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胚子
八月晚的锦城,空气中还漫着热气,路道两侧的野花开得烂漫,蝉鸣吱吱响个不停。
陶苒嘴里叼着小冰棍,看窗外的景色飞速而过,转眼拉成一道残影,表情有些发愁。
乔静妙拍拍她的肩膀,幸灾乐祸道:“莫慌,好死不如赖活着,出来混总得还的。”
陶苒才不理她,把冰棍咬得嘎嘣脆,前面正开车的司机抽空在后视镜里瞄了一眼,两个小姑娘背着双肩包,长头发的女孩子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却生了一双丹凤眼,眉眼皆是情,刚刚说话的就是她。
另一个小姑娘……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她剪了一头及肩的短发,五官精致,肤色白皙,娇娇嫩嫩,一点薄汗都没出。
在热的要命的八月,仿佛看她一眼都能降暑。
车子开了好一段,到了分岔口,乔静妙开口:“师傅,在这里停一停。”
陶苒总算有了反应:“……别停别停,继续开。”
她转头就掐上了乔静妙的脖子,“说好了陪我回家面对我妈的,敢跑我就掐死你。”
乔静妙忍不住笑:“小陶陶好凶哟,你这么凶,还怕你妈呀?”
陶苒捂紧自己的书包,表情哀愁,可以说是非常怕了。
她考了班上倒数第二,平均每科三十来分。
那个给她垫背的倒数第一还是因为急性阑尾炎缺了考,一领到通知书,陶苒就脚底抹油跑了。
和乔静妙跑到冰城去避暑。
眼看要开学了,她不得不回家。
一想到她妈那个冷飕飕的语调和那条“家法棍”,她就瑟瑟发抖。
希望乔静妙在,她妈能放过她,骂她的时候温和点。
乔静妙摸摸她的脑袋:“你这头小黑毛,剪了真可惜,原来多好看啊。”
陶苒说:“失恋了都剪头发的。”
“哈哈哈失恋个屁,恋都还没恋。
江烨小哥哥的小手你都没拉到过,更别说和人家恋了。”
乔静妙说完又打量了陶苒一眼,“长得这么俏,何愁那一颗草。
也是江烨没眼光,以后他不后悔算我输。”
陶苒总算笑了。
眼睛弯成月牙儿,特别讨人疼。
车子往山上开,山下是一片民宅,山上却有几栋小别墅。
陶苒家很有钱,不是那种传承下来的贵族,而是很难融入贵圈的暴发户。
在六岁之前,陶苒还是跟着一群泥猴子小孩一起玩泥巴的穷光蛋,六岁以后,陶爸走了运,陶家一夜暴富,陶苒就成了小千金。
乔静妙突然戳戳陶苒的手臂:“陶陶,看那边,那不是你们家的房子吗?”
陶苒家在山道下的小公寓有一套房子。
陶苒看过去,公寓二楼的阳台上,挂了好几件男孩子的衣服。
白色的衬衫,经风一吹,飘来飘去,恍然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感觉。
她眯起大眼睛仔细瞧了瞧,那几件衣服很眼熟的样子……
乔静妙恍然:“噢,那是我们的校服。”
陶苒睁大眼睛,校服?
车子已经开远了,她一回想,还真是锦城高中的校服。
那个房子怎么会挂校服?
没时间让她们想清楚,就已经到了陶家。
陶苒给钱下了车,看着一片小别墅就腿软。
“刚住,不要怂。”
“不怂!”
陶妈施施然下楼,看着客厅里的两个小姑娘,陶苒的“妈”字还没出口,程秀娟手上的鸡毛掸子就招呼下去了。
陶苒反应快,蹭的一下就起身,嗷嗷叫着满客厅跑:“妈妈妈,你听我解释!”
“疼!妈你下手轻点!”
“啊啊啊卧槽妈呀!”
陶苒满客厅蹿跳,程秀娟就跟在她身后追。
乔静妙:“……”她坐在那里,愣是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陶苒已经挨完了打,抽抽噎噎坐她旁边,眼泪汪汪的:“乔静妙,我要你何用。”
虽然是很悲伤的时刻,但乔静妙差点笑出了声。
这还不算完。
程秀娟眼睛一瞪:“陶苒苒,胆子巨肥啊,有那个本事就别回来了。
多厉害啊你,考两百多分的高材生,第二名啊。
你还知道疼,要是你身上有脸皮那么厚,就该子弹都打不穿才对。”
陶苒不敢反驳,怂得要命,头垂着乖乖受训,像只可怜巴巴的小鹌鹑。
乔静妙清了好几次嗓子,想帮陶苒说几句话,一想起程秀娟彪悍的模样,又默默咽了回去。
这就是暴富的后遗症。
程秀娟骨子里还留着普通妇女教孩子的习气,嗓门冲天洪亮,还特别重视孩子成绩。
她骂完陶苒,才客客气气给乔静妙打了招呼。
吃晚饭的时候,陶苒随口一问:“爸呢?”
