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巷西。
青囊堂门前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民众。
面摊前的三兄弟仗着体格结实力气也大,愣是从密不透风的人墙中挤出来一条小道。昔语棠是跟着在这三人一路来的,现在有路也跟着挤了进去。
刚挤到前排就听见药铺掌柜撵人道“散了吧,散了吧,有什么可看的,各位都回吧。”
昔语棠才不会听,她好不容易才挤进来的。
百姓也不听他的,难得寒冬腊月的有个热闹看,他们可都是不畏寒冷站在这要帮死者讨回公道的。
老掌柜见赶不走人,恨恨的看着跪在人群中央叩头的小厮道“我说这位生客,小老儿与你并无仇怨,你莫要在我门前生事。烦请速速离开,不然小老儿也只能报官法办了。”
那小厮只着内裳御寒,身上的外衣袄子盖在旁边躺在地上的一名老者身上。哆嗦着跪在青囊堂门前的石板上,也不知听见老掌柜的话没有,只一味叩头说“求神医救我家老爷子。”
路人见他可怜也纷纷帮腔:
“行医积德,就帮他看看吧。”
“就是啊,你这医德也配在我们修德坊开医馆?人家上门求医,你干嘛不给看?”
“看着这也不像是给不起银子的,若是他带的不够,我王五愿意帮忙捎口信让他家人送来。”
“娘亲,那个磕头的哥哥好可怜啊,那个爷爷是在欺负他么?”
“妞妞乖,不怕,坏人自有天收。”
“......”
群众骂声连连,眼看聚来的人越来越多,大有踏平他医馆架势。
老掌柜气的满脸通红,又只能无奈解释“不是小老儿不肯救,他给小老儿拉来一个咽气之人,小老儿只是一介郎中,又不是大罗金仙要如何救得?”
百姓一听事情竟是这样,立刻又有人帮掌柜说话。
“这不是捣乱吗。”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做事也太鲁莽了,这不是变相影响人家声誉么。”
“亏得我刚刚还同情他,原来竟是这样。”
“我就说嘛,这青囊堂在我们永安巷也是数得上名的医馆了,怎么会治死人呢。”
“他不会是别的药铺派来生事的吧?”
“哎,没意思。散了,回家。”
小厮一听“咽气”二字,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般。他跪行几步扑倒在老掌柜脚边“我家老爷子没死!真的,他平时一向身子硬朗,今天还吃了两只烧鸡,怎么会突然大限了呢?他..他就是病了,对,就是病了!还请神医救他。”
小厮说完又是一阵磕头。
老掌柜心里气闷,他行医多年,难道连死人活人都认不出来?“生客听谁说小老儿家有神医?我这治不了你家老爷子,你听谁说的便找谁去吧。”
“没人与我说,可这儿叫青囊堂,是华佗后人,定有神医的。”小厮有些执拗。
老掌柜被他气乐“呵,青囊堂就是华佗后人。那回春堂真能回春否?”
老掌柜摸着胡须道了句“你还是速速离开吧”转身回了药堂。
民众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想“这不会是个傻子吧?”
小厮见老掌柜回了药堂不由大恸,伏地悲哭。
面摊前被称作安兄的男人走到小厮身边,解下身上斗篷披在了冻得嘴唇青紫的小厮身上“小兄弟仁义,徐某很是佩服。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尽早将老丈抬回贵府,安置了吧。”
不待小厮说话一个女声响起“如何安置?”
“自然是由其家人主持丧仪。”徐安环视众人,想看看谁在说话。
人群中众人也在左顾右盼,你看看我,我问问你。
女声又道“然后呢?将一个活人收敛入土吗?”
这次一直盯着动静的众人找到了目标,人群后退将昔语棠自人群里隔了出来。
徐安看着昔语棠道“姑娘这话何意?徐某刚已探过,这老丈呼吸脉搏皆无。与青囊堂诊断一致,已然没有生机,何来活人之说?”
他在蹲下给小厮披斗篷时就已经探过那老者的脉搏,而昔语棠也正是因为看到他探那老者脉博时,老者漏出的暖风裘一角,才决定出手的。
昔语棠也不理他,径直走到老者身边蹲下查看。
果然没看错,骊山织锦,有钱人啊!很有钱的那种。
昔语棠转头看着小厮道“小哥儿可愿让我试试?”
“你...你能救我家家主?”小厮抬手胡乱擦掉模糊了双眼的泪水,看着这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激动出声。
家主?
