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生子关头已安然度过,可齐布琛仍旧担心康熙会有后招。即便再怎么安慰自己,她仍旧忍不住慌张。
若是康熙要将她刚生的孩儿抱走呢?
难道,他们之间,还要重复德妃和四阿哥间的悲剧吗?
四阿哥也知道齐布琛心中所想,可是,他除了握着她的手给她安慰外,轻易做不出任何承诺。
老三蠢蠢欲动,老八被一撸到底,十四收了老八的人脉和关系,深得皇阿玛宠幸,成了突然飞奔而出的黑马。夺嫡斗争越发惨烈,他为了留住齐布琛,硬对着皇阿玛做事,各方面的压力,已经快要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若是皇阿玛真的要将孩子接走,他也已经有心无力了。他唯一必须做的,就是从皇阿玛手里保住齐布琛。无论是现在也好,将来也好,若是她不在了,没有了她的笑颜,没有了她的温柔相伴,没有了她不问缘由的支持,他不知道,他的人生会变得多么惨淡,多么悲凉。
他不知道,一直享受着温暖和包容的他,能否重新习惯孤独……能否,继续坚持下去。
出乎四阿哥和齐布琛的预料的是,康熙不仅没有将孩子带走,还在孩子出生的第二天就赐了名字――弘,以示恩宠。
按照排行,弘是雍王府里的七阿哥。
一个月后,四阿哥奉旨进宫。齐布琛怀孕的时候是在五十五年的八月,如今,已经是康熙五十六年六月了。
明明是热的让人闷得慌的天气,四阿哥却觉得,背后的冷气,在一阵一阵地往上冒。
进入乾清宫的时候,康熙正在看折子。四阿哥请了安,然后垂首立在一边,听着康熙将所有的奴才都遣了下去。康熙靠坐在龙椅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四阿哥。
他的目光中,有审视,有满意,有叹息,有愧疚,最后,所有的情绪全部消失不见,变得平淡。
“老四啊,朕的这些个儿子中,还是你最聪明啊。”
四阿哥一惊,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他立刻跪在地上,惊慌道:“皇阿玛谬赞,儿臣惶恐。”
康熙微微勾了勾嘴角,语气有些惆怅:“朕与赫舍里皇后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只可惜赫舍里皇后去得早,只留下了胤i一个幼子。胤i是中宫嫡子,聪慧异常,朕甚爱之,时时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胤i也没有辜负朕的期望,从容温雅,进退有度,少年有成。他的字,如铁画银钩,美难言尽,他的箭法熟娴,连发连中,且式样至精,洵非易至。他睿质灵透,夙夜勤学,学问渊通,洞彻书理,朕那个时候是真的十分欣慰,想要将大清的天下交给他。”
“可惜啊……”他狠狠地捶了下桌子,语气中带着怒意,道,“就是因为朕的宠幸,生生地将他逼到了风口浪尖。他的兄弟们,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用尽方法将他拉下,最后落得那样的一个结果。”
“你的兄弟中,老大莽撞,老三优柔寡断,老八只知道笼络群臣,老十四太过年轻,没有经历过失败,心性尚且不稳。只有你,比朕能忍,比朕更狠。”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四阿哥,轻声道:“这个天下,交到你的手里,朕才放心。”
四阿哥倏地抬头,惊愕地看着他,随即心中涌上了一股欣喜。他当皇阿玛除了太子以外,他们这些儿子,他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可事实上,皇阿玛是关心注意着他的!
越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越是需要冷静。在经历最初的惊讶,欣喜后,四阿哥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照如今的情况来看,皇阿玛对齐布琛的那些举动,不仅仅是因为对佟佳氏一族的迁怒了?
那齐布琛……
康熙双眼微咪,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突然厉声道:“作为一个帝王,心中必须将天下放在第一位!他要果敢铁血,不可让任何人影响情绪……”说到这里,他又放缓速度,轻声而冷酷道,“若是有了那个人,最好让他消失。”
四阿哥心中大惧,失声道:“皇阿玛……”
康熙逼视着他,轻声问道:“老四,你撑得起这个天下吗?”
