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光明神啊,少爷您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伊恩老管家在心里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嗓子,但是喉咙没接上气,所以声音出不来。
尽管平日里凯文才是看起来更不正经的那个,但是老管家连想都没想,就把诱拐光明神的大帽子扣在了自家少爷脑门上,可见这二十来年的管家不是白当的,深知自己带大的熊孩子狗胆包天,出格起来八匹马鹫都拉不住。
老管家伊恩严谨而刻板,做事讲究一丝不苟,穿衣讲究纤尘不染,是个守旧派的老绅士。老人家觉得其他一切都好说,气质却务必从小培养,好苗子必须从根里就是直的,于是奥斯维德从小就被要求做个内敛得体的人。
尽管过程十分曲折,结局却算得上圆满——奥斯维德虽然竖着根反骨,但终归还是被潜移默化得像那么回事了。越大越沉稳,表面也总是八风不动的模样,穿衣吃饭非常讲究,除了说话不太好听,勉强还是能算个内敛得体的人的。
然而现在,这个内敛得体的玩意儿正跟另一个人滚在一张床上,连门都不知道关!
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伊恩老管家觉得自己一双昏花的老眼都要瞎了。
依照一个守旧派老绅士的标准,就算眼睛被亮瞎了,这种时候也不应该贸然闯进去,而是应该默不作声地悄然离开,免得两方尴尬。有什么想法和忠告,过后再找机会说。
伊恩也确实是想这么做的,奈何年纪大了手哆嗦,甩出去的盘子就是泼出去的水,非但收不回来,还响得惊天动地。
这动静死人都能被炸活,伊恩眼睁睁看见凯文被这动静惊了一下,打算抬头直起身体,结果又被他家那不知羞耻的少爷奥斯维德捉住多亲了一口,才放开。
伊恩:“……”老人家默默捂住了心脏。
凯文一巴掌把奥斯维德按回床上,站直了身体,一脸牙疼地咳了一声,冲门口的伊恩一点头道:“你们的皇帝陛下刚醒。”
伊恩老管家中风偏瘫似的抽抽着半边脸,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这还用提醒?但凡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奥斯维德撩着半边眼皮瞄了眼老管家,见他还能站稳,没直接撅过去,于是便厚着脸皮从床上撑坐起来。这不要脸的东西撑到一半,故意手一滑,又仰倒下去,然后煞有介事地冲凯文伸出一只手道:“拜托帮个忙,手上没什么力气,撑不起来。”
凯文:“……骗鬼呢?”
伊恩:“……”刚刚揪人家领口的时候,怎么没见您说没力气呢?!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这两个当年见证过自己撒泼打滚耍无赖的人面前,皇帝的“脸”基本可以当成个摆设:“拉我一把。”
然而凯文显然不吃他这套,他似笑非笑地抱起了胳膊,瞄了眼那只惨白的爪子哼道:“撑不起来就别勉强了,躺着吧。”
他转头冲伊恩道:“劳驾找根管子来,大概这么粗,再去找个漏斗,多谢。”
饶是被狗男男亮瞎的老人家也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要求弄得一愣,暂且抛开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愣愣地问道:“您要管子和漏斗干什么?”
凯文顺手一指瘫痪在床的皇帝,道:“给这狗皇帝插嘴里,管子上再加个漏斗,要吃什么就往里倒,省事又省力。”他转头一本正经地冲奥斯维德道:“你就当吃杂烩了,我纡尊降贵一下,勉强可以帮你扶着点漏斗别砸你脸上,毕竟你浑身上下也就一张脸能看。”
伊恩这二十多年从来没怕过奥斯维德,此时一听凯文的话,直接倒戈前·光明神,二话不说转头找管子和漏斗去了。
狗皇帝:“……”
伊恩老伯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口,奥斯维德毫不犹豫地撑着床坐起来,凯文这会儿倒是没继续袖手旁观了,他扒拉出了一点儿微末的良心,给皇帝陛下身后塞了个枕头。
奥斯维德倚坐在床头,一边拧转着自己的手腕,一边瞥了凯文一眼,漫不经心道:“说真的,我手上还真没多少力气,也就能勉强撑个床。要想制住一个大男人目前还是有难度的,所以……亲爱的光明神殿下,刚才我是怎么凭借这点力气逼迫你让我亲了那么半天的?”
凯文坐进椅子里,手肘支在扶手上,长腿交叠,一副优雅又懒散的模样。他冲奥斯维德扬了扬下巴,道:“差不多就行了,别得了便宜又卖乖。现在倒是长出息了,一口一个光明神,之前掉进海里的不是你是吧?”
掉海这件事单论可笑程度,大概能列进奥斯维德生平糗事排行榜的前三。要放在以往,提到这种事情,皇帝陛下必然是要恼怒的,然后肯定要板着脸挑着下巴刻薄地反击几句,但是现在却不一样,皇帝陛下心情好!随便挑衅!