看来这笔买卖大有赚头,昔语棠在心里偷偷高兴。
爽朗笑道“能救。只是,我的诊金可不便宜。”
小厮大礼叩拜,伏地抽噎“只要姑娘能救我家老爷子活命。”
本来觉得无趣要散了的众人听到居然有人说自己能救活死人,又重新聚到了一起。
昔语棠不看他们,手腕一翻手中多出三根银针,唰唰唰三根银针分别插进老者的商阳、二间与合谷三处穴位。再翻手腕又是三根,这次是曲池、手三里、肩髃三处。最后三根经天鼎、迎香落于人中。
她下针即快且稳,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已经将针拔了。
徐安见她行完针老者依旧安然而卧,没有丝毫起色。不由劝小厮道“小兄弟别犯糊涂,青囊堂的老掌柜行医几十都治不了,这么个小丫头如何能信?老丈已然归天,就该让他走的安心,不可再折磨他的肉体啊!”
小厮像只石雕一样执拗的跪在地上,徐安给他披上的斗篷早就被他盖在了老者身上。他将冻得青紫的嘴抿成一条细线,死死的看着最后的希望。
——家主没有动。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牙齿打架,身体战栗。他将双手紧攥成拳冲着昔语棠重重的磕了个头。
然后,
倒了下去。
众人看着倒下去的小厮有些慌乱。
“妞妞别怕,娘亲在这。”这是妇人捂住了女儿的眼睛安抚。
“哼,治什么死人?让那孩子早点回家不行吗?这回可好,又活活冻死一个。”这是老翁跺着拐杖抱怨。
“哎呀我说大爷,人还没死呢。你让让路,我要去找青囊堂的大夫出来给他看看。”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焦急的跑进青囊堂。
“徐大,快将斗篷给我,小七去抓两把雪来。”这是徐安在指挥和他一起来的两个兄弟。
徐安将斗篷给那小厮裹上,又让小七用抓来的雪揉搓小厮的脸和手。
青囊堂内,小伙计早就第一时间就将外面发生的事禀告给了老掌柜知道。老掌柜坐在温暖的室内打了个哈气让小伙计站台,自己避去了内室“外面有神医,用不到老朽。乏了,我去歇歇。”
中年男人跑进青囊堂时,堂内只剩一个小伙计了,他忙问“大夫呢?”
“我家掌柜年岁大了,今天又在外面站了那么久。有些风寒,已经回家了。”小伙计答。
“不行啊,外面有人急等着救命呢,你快去找找你家掌柜。”中年男人又道。
“我家掌柜是看外面已经有能起死回生的神医了,才放心把店交给我走的,您可以去找神医帮忙啊。”
“神医个屁,她就是个江湖骗子,怎么和你家掌柜比。小哥还是快找人回来救命吧。”
中年男人一听就知道这是青囊堂老掌柜在生气,气有人在他家医馆门口质疑他的诊断。可人命关天耽误不得,只好捡人家爱听的说。
小活计却并不买帐,阴阳怪气的道“就算死人救不活,一个冻僵也还是能治的吧。”
中年男人看小伙计对外面的事了如指掌,明白青囊堂是彻底不会管了,只得悻悻的出来了。
屋外,徐安兄弟三人忙活了半天,也不见那小厮有所好转。昔语棠只得缓步走了过来,徐安见她靠近,起身拦住“有我徐某人在,不会让你碰他。”
昔语棠看着他有些无语,抬手将一根银针扎在他身上,徐安立刻就不动了。
徐大和小七一看徐安吃亏也不管那个小厮了,立刻一左一右的扑上来喊道“你这歹毒的妖女,对安兄使了什么妖术?”
昔语棠两手持针插在一左一右两个人身上纠正道“是仙术。”
徐安在徐大小七冲过来时就发出了告诫,只是晚了一步。他先制止了兄弟二人的咒骂,接着对昔语棠道“你别伤他们,还有那个小兄弟。他也是个衷心护主的,请你别拿他练手。要练就冲徐某来吧。”
练——手——?
昔语棠觉得这话好笑,便真的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听到练手什么的就很气愤,再听她放肆大笑更是怒气直冲九霄。
胆小忌惮的站在原地大骂“妖女,谁给你的权利这般放肆!你是欺我沐风没有王法么?”
“你快放了他们,不然我..我这就去找衙役。”
“戴着面纱遮遮掩掩,难道不敢见人?还是生的丑陋,无颜见人啊?哈哈哈。”
更有个虎背熊腰的莽汉,冲上来大喊“妖女受死”想直接将人拿下。
昔语棠看着那大汉表情愤怒的想自己冲来,有一瞬间的恍惚,大汉的人影与记忆中的人影重合。
那人表情狰狞,言语尖酸,下手更是毫不留情。
她已经记不清他说过些什么了,大概也是妖女受死之类的话吧。
当时的伤,很痛。
虽然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尝过那种痛感了。
但...
为什么呢?
她不明白,那时她还那么小,为什么要伤害她呢?
她明明没害过任何人,怎么就成妖女了?
还有现在...又有人要伤害她了呢...
昔语棠眼神开始变暗,笑容也逐渐残忍,一瞬间整个人笼罩杀气。
这些都是想伤害她的人呢,和小时候一样,都想伤害她。
这些人——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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