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初醒。
他是在干什么?
愣了片刻,云深故作镇定的手指在她刘海上虚探了一下,甩了甩手,煞有其事道:“你头发上有根线。”
“......”
程一没有去追究刚刚空气里诡异的紧迫,也没去追究她头发上到底有没有线。
这些都不重要。
她把碘伏收了,拿出红花油,视线重新固定在他脸上的伤疤上,轻声道:“我会轻点,疼就跟我说。”
“我,自己来。”
“你一个大男人矫情什么?”程一如法炮制,把沾了红花油的棉签擦在他的伤口上:“我又没碰你。”
“......”
感觉自己受到侮辱并且无言以对的云深闭上了嘴。
房间里很安静,红花油的味道混合着程一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儿在鼻尖蔓延,女孩儿葱白的手在眼前晃动,光斑跟着一起跳跃。
感觉很奇妙。
很多年没有人这样照顾过他。
也不是完全没有。
不过她们靠近他的原因都如出一辙。
她呢?
她也跟他们一样?
他猜不出来,程一专注的看着他的伤口,面上没有半点少女怀春的红晕。
离他这么近,都没有。
一个长成这副样子的女生,对他没有半点感觉。
他该感到受挫还是庆幸?
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排斥这个女生。
算起来,是这些年唯一一个不厌恶的女生。
而原因,他无从所知。
在他的出神间,程一已经抹好了药,而他竟从头到尾没有感到半点疼痛。
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在看她。
这个奇怪的女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好了。”程一出声,收了手,连带着那股淡淡的沐浴露香气,也一并收了。
他回神,别开视线。
程一看他:“你试着自己坐起来,你太重,我扶不起你来。”
“......”从来没有一个女生说他重,语气还有些嫌弃。
云深没说话,撑着身子往起坐。
程一满意的转身走向厨房。
水已经热好,她端了一杯水出来。
云深松垮的坐在沙发上,即使这样狼狈,也带着一股难言的帅气。
水还要一会儿才能放凉,她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两个人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程一终于有空打量了这间屋子。
好半晌,她问了句:“你一个人住?”
“嗯。”
“不怕吗?”
怕又怎么样?
无人能顾及他。
他默了一瞬:“习惯了。”
程一怔了怔,转移了话题:“伤怎么弄的?”
“被人打了。”
“外面的人?”
“嗯。”
“你刚来怎么会招惹到外面的人?”他不像是那种会惹人的人。
“没什么,就是,招惹了。”
他垂着头,侧脸有些抗拒。
程一不问了。
他们关系还没好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今天她能进到这个屋子,能照顾他,也不过是因为他病的格外脆弱,连带攻击性也一并褪了不少。
算了,来日方长。
她抿了唇,别过头,视线定格在玄关处的两件染血的衣服上。
应该是打架时沾的血。
几秒,她扭头:“屋里有洗衣机吗?”
“不知道,卫生间应该有吧。”
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在他不解的目光里,程一站起身来,走到玄关跟前。
云深感觉脑袋里嗡的响了一声。
他正要出声阻止。
已经迟了。
程一弯腰拿起那两件衣服,正要起身时,一条黑色平角内裤摇摇欲坠的从她的指尖上掉了下去,啪的一声掉在她鞋面。
云深的,内裤......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刚刚还用手碰了......
空气突然安静。
须臾之后,云深倒吸了一口气:“我前两天换下的,还没来得及洗。”
程一再一次难得的红了脸。
几秒后,她眨了眨眼睛,镇定的蹲下身去,就着牛仔裤把内裤夹在了里面:“洗手间是哪个门?”
“......”这个女生的脸皮可以说是很厚了。
他也不能输。
云深指了指。
程一抱着衣服快速的钻进了洗手间。
把半袖裤子内裤一起塞进去,水和洗衣液按比例放好。
鼓捣了半天。
她抬手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站起身来。
洗手间里有块儿半身镜,她看到里面的自己。
熟悉又陌生。
为什么要在一个刚刚认识不过几天的男生家里做这种事?
程一,你疯了吗?