仿佛强调一般,他又问了一句:“你能让大清繁荣昌盛,四方来朝吗?”
四阿哥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他慢慢收紧握成拳的双手,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撑得起这个天下!儿臣,能够让大清繁荣昌盛,四方来朝!”
康熙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道:“那么老四,你的侧福晋,就由你来安排。你跪安吧。”
四阿哥浑身一僵,却没有按照康熙所说地退下去,只是坚毅地跪在那里。
康熙眼中难掩怒意,问道:“你还有事吗?”
四阿哥缓慢而坚定地磕了个头,沉声道:“皇阿玛,儿臣自信能够撑得起这个天下,能够让大清繁荣昌盛,四方来朝,但这一切,与佟佳氏毫无关系。佟佳氏伺候儿臣十二余年,曾不顾生死救治儿臣,曾不论贫富荣耀进宗人府陪伴儿臣,曾日夜辛劳照顾儿臣,又为儿臣生育二子二女,对儿臣情深意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儿臣虽然更喜欢她一些,但佟佳氏一族,不会因她而有丝毫改变。儿臣心系天下,自是知道轻重缓急,不会因一个女人而影响朝政,请皇阿玛饶其一命!”
“混账!”康熙大怒,随手拿起一个茶盏就砸在了四阿哥头上。顿时,四阿哥额上鲜血直流。可他丝毫不顾及顺着脸颊低落在地地鲜血,仍旧只是笔直地跪在地上,毫不退却。
康熙喘着气,怒斥:“老四啊老四,你以为朕不知道,你这些年,单单只是宿在佟佳氏房里!你的那些侧福晋,格格那里,你去了和没去有什么差别!你看看这几年,你的后院里有几个孩子出生了!啊?你这和独宠有什么区别!爱新觉罗家这么多教训,难道还不够你吸取吗!只有除了佟佳氏,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帝王,你明白吗?”
看四阿哥仍旧只是笔挺地跪在那里毫不动摇,康熙更是怒发冲天:“老四,江山,和女人,你只能选一个!朕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到底要哪个?若是不放弃那个女人,你就趁早滚吧!”
四阿哥坚定地看了眼康熙,道:“儿臣相信,皇阿玛会和儿臣说这些,是相信儿臣能够挑起这个责任。天下安定,四海升平,这是儿臣一直以来的理想和志向。没有江山,儿臣也必定辅助新皇,实现这个理想。但若没了齐布琛,就算儿臣走上了那个最高的位置,陪伴儿臣的,也将只有一生的孤独和寂寞。皇阿玛,儿臣,不想一直一个人。”说罢,他缓缓地磕了头,然后起身,坚定地转身离开。
守在门外的太监和宫女,看到四阿哥头上的鲜血,都忍不住惊叫出声。李德全忙喝住他们,将四阿哥迎到了偏殿,让人去请了太医。
乾清宫里传出了康熙愤怒的吼声:“逆子!逆子!”
