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命侯府。
大周氏斜靠在贵妃榻上,心不在焉的翻着一本古籍。时近四更,李煜还没回来,她不由有些担忧了。
南唐灭国后,李煜就被掳到了开封。虽然,违命侯的名头很难听,但是,生活待遇方面,并未受到薄待。
别的不说,单是府里伺候主人的仆婢,也超过了百名之多。而且,大周氏以往身边伺候的宫女,也都带来了开封。
侯府由大周氏管家,府里的收支帐目,她自然是一清二楚。除了明面上的侯爵俸禄之外,皇帝的内库每月都会拨下五千贯钱,贴补侯府的家用。
自从到了开封之后,李中易从未召见过大周氏,更没有当着任何人的面,提及过大周氏。
大周氏又不是神仙,打死她也猜不出来,李中易早就惦记着,蛾皇女英大被同眠的好事了。
很自然的,李中易善待李煜和大周氏的举动,就被大周氏理解为:冲着小周氏的面子,爱乌及屋罢了。
实际上,李中易并未限制李煜夫妇的行动自由。侯府里遍布着他的眼线,侯府外有缇骑司的严密监视,李中易完全没有必要,把见不得光的事情做在表面上。
只是,李煜和大周氏,在亡国之后,羞愧难当,觉得没脸见人,一直闭门不出罢了。
也许是觉得朝廷对李煜的管束渐松,前南唐的中书舍人,也是李煜曾经的心腹贾鸿,频频造访侯府,经常和李煜密谈到深夜。
在开封住了两年多后,大周氏亲眼目睹了日甚一日的繁华新气象。
李中易治下的老百姓,人人有田种,税赋也很轻。令人畏惧的身丁钱,已经并入了田亩之中,不再按人头收取。
更重要的是,令人发指的徭役,除了家乡百里之内的修路、修水渠之外,也几乎被废止了。
大周氏当过皇后,她自然知道,老百姓真正恐惧的,不是田税重,而是徭役和身丁钱。
徭役之恶,在于不仅远出千里之外,还要自己带粮食。也就是说,老百姓背着自家的粮食,跑到千里之外,义务的替官府当苦力。
令老百姓苦不堪言的身丁钱,针对成年男丁收取,只要男丁不死,就要一直交下去。
大周氏知道,就因为身丁钱,导致隐匿的男丁颇多。南唐户籍上的三百万户,只是个虚数罢了,实际上远不止这个数字。
哪怕嘴上再不服,大周氏心里也明白,李中易的治国能力,比李煜强出去十倍不止。
另外,李中易治下的京城,治安状况比金陵城,好得太多了。
在李中易的指示下,警政司奉行布控于街面的治安原则,将人手都撒了出去,遍布于京城内外的大街小巷之中。
时至今日,大周氏即使孤身走到街上,也完全不担心贼人抢劫做恶。
但是,李中易再会治国,再善待老百姓,也不可能让大周氏心里无怨。
堂堂南唐的皇后,亡国之后,成了唾面自干的丧家之犬。成日里,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大周氏嘴上不敢说,心里恨极了。
贾鸿来找李煜,两人私下里说了些啥,李煜虽然没说,但是,大周氏隐约猜得到,总归是和复国有关吧。
复国,大周氏做梦都想。
只是,李中易击破了皇权不下乡的千年传统,一竿子插到了最底层的乡村,凭空组织起了数百万乡军,复国谈何容易?
