的地方。想当初在内城划下这么大一片地方修观,可没少让人指摘朕。最后好像也就住了没几天就让青玄子进宫了。”
女帝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直起身皱眉道:“这么久没人住,那都该荒废了吧?不如你在观星殿再住几日,朕让工部派人去修缮一下。”
“不必。”
伍无郁垂眸道:“臣看过了,被人占着一直都有人住着呢。酒楼,茶馆,赌坊,就连勾栏都有,热闹着呢。”
“呵呵呵……”
女帝低笑片刻,然后揶揄道:“你师父是个懒怠的脾性,自不会管。白白便宜了那些手下人。唔,你要搬进去,也算物归其主。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为民者使钱遣散便是。只是说不得,陛下这龙案上,又要多几摞折子了。”
女帝怎会不懂这其间的猫腻?
笑眯眯的点点头,轻声道:“别闹出人命最好,至于参奏你的折子,朕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就是可惜了这上好的宣纸笔墨。”
又是一番寒暄,伍无郁终是起身,躬身告辞。
临出殿门前,他似乎听到身后一声若有若无的感慨。
“国师这一走,宫内又要清冷些了……”
脚下一顿,伍无郁权当没听见,迈动脚步,跨过了门槛。
牵着灵儿的手,伍无郁便在漫天大雪中,走向了宫门所在。
两侧羽林郎持枪挺拔,皑皑白雪压盔甲之上,说不出的肃穆庄严。
直到了宫门口,伍无郁这才侧身道:“此一别,便难见了。保重!”
谁知上官楠儿掩唇一笑,眯眼道:“陛下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伍无郁愕然。
只见上官楠儿抖了抖狐裘积雪,活像个小狐狸似的狡黠,挺了挺胸脯,傲娇道:“国师伍无郁聆听陛下口谕!”
真的假的?
眼中带着疑虑,但伍无郁还是躬身行礼。
“臣,恭听圣谕。”
“咳咳,”上官楠儿叉腰上前,捏了捏伍无郁的脸,忍不住笑出声道:“哈哈,陛下说了,让我跟着你嘞,说是让帮帮你。”
俯身未起,伍无郁眼中闪过一抹沉凝。
监视?不放心?还是……天恩……
下一秒,直起身的伍无郁便挂上了笑颜,笑眯眯道:“陛下不要你了?也罢,贫道就勉为其难,收下你吧。”
“呸!”
上官楠儿脸红扑扑地,轻啐一口,然后傲娇道:“上官大人我厉害着呢!以后瞧着吧!”
“好好好,是是是……小道见过上官大人,望上官大人日后,能多多提携小道。”
“呸,死相!”
上官楠儿满脸幸福地翻个白眼,俯身抱起灵儿,三人一同出了宫城。
宫城之外,格外不同。
放眼望去,只见三丈宽的道上,挤满了鹰羽卫。
各个身穿羽服,腰跨寒刀,顶着避雪斗笠,沉默着静立。
“大人?!”
展荆见伍无郁出来,快步上前,然后躬身道:“弟兄们都到了,衙门里的东西,也都带上了。”
“嗯。”
淡淡应了一声,伍无郁环视眼前这数百人,垂眸低语道:“衙门搬迁之后,贫道便会亲自坐镇衙门。望诸位能随贫道,尽心办差,报效陛下。”
“遵命!”
整齐划一的低喝响起,无数斗笠低首,雪落脚下。
明目张胆的牵着上官楠儿的手,伍无郁面无表情的从两列鹰羽之间,缓缓走过。
不提这些人如何猜测抱着灵儿的女子身份,哪怕是见过大风大浪,呼喝过满朝朱紫贵的楠儿,此刻竟也生出了一丝胆怯。
说是胆怯也不尽然,应该是……羞赫?
上了马车,大队开始向着北安街行进。
本就是年夜刚过,街上原也没几个人。就算有零星出来找乐的,见到这般阵仗,也是匆匆避让,然后站在一侧嘀咕。
“大人,属下有一件事要禀报。”
掀开车帘,望着外间架马俯身的展荆,伍无郁轻声道:“说。”
面露难色,展荆犹豫片刻,然后咬牙道:“属下派人去祈福巷催促了好几次,可那些商户却是无一人搬走,要不推诿时日,要不就干脆出言不逊……”
放下车帘,伍无郁冷冷回应,“知道了。”
内城寸土寸金,那般大的地方,一整条街闲置,自然惹人眼。
可若真是寻常百姓,焉敢占国师之地?
那些商户,怕是每一家背后,都有靠山。
不过……靠山又如何?
摩挲着手里的地契,伍无郁丝毫不惧。
理在他手,外间这几百鹰羽,谁腰下的刀是钝的?
女帝原话,让他别闹出人命最好,并不是明言禁止他不能闹出人命。
当然,也不必闹到那般地步。
他这样的身份,搬回本属于自己的地方还要以杀人来震慑,未免落了下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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