谁都不知道乾清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四阿哥忤逆康熙,被康熙砸伤,并轰出门的消息却如长了翅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八阿哥一党,十四阿哥以及病重在床的德妃,得知这个消息时,无不开心。
四阿哥只是让人止了血,擦干净了脸,就匆匆地回了王府。之后几天,他因身体不适,都没有再上朝。康熙对此没有一句话,只是脸色铁青,上朝的时候脾气明显变得暴躁,被迁怒的官员甚多。
齐布琛心中担忧,可无论她怎么问,四阿哥都只是握着她的手看着她,不吐露一句。她无奈,只能坐在四阿哥身边,静静地陪着他。
四阿哥原本以为,经过那一刻,康熙已经对他失望,放弃了他。可是没过几日,他突然又下旨召了齐布琛进宫。他面上毫无表情,心中却打乱,随意收拾了一下后,执意跟着进了宫。
到了养心殿后,四阿哥被李德全挡在了门外。
养心殿里只有康熙,周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显得十分空荡。齐布琛向康熙行了礼后,就依着康熙的话,侧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康熙的头上都是灰白的头发。他神情疲惫,眼神却十分锐利。
齐布琛垂着头坐着,只听见上方响起了康熙威严的声音:“佟佳氏,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齐布琛躬身,答道:“回皇上的话,奴才是三十一年出生的。”
康熙点了点头,沉吟道:“三十一年……如今,你也有二十五岁了。”
齐布琛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康熙长叹了口气,道:“佟佳氏啊,你聪明机智,心中有谋略,又是念过书的,识大体,懂进退,朕真的很欣赏你。你够资格做大清的皇后,只可惜……”
到了这样危急的时刻,齐布琛心中反而平静下来,没有了平日里的焦虑。她抿着唇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康熙继续说道。
康熙审视地看着她,继续道:“老四是个什么样的,朕心里最清楚。他雷厉风行,果敢坚毅,处事公正不阿。若是将天下交给他,朕也可以放心地去见列祖列宗了。只可惜,他太重情义,在你身上花了太多的感情。佟佳氏,你如今,已经是老四的软肋了。”
齐布琛心跳变快,脸色却毫无变化。
康熙的眼神复又变得锐利:“一个合格的帝王,他的身上,不能有任何弱点!一旦被拿捏住,后果不堪设想!再者,你佟佳氏一族已经有了两朝皇后,盛极必衰……这个道理,想必你也是懂得。”
齐布琛心跳地越发快了。康熙所说的话,一句句地在她耳边回荡。
她猜得没错,这一回,怕是在劫难逃了。
康熙看向一边,李德全端着酒,不知从哪里出来,走到了齐布琛身边。他不忍地看着齐布琛,将酒杯推向她:“瑾侧福晋……”
齐布琛颤抖着手接过那杯酒,眼中有泪光浮现。
酒中放了鹤顶红,她一闻就闻出来了。
喝吧,喝吧,趁着这个机会,远走高飞……以后,谁都不能再威胁你,谁都不能再掌控你的命运,你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可以享受自由,生命和自然!你才二十五岁,你还年轻,为什么要将大好的时光,荒废在这个吃人的地方?
喝吧……
齐布琛眼中不停地滚下泪珠,颤抖着将杯子缓慢地移到嘴边。
喝吧,喝了,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她走了,她的孩子们怎么办?
她深陷皇宫的弘昭怎么办,她还调皮不懂事的布耶楚克,萨伊坎,弘旷怎么办,她刚出生还离不开额娘的弘怎么办?
在这世上,除了阿玛和哥哥,她最割舍不下的,就是她的孩子们了。
齐布琛闭上了眼睛,手微倾,就将酒全部洒在了地上。
康熙惊愕地起身:“佟佳氏!”
齐布琛手一松,那酒杯就落在了铺着红地毯的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两圈。她睁开眼睛,跪在地上,道:“皇上,请恕奴才不能从命。”
“佟佳氏!”
齐布琛冷静地看着他,缓声道:“一个没有感情,没有弱点的帝王,给百姓带去的,也有可能是灾难。因为他没有弱点,冷血无情,所以他一个人一辈子高坐皇位,一个人一辈子孤孤单单,没有一个说话的人。当他变得暴虐时,没有一个人,可以制止他。”
“四爷重情重义,但他分得清轻重。他和您一样,心中只有天下。若是有一天,必须舍奴才而保天下时,奴才必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重重地磕了个头,道:“皇上,佟佳氏一族的事也好,有新皇后也罢,奴才都不在意,因为那些本就不是奴才该承担的,也本不是奴才所求的。奴才只求皇上再给奴才几年时间,让奴才看着弘昭成家,以后,奴才定不让皇上和王爷为难!”
“奴才求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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