南唐亡国之后,利益严重受损的江南士绅们,也不是没有闹腾过。结果呢,他们还没有闹出县里,就全部被镇压了下去,不仅身死,而且族灭了。
大周氏想劝一劝李煜,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就这么寄人篱下,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吧。
但是,大周氏又不敢劝。毕竟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大周氏心里明白,如果不是心怀故国,憋了一口恶气,李煜早就颓废的不成样子了,肯定活不长。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
直到五更天,李煜才从书房里回来,朦胧的灯光下,大周氏察觉到,丈夫的心情显得很不错,嘴角居然噙着一丝笑意。
“仙娘,叫你久等了,为夫的不是,该打,该打!”李煜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柔情似水。
大周氏的闺名宪,因身段极其柔软,舞姿优美如仙,李煜在私下里,一直唤她为仙娘。
男人的眼神透露出了格外的柔情,大周氏一看便知,该就寝了。
宽衣之后,李煜吹灭灯烛,搂住如花美眷,倒进了大床里。
谁曾想,刚过了不到半刻钟,在屋外值夜的大丫头紫春,就听见了大周氏的召唤声,“来人,取水来。”
紫春一边应声,一边快步走到耳房里,吩咐一直守在里边的粗使婆子们,把早就烧好了的热水,抬入正房的净室里去。
等大周氏简单的泡了个热水澡,紫春替她擦拭干净身子,又搀扶着她躺回到大床上,这才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悄悄的退到了室外。
主人的私密房事,只有贴身伺候的大丫头,才知道个中究竟。
自从,跟着大周氏到了开封之后,李煜在床第之间的表现,就极为反常了。
刚开始的一年间,李煜伤心故国倾覆,整日里饮酒无度,每天喝得醉熏熏的,压根就无心房事。
那个时候,只要是紫春值夜,整夜不见大周氏叫水,已是家常便饭。
紫春从小就伺候在大周氏的身边,又跟着大周氏嫁进了宫里,成为周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女官。
大周氏从小喜洁,每日入睡前,必须沐浴。否则,根本无法安眠。
嫁给李煜之后,只要夫妻间行了房事,大周氏必定会叫水。等洗干净了身子,换了干爽的睡服,大周氏才有可能安枕。
紫春又不傻,卧室里没叫水,就说明李煜没碰大周氏。
然而,从熄灯开始,不到半刻钟,大周氏就叫了水,这说明什么?紫春心里明白得很,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以前,李煜还是国主的时候,可不是眼前的窘迫模样。
那时候,也是紫春值夜。
熄灯之后,至少半个时辰,才有可能叫水。
现在,不到半刻钟,李煜就完了事。别人也许不太清楚,紫春却听得出来,大周氏叫水的腔调之中,隐约夹带着一丝怨气。
紫春虽然没有经过人事,但她一直伺候在大周氏的身边,对大周氏的各种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可谓了如指掌。
李煜既然不行了,便去好好的调养身子吧,又何苦招惹娘子呢?
忠心耿耿的紫春,不禁狠狠的埋怨起李煜了。
长夜漫漫,大周氏睡得不好,白天还可以补眠。
只是,白日里,大周氏表面上看似无事。等她处理完家务事之后,经常把书拿倒了,莫名其妙的失神,也不知道在想啥,紫春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紫春的心里也很苦。
只是,大周氏已经够苦了,紫春丝毫也不敢露出苦相,成日里装作开心的模样,想方设法的逗大周氏开心。
这一日,小周氏又派人送来请柬,邀请大周氏去何莲月那里饮酒赏花。
大周氏不想去,便吩咐说:“就说我身子偶感不适,去不成了。”
紫春想起,昨夜里,又是不到半刻钟叫了水,大周氏早上起床的时候,那双勾人的凤目四周,隐现黑晕。
“娘子,反正府里也没啥事,不如就去吧。”紫春不忍见大周氏饱受煎熬,史无前例的主动出了主意。
“我身处嫌疑之地,岂有频繁出门作客之理?”大周氏心里的顾虑颇多,担心给李煜惹祸。
紫春是真的心疼大周氏,她很想大周氏暂时忘却烦恼,尽量开心一些,便道:“娘子,若真有祸事,躲是躲不过去的,何必如此自苦呢?”
见大周氏沉吟不语,紫春便知她的态度已经松动了,赶紧绞尽脑汁的怂恿说:“小娘子无权无势,又是您嫡嫡亲亲的妹妹,彼此走动的勤一些,谁也挑不出理来。”
人在屋檐下,大周氏给逼得很苦。李煜明明不行了,又总是喜欢撩拨她,更是苦上加苦了!
“这个不太好吧?”大周氏左思右想,始终犹豫不决。
紫春怕她闷坏了,便大着胆子,叫来小周氏派来的嬷嬷,索性替大周氏做了主:“回去告诉你家娘子,就说我家娘子一定准时赴会。”
话既说出口了,大周氏再不可能反悔,只得由着紫春去张罗了。
等小周氏派来的嬷嬷走了,大周氏见室内也没有外人,这才板着脸,斥道:“你的胆子不小哇,竟敢做了我的主?”
紫春是个忠婢,她直挺挺的跪到大周氏的面前,实在忍不住的哭出了声。
“娘子,您大门不敢出,酒不敢喝,花不敢赏,词不敢作,连舞也不敢跳了,实在是太苦了。奴婢眼皮子浅,不知道您怕什么。但是,奴婢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紫春的一番泣血苦陈,深深的震撼了大周氏。
紫春一个字都没敢提及李煜,但是,她的字字句句,都是拐着弯抹了角的指责李煜。
让自家的女人,过这么苦的日子,还是个男人么?
大周氏知道,紫春是忠婢,不为了她好,又何苦说这些犯忌讳的话呢?
李煜的身子不行了,大周氏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料,紫春啥都知道,只是故意装糊涂罢了!
“唉,傻孩子,快别哭了,就依你便是,多多出门散心,也许日子就好过多了。”大周氏的心里苦涩难当,比吃了黄连,还要苦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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