能透过一些细节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在回应自己,简直再愉悦不过了,挑衅算个屁。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奥斯维德揉拧了一会儿,手上已经渐渐有了点血色。他问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露出什么担忧的神色,因为他知道,如果外面依旧风雨飘摇,凯文是不可能这样气定神闲地坐在床边跟他耍嘴皮子的。
“目前看来恢复得还挺快,集市挺热闹的,据米奥说街头巷尾聊起皇宫八卦来兴致勃勃,应该过得不错,只是军团里吊着绷带拄着拐的士兵数量有点多,得放个长假让他们光明正大偷偷懒。”凯文顺口描述了一下,还瞥了奥斯维德一眼,好整以暇道:“你这皇帝做得也挺划算的,国土面积直接翻了几倍,平白占了个大便宜。”
奥斯维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道:“就我这瘫痪在床的样子,也叫平白?”
凯文失笑。
“听你这么说,我昏睡了很长时间?”奥斯维德问道。
凯文:“一个半月不到两个月吧。”
奥斯维德皱眉:“这么久?”
凯文手指敲着膝盖道:“也不算久,一个半月,放在现在这天气下,人也才刚开始烂而已。”
奥斯维德:“……能不能说句人话?”
凯文非常光棍地耸了耸肩:“人话没有,人命倒是有一条。”
奥斯维德下意识想堵他一句“你这是要造反吧?”然而冷不丁想起来人家是光明神,在他面前说这种话也实在有点太不要脸了。
至此,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凯文整天一副“天塌下来都不怕,皇帝是什么,能吃?”的模样了,堂堂神祇什么没见过,会被皇权约束住?太可笑了。
皇帝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不动声色地琢磨着以后该用什么方法治他,免得他说话总这么欠收拾。
在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皇帝陛下显然已经把幼年以及少年时期对光明神法厄的崇拜和敬畏统统喂了狗。
不过说到光明神……
奥斯维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当初在镜岛知道你是谁的人可不少,以后大概会有些麻烦,照你这脾气,整天被人供着肯定浑身泛痒。”
凯文摆了摆手:“不影响,他们应该都不记得了,也就伊恩老伯有点……反正最近一个半月跟我说话没少打哆嗦,他可能还残留着一点印象,彼得更是已经被我蒙晕了。至于其他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忘了。况且——”
他笑了笑,翘着二郎腿整个人朝椅背上松散地一靠:“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光明神,神格都没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奥斯维德被他那副老神在在一身轻松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他忍不住想起之前在镜岛上,后神梅洛那近乎疯狂的瘆人模样。一个是狂揽了一百多个神格在身还不知满足,另一个丢了神格却毫不在意,这大概是最大的对比和讽刺了。
“诶?你装晕装了多久,不可能我一点没察觉啊。”凯文想起自己被面前这人摆了一道,还是觉得挺纳闷的,尤其他身体凉成那副鬼样子,真醒了怎么也该暖和点。
皇帝被他这么一句话叫回了神,当即脸不红心不跳地“哦”了一声,道:“不久,也就你扒我衣服那会儿。”
凯文:“……”
走到门口的伊恩老管家非常不巧的,刚好听到了这两句话,顿时又一个脚软。好在这回老管家聪明了一把,叫了两个年轻的内侍官过来当帮手,餐盘和洗漱用具都端在这俩年轻侍官手里,这才没浪费第二次。
伊恩活了几大十年,头一回觉得:像管家这种职位,搞不好也会有生命危险,比如心肌梗塞脑溢血之类。
第二天,“皇帝也诈尸了”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悬宫和三大军团大本营。
各军将大臣听闻这消息的时候,均是一脸麻木——一年诈三回,就是换成一头驴,它都该淡定了。
这次再也不用米奥这倒霉催的去四处解释了,大家都自动自发地默认皇帝诈尸的理由跟法斯宾德指挥官一模一样。不就是假死之后又活了嘛!多大的事啊!难道皇帝醒了你不高兴吗?高兴?高兴欢呼就行了!
这天恰逢金叶节,从这天起,夏季便彻底结束了,象征着收获的秋天正式到临。这是整个大陆乃至海岛都会庆祝的日子,到处都会有欢愉炽烈的篝火舞会和果酒会,热闹的集市会持续三天三夜,皇城圣安蒂斯和乌金悬宫里面也不例外。
军团里的汉子们常年不得闲,每到几天总是闹得最凶的。他们由米奥、卡缪斯他们几个指挥官为首,伙同机要大臣一起,借“庆祝皇帝陛下和法斯宾德指挥官阁下的新生”为理由,在悬宫外院大殿里举行了庆祝会。
奥斯维德心不甘情不愿地批准了,捏着鼻子在羊皮纸上签了字。
皇帝很不开心,不开心的理由主要有三:
一、所有人都特么在大殿里吃香的喝辣的,偏偏他这个皇帝得呆在屋里喝易于消化的果蔬浓汤。果蔬浓汤!除了一点肉蓉苟延残喘地在里面漂着,就再见不到任何荤腥了,呵呵。
二、所有人都特么能喝今年最新酿的果酒,唯独只有他一个人要忌口,呵呵。
三、凯文·法斯宾德这个缺德玩意儿居然也跟着去凑热闹,完全不顾他这个独守空房的皇帝。不管也就算了,这王八蛋居然还把当初那条铁链翻出来,把他一只手捆在了床头,以防他偷偷去前院。而伊恩这个吃里扒外的老家伙,看了两眼之后非但没帮他解开,居然默不作声地跑了,放任凯文为非作歹,呵呵。
总之,皇帝陛下满身满心只有一句话:去你爷爷的金叶节!