程秀娟说:“死了。”
“……哦。”
陶苒的爸爸经常不在家,和程秀娟的感情就自然谈不上好。
但是他宠女儿,陶苒暑假跑出去玩也是他大力经济支持,所以程秀娟才气成这样。
老公不着家,女儿不争气。
她气得一口饭差点哽喉咙里,想到前几天的一件事才勉强把饭咽了下去。
“陶苒。”
“嗯?”
“前几天你爸从乡镇上接来了一个男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听说是他们县的第一名。
成绩特别好,150分数学,可以考满分。
人也长得端正,眉清目秀的,还懂礼貌。”
八月的夏,不知道是不是空调温度开得低,陶苒听得一阵冷意。
程秀娟说:“我琢磨着,他来得刚好,家教教你没有用,说不定同龄人教你就开窍了。”
陶苒差点没忍住说,孔老夫子教我都没用。
她把话憋回去,突然想到山道下那栋公寓,干净的白色衬衫。
“爸怎么会接他来?
他家里人能同意?”
程秀娟叹了口气:“那孩子挺可怜的,他是单亲家庭,七月份的时候,他妈妈生病去世了,他家就剩他一个人了。
听说是你爸同学的孩子,就接了回来。”
听起来很惨的样子。
冷气森森,沿着她白皙纤细的小腿往上攀爬,陶苒不但没听出其中可怜,还总觉得怪怪的。
“陌生人你们也往家里接?”
“陶苒苒!你现在连点善良的品质都没了是吧!”
“……”
“何况那孩子可懂事了,怕打扰到我们,主动搬出去住。
你不要以你那点小心眼揣度人家,我给你讲,你跟着人家好好学,要是再考倒数第二,你小心身上这层皮。”
陶苒要被气死了。
疑点这么多,也就她妈头脑简单。
这么惨的男孩子,怎么以前爸爸没有提过?
突然死了母亲接到家里来,还能温雅大方地应对程秀娟,给她留下了好印象。
一个小乡镇长大的男孩子,处处举止得体落落大方,把她妈的心拢得紧紧的。
陶苒觉得,他提出搬出去住,难道不是因为出去自由没人管?
越想越有可能。
哪怕还没见面,陶苒就对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没半点好印象。
她哼哼唧唧反驳:“也就你心大,我怎么觉得他听起来不像个好人。”
“就你是好人对吧!再多说一句吃完了你洗碗。”
陶苒一瞬安静如鸡。
吃完张妈把碗收了,问陶苒:“陶陶在冰城好玩不呀,瞧瞧这小脸都瘦了一圈。”
“挺好玩的,那里超级凉快。”
程秀娟回了一趟房间又下楼,把手上的钱包递给陶苒:“你们九月一号就要开学了,那个孩子心好,还答应抽空教教你,你就趁着这几天,给他买点东西知道吗?
衣服鞋子之类的,人家才转学过来,估计特别不习惯。
他没人照顾,我们就对他好一点。”
陶苒接过钱包,算是应了。
程秀娟斜了她一眼:“你头发真丑。”
“……”
……
洗漱完乔静妙躺在陶苒的大床上感叹:“你妈妈真活泼。”
“那送给你。”
“我怕疼。”
乔静妙笑着说,但她能感觉到程秀娟对自己的冷淡。
她不以为意,自己的成绩很差,还比陶苒大一个级,在学校也不算什么好学生,家长肯定不喜欢女儿交她这样的朋友。
乔静妙问陶苒:“那个男孩子,你明天去见见吗?
给他买东西?”
她说着,让陶苒把地上的大公仔递过来她抱抱。
陶苒弯下身抱公仔:“等几天吧,我总觉得他……”总觉得这个“别家的孩子”是个坏胚子。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地板上一个小玩意。
一个黑色的打火机。
爸爸的肺不好,戒烟。
她眯了眯眼睛,捡起来那个黑色的打火机,冰凉传入掌心。
这个小玩意仿佛在冷冷地向她宣告两件事:
第一,他来过她的房间。
第二,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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