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坐下说。”秦著泽拉过叶强胳膊,让他坐到离叶见朝最近的位置上,他顺势挨着坐下。
现在,没人注意秦著泽的变化,注意力都钉在叶强嘴上。
“黄鹤卷钱跑了。”倒腾一口气,叶强接着细说,“刚才内猛奶牛培育中心和承得饲料场的先后打电话过来,催问啥时候过去交款提货,可是三天前,黄鹤已经拿着钱去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信。”
“给他家里打电话了吗?”叶见朝明知道问这句多余,还是问了。
“打了,他家电话已经停机。”叶强揭过婶子递过来的一搪瓷缸子凉白开,顾不上喝,放到几上,继续说三叔叶见朝想问的,“给红星建筑公司打过电话,他们说四天前,黄经理提走了这一年的运输款。京鹏木器公司也打过了,一样的回话,畅通路桥公司也是,钱全被黄鹤提走。”
叶见朝最清楚这几笔款项是多少,加在一起六十万有余。
对于88年一个城郊的民营小企业主来讲,这是个天文数字,是叶见朝从改开以来近十年的心血。
厂子里的牛,奶粉厂设备,运输用的车辆都在,可是运营需要资金呀,像运输这一块,全是垫资干活,奶牛没了饲料几天就会饿死,没了奶源,奶粉设备就是一大堆废铁。
叶见朝脸色铁青,变白,又黑得像雨前乌云。
天说塌就塌,福气一天天攒起来,这大祸说来怎么就这么快呢。
他去新西兰考察刚刚回来,正准备扩大生产规模,建立奶业产业链,现在看来,出去之前,没有把黄鹤辞掉,是个致命的错误。
“他爹,这可怎么办呀?”杜和珍毕竟是个不怎出门的全职妇道人家,急得跺脚,开始抹眼泪。
“报警,把姓黄的抓起来。”叶盈玉倒是有法律意识。
“报警吧。”叶淑娴也说。
再急,也要看大家主的。
“小利呢?”叶见朝扶了一下额头,平时血压本来就高,他有些头晕。
杜利是杜和珍的侄子,叶见朝开厂子会照顾各路亲戚,能到厂子里做工的都来挣一份钱,平时见杜利做事非常认真仔细,于是,叶见朝安排杜利在黄鹤身边,说是辅助,其实是监督监视。
问过,叶见朝又把手摆了一下,他想起来半月前,杜利被黄鹤派到江南去考察那边的奶粉销售市场,当时,黄鹤亲自到叶见朝办公室,把开拓江南业务的宏图给叶见朝描得心潮澎湃。
圈套。
全是他妈的阴谋诡计。
嗡,叶见朝昏了过去。
“见朝!”
“爸。”
“三叔。”
一家人手忙脚乱。
跑楼上放着双卡录音机十分投入学歌的叶盈然被下面的挺大动静惊动了,她跑下来,见好几个人扑在沙发上围着爸爸叶见朝忙乎,她一时慌乱不知所措,攥着两个小拳头跺着脚大喊一声,“赶紧叫大夫去呀。”
只听秦著泽说了句,“然然,去关了大门插好,都不要哭了不要喊了,爸爸没事儿,他是急火攻心,缓一下,就好。”
平时就是个哑巴,忽然开口说话,声音平稳有力,不容置否。
这让连叶强算在内的一家人一时诧异得有些不认识秦著泽这个倒插门。
叶盈然有些不解地望着姐夫秦著泽,人都昏过去了,怎么不让叫医生呢?什么逻辑?
“然然,听话,去把门叉了。”秦著泽低沉强调。
根本不是姐夫对小姨子,而是长者的口吻。
被掐了人中,叶见朝醒来,秦著泽的话他是听到耳朵里了,“著泽说得对,关门。”叶见朝没气没力地命令道。
叶盈然麻溜跑去关大门。
“把血压计拿来。”秦著泽把着叶见朝手腕的脉搏,没瞅着谁,但是明显是对着叶盈玉吩咐,她离他最近。
“哎,我去拿。”叶盈玉抹了一把眼睛,起身小跑着把血压计找来。
“估计血压上去了,降压药准备一下。”秦著泽开始给岳父撸袖子往胳膊上缠气压带。
叶盈玉跑去拿药。
降压药是叶家常备药。
叶淑娴扶着妈妈杜和珍,一个病弱,一个胆小,娘俩都有些扛不住了。
叶强跑来送信儿,没想到三叔会被血压击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会扶着叔叔胳膊,说不出话来。
“药。”秦著泽量完血压,摘了血压计,向旁边伸手。
叶盈玉把降压药递过来。
“水。”秦著泽伸出另一只手。
“扶爸爸起来。”这个爸爸叫得,让秦著泽不大乐意,可还是叫出了口。
叶盈玉和叶强一边一个,叶盈然关了门跑回来搭把手,扶叶见朝坐起来。
“慢点动,慢点慢点。”秦著泽嘱咐道。
高血压人不能有剧烈动作,血管子已经被血撑圆了,弄不好就是血管破裂导致脑溢血。
喂了药,让叶见朝慢慢多喝了几口水,秦著泽嘴上没闲着,“爸,别着急,只要黄鹤那个王八蛋还在这个地球上,咱就能把钱找回来。”
这句宽慰人的话,在这个时候有人说出来,对于叶见朝简直就是强心剂。
平时,秦著泽要是冷不丁冒出一句这样的话,会把家里人吓到。
哑巴还会说这种定海神针的话?