晚上的庆祝会正式开始半个小时后,凯文·法斯宾德阁下才优哉游哉地进了殿,他这人最怕麻烦,懒得应付各种围过来追着他问这问那的人,所以出现得非常低调,活像个来蹭酒的外人。
他挑的时机非常巧妙,这时候,大段的庆祝辞刚巧说完,所有人都正式撒开膀子喝酒吃肉,端着酒杯和餐碟满哪儿乱窜,殿里正从秩序井然朝群魔乱舞过渡,注意到他的人并不多。
他也不到处乱跑,目标非常明确地呆在摆放着一溜酒杯和美食的餐桌边,倚着墙,悠闲自得地边喝着酒吃着东西,边欣赏大殿里一众妖魔唱大戏。
没看一会儿,他的肩膀就被人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凯文转头一看,发现是端着酒杯游过来的米奥。
“你不是手脚发软全身无力不宜走动么?怎么这个时候又活了?”当了一个多月挡箭牌的米奥斜睨着他,一脸不满。
凯文非常坦然地一摊手:“我现在好了呀。”
米奥:“那明天呢?”
“哦,那得取决于明天的状态,我这是间歇性的,不好说。”凯文睁着眼睛说瞎话,脸都不红一下。
“诶?你什么时候会军营住啊?听说小殿下天天缠着你死活不让你走?”米奥叼着一块熏肉,含含糊糊地问道。
之前辛妮亚确实缠他缠得厉害,但是这两天缠他的可不是辛妮亚。其实昨天奥斯维德醒了之后,凯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便打算回军营住,结果为了哄骗他留在悬宫,某人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无赖到了极点。到最后凯文没辙点头答应的时候,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又收起了无赖的嘴脸,抬着下巴,一副“既然你这么恳切,我就姑且让你在这留一晚”的德性,也不知道这得的是什么病,幼稚极了。
凯文揉了揉眉心,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道:“是啊,过两天想办法去跟医官要点迷药,给他下上一碗,晕个七八天最好。”
米奥:“迷药?!”
凯文挑了挑眉:“总不能下毒药吧?”
米奥:“……”什么叫狗胆包天作的一手好死?这就是了!
“那陛下呢?今天情况怎么样?”米奥作为一个忠诚的将领,对顶头的皇帝表达了适度的关心。然而被询问的人满嘴跑火车,没个正经话。
凯文喝掉杯子里剩下的果酒,随口道:“炸了一天了,见谁咬谁,凶得差点儿拴不住,我给他喂了一把药就过来了。”
米奥:“……”你说啥?!
“哦,开个玩笑而已,你的幽默细胞都死没了么米奥·斯科特阁下?”凯文慢条斯理地吃完一盘煎火贝,用餐巾擦了擦手,一边在众多品种不同的果酒里挑选着口味不错长得也不错的,一边冲米奥道:“陛下对未能参加庆祝会表示深切的遗憾——”就是炸了一天的意思。
“对我、伊恩以及上午过来的彼得都细致地交代了一番,让大家务必尽兴。”其实是见谁咬谁。
凯文换了个米奥比较容易接受的方式重述了一遍,而后不过脑地顺口客气了一下:“你要不放心过会儿喝完酒可以去看他啊,反正他睡得晚。”
他说完这句话,果断从数排酒杯里挑了两杯,冲米奥打了个招呼,便在众妖魔来灌酒之前离开了大殿。
凯文端着两杯果酒回到了内院,径直进了皇帝的寝屋。
奥斯维德正倚在床头翻着一本老旧的书,从侧面看,那足够把人砸死的厚度,除了《神历》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了。他的左手手腕上铐着铁链的一端,另一端拴在床头的铜柱上。
铁链很长,足够奥斯维德在房间里绕上一整圈,但是出不了门。
凯文给他拴上的时候,他是拒绝的,但是凯文丢给他一句“礼尚往来”,他也就乖乖认命了。铐就铐呗,权当情趣了。
“哟——指挥官阁下还知道回来啊。”奥斯维德从书上撩起眼皮,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我以为你铐完就不负责,转头跑了呢。”
凯文举了举自己手里的两杯酒,道:“我这人别的不说,良心还是有的。毕竟是一年一度的大节,一杯酒都见不到也确实惨了点。来,挑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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