半晌,她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洗了把脸。
双手撑在盥洗台上,她再一次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有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来,聚在下巴上,再掉下去。
迟疑了吗?
后悔了吗?
明知道前方可能是一片沼泽,还是要走下去吗?
她的回答是,要。
因为某一个瞬间,她看到他在阳光下透着浅光的眼神,他在无声的向她求救。
他拼命的挣扎,他在往下陷。
那种感觉,她感同身受。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沉下去。
想清楚了。
程一抹了把脸,走出洗手间。
水似乎已经凉了,他端了水杯喝了一口,微微弯下的脊背在暗沉的灯光下犹如受伤的小兽。
程一走过去,把退烧药拿出来,扳了两粒,递给他:“把药吃了。”
他身体很弱,似乎连坐着这个动作都有些吃力。
从她掌心拿走药的时候,程一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滚烫。
带着冷汗的滚烫。
他就着水喝药的时候,程一看着他滚动的喉结,问:“伤的这么重,为什么不去医院?”
他不是没钱。
医院。
云深的动作僵了一下。
某个时刻的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排山倒海而来。
医院的走廊,冷白的灯光,血腥里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
冰冷的墙壁,狰狞的面孔,绝望的嘶吼,还有砸在身上的拳头,以及,微弱到几乎听不到的,那道呼吸。
如同这些年来日复一日的噩梦,重重的压下来。
因为发烧而发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无声的沉默蔓延开来。
那一瞬,程一看到云深握着水杯的手指在颤抖,指关节都用力到泛白。
他害怕医院。
他的经历,跟那个地方有关。
她懂了。
许久,她轻声道:“抱歉。”
云深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半天,才一口气把杯里余下的水喝完,放到茶几上:“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我扶你进去。”
“不用。”
她太聪明,那双眼太犀利,方才,他有一种内心被窥探的感觉。
关于当年,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也不愿意,有谁围观他的脆弱。
同学的关系,她做到这个程度,够了。
话落,他没再看程一,径直往卧室走去。
程一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被昏黄的光线勾勒的格外不堪一击。
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去。
像是幼年时,她被堵在小巷的墙角,喊破喉咙都无人施救的无助。
她静静的看了半晌,对门内的那片黑暗说:“我走了。”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总之,没有任何回应。
程一毫不在意,她在客厅里提了书包又放下,故意制造出些许动静。
尔后,走到玄关处,将门打开又合上。
坐完这一切后,她回到客厅,轻手轻脚的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开始坐在沙发上做作业。
孝育高中作为市里最好的高中,在作业上面也相当出色,不过高二,作业已经多到让人没有闲暇谈恋爱和玩游戏。
一份儿数学卷子做完,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
程一看了眼时间,放下笔,活动了活动手腕,起身,朝卧室走去。
依旧是没有光。
只能借着客厅的光线看清床上伏起的轮廓。
她站在门口,听到床上传来有些粗重的呼吸。
看样子,药效起来了。
她走进去,在床边站定。
床上的被子是深蓝的,人只露出了脑袋尖,余下的身子全部在被子里蜷缩起来,像是同被子融为一体。
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她静静的看了几秒,俯下身,悄悄掀开了被子。
他的脸露出来了。
上面全是汗。
程一摸了一把,冷汗。
不知道出了多少汗,他近乎像是浸在水里。
而他额角的温度,并没有褪下去的迹象。
这样近的距离,她清晰的感受到他呼吸的不畅和落在她面上时的灼热。
像是能把人烤化了。
这样下去,会烧傻的。
她想了想,给他把被子重新掖好,去了洗手间。
用热水烫了毛巾,再回到卧室。
把热毛巾敷在他额角。
骤然增加的热度似乎让他有些不舒服,他偏了脑袋,想要把毛巾甩下去。
程一伸手按了一下,低声道:“别动。”
她的声音很温柔。
模糊中,云深忽然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发烧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温声细语的在他耳边呢喃,哄他入睡。
只是,这种温柔,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
很想念。
很不舍。
想要抓住。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攥那只放在他额角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深哥:摸到了我媳妇儿手,开心
程一:深哥受伤的样子有种粗犷的男人味儿,想日
深哥: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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