现在不一样,叶见朝一倒,全家没了主心骨,谁沉稳有主意,谁就当家做主。
虽然秦著泽没一点把握,但是希望肯定有。
黄鹤卷钱跑路,目的在于享受,不出意外,他人不会死,只要狗日的活着,那钱很可能就在,找到人就可能找到钱。
“著泽呀,你说咱们这钱有找回的可能?”叶淑娴扶着妈妈杜和珍一起坐下,疑虑重重地问。
见叶见朝精神稳定,秦著泽坐在叶见朝身边,叶盈玉叶盈然姐俩坐到两厢去,叶强也坐到一边。
叶家大客厅里,秦著泽和大家主叶见朝并列坐在大沙发上,开始分析事态并发号施令,“强子兄弟,你现在立即回厂里,首要任务是封锁消息,不能让这件事情再多一人知道,该花钱就花钱,做好这件事情你还有啥难处,尽管在这提出来。”
“姐夫,没难处,有啥要商量的我会打电话过来。”叶强是叶见朝大哥家的儿子,做事稳当脑子灵光,平日里叶见朝把这个侄子当亲儿子待,计划将来厂子扩大规模后要委以重任。
“强呀,按你姐夫说的去办就是了,先别急着走。”叶见朝闭着眼靠在沙发背上,“和珍,拿两千块钱给强强。”
也没推辞,叶强揣钱去封口。
扫了一眼家里的几个面孔,秦著泽开始分析,“当务之急,不是报警,而是找到黄鹤把钱拿到咱们手里再报警抓人,这里面的道理,我来简单说说,
为何暂不报警呢,第一,警方破案需要时间,对这种经济案件,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三十年,黄鹤刚刚跑路,十分警惕,一定会藏起来听风声,就算发布红色通.缉令,也如大海捞针,再说咱们这个案子离着红通差着十万八千里,
二来,报了警,警方过来调查取证,消息别想封锁住,叶家厂子已经被釜底抽薪这件事传出去,谁还敢跟咱做生意?三,眼下可以试试跑贷款来维持厂子运转,要是信贷部门知道我们的现状,他们会批给我们贷款吗?绝无可能。”
说完后,秦著泽迅速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圈。
三个女儿和杜和珍没人说话,眼睛瞅着主座,在秦著泽和叶见朝之间切换。
她们不确定秦著泽说得对不对,但是听上去蛮有道理,所以挑不出啥毛病,就等着大家主叶见朝发表意见。
叶见朝一直闭着眼凝神聚气,“著泽说得没错。”停一下,“水。”
秦著泽麻溜端起水,扶叶见朝坐正,送到叶见朝嘴边。
抿了两口,叶见朝身体靠回去闭上眼涵养精神,“著泽,接着说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拿到贷款,给厂子补血,保证厂子运转。”
“尽快安排人手找黄鹤,越早找到,追回的钱款越多,损失越小。”
“贷款的事情,没有爸爸出面,肯定不行,所以,爸爸不要太过上火着急,把身体养一养,尽快一两天恢复元气,抓紧时间和信用社沟通,小玉协助爸爸做这件事,一方面能跟着爸爸照顾他,另一方面,也抓住机会历练历练。”
“找黄鹤,堪比大海捞针,必须要有头脑有社会阅历的人去才行,而且必须保证是自家人,至少要去两个人,遇事好商量。”
每说完一个意思,秦著泽停顿两秒,给几位一点反应时间,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把一家子给打懵了。
把要说的说完,秦著泽望着身边的岳父,“爸爸做指示。”
叶见朝闭着眼没出声,秦著泽知道岳父在捋他说的这番话,叶见朝被高血压击倒,脑子没有平时那么快了。
其他人静悄悄等着家主发话。
客厅里静得能听得到阳光照进来的声音。
“按著泽说的办。”叶见朝重复前面说过的话。
“爸,谁去找姓黄的?”叶盈玉试探着小声问。
“玉玉,你认为呢?”叶见朝微睁开眼睛,瞅着叶盈玉。
“爸,我咋会知道?”叶盈玉把闪了一眼秦著泽,笑着回答她爹。
“那我要是宣布让著泽去扛这个大梁,你们认为可以吗?”叶见朝声音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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