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阴天,没有太阳,天地都带着土色。
顺着平坦的坡路慢慢向上走,右侧是林木,左侧是海洋。
身边都是游客,不是节庆,所以前来拜山的多是中老年人。
年迈的气息加上山寺的香火味,把普陀熏陶得更加祥和悠远。
虽然老年人很多,但步伐有力,虎虎生风,一个接一个地从白璐和许辉身边走过。
反正很闲,他们俩走得奇慢。
走到半路觉得前面堆得人多了,他们干脆在路边的石板凳上坐下休息。
山野间的汗水也带着凉意,许辉身体比较虚,汗出得很多。
“松开吧。”白璐说,她的手还被许辉拉着。
许辉淡淡看她一眼,白璐:“我拿东西。”
松开手,白璐察觉被他拉过的手掌也有薄薄的汗水。
白璐从包里拿出纸巾和水壶。
抽出一张给许辉,“擦一擦。”
许辉接过,白璐一边看着他擦汗一边说:“这回是真累了吧。”
许辉一听她忍着笑意的语气,纸巾也放下了,想要好好说道一番。
“白——”
一只小手伸到身前,手上是一个保温杯的杯盖。
“喝点东西。”
“……”许辉拿过喝了一口,“热的?”
“嗯,红花蜂蜜水,养胃的,你不要乱吃乱喝。”
许辉满不在意,耸耸肩,一仰头将杯里的水喝完。
水是温的,各种材料比例合理,清甜不腻,喝完了嘴里还有余香。
偶尔一转眼,白璐还是刚刚那副表情,手没有收回。
晃一晃。
小小的声音说:“看清了,这才是我的手。”
“……”
许辉刚刚的蜂蜜水差点没反出来。
深呼吸。
许辉刚要用暴风雨般的气概教育她,让她知道谁该听谁的话的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风。
风从背后来,带着海潮的气息。
自己的头发,和她的头发,都随着这阵风荡漾开来。
他看着她,蓦然间意识到跟白璐这样的人发冲简直就是浪费感情。
因为他永远也气不过她。
漫不经心地一乐,也不知道是想懂了还是想开了。
“怎么了?”白璐在一边轻声问。
他转头瞥着白璐。
白璐带着笑意,又问:“怎么了?”
许辉目光未动,单手过来,把盖子扣回保温杯上。
手撑在身后,许辉晃了晃脖子,白璐又要开口的时候,许辉道:“还想再说?”
“你——”
他拎了拎领口,斜过眼睛,对她道:“再说我可要想办法堵你的嘴了。”
“……”
怎么堵,拿什么堵,白璐默默坐了回去。
果然还是这样好使。
“走吧,歇得够久了。”白璐道。
许辉也觉得歇得挺久,久到现在浑身气血通畅。一把将白璐的包扯过来,单肩挎着,拉住她的手。
“走。”
他们跟着人流继续向前,忽然身边一个老奶奶的声音,“哎呦,观音!”
众人纷纷向右看去,浓密的林叶间,一个小小的空隙,真的得见高耸的南海观音像。
在这个角度能看见观音整个面部,因为庞大,所以即便距离很远,观音的五官也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观音通体金色,面容妙状安详,左手持法轮,右手结无畏印,慧眼俯视人间。
人群似乎都宁静下来。
“走吧。”白璐拉了拉他的手,许辉还远远看着。
“嗯。”
绕过树林,道路走到尽头,双峰山最南端的观音跳山岗上,南海观音像终于整体呈现在人们眼前。
“好高……”许辉仰头看着。
南海观音立像台座有三层,一共三十三米高,台基面积有五千多平米,白璐虽然在来之前查阅过照片和介绍,但是真身实境站在这里的感觉,跟看照片完全是两回事。
观音面颊饱满,眉如新月,大慈大悲,神韵尽显。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没有碧海晴空,黄天之下的观音更显庄严凝重。
白璐觉得自己的手被握得很紧,她看向许辉,后者发梢被大风吹起,眼睛半眯,露出的额头干净整洁,鼻峰俊秀高挺。
宽阔的台面上有很多合影留念的人,白璐和许辉看起来都不太喜欢照相。
“上去看看吧。”白璐拉了拉许辉。
“好。”
站在观景台上眺望远方,有海波和山峦。
海面上有几艘船,因为海洋太过广阔,它们在水面上像是静止了一样。
回到下层,观音后身有石雕墙壁,工艺复杂巧妙,吸引游客驻足欣赏。
风景很美,许辉和白璐找到一处稍偏的地方坐下。
“往这边点吧。”白璐招呼许辉坐到里面。“风太大了。”
风的确很大,而且是一阵一阵地吹,前面不远的开阔处每到起风的时候,旅行团的游客都紧捂住脸,丝巾帽子到处飞。
白璐他们坐着的地方只能看见观音的背影,和小半侧脸。
她微微发愣之际,胳膊被碰了一下。
转头,是一杯温水——许辉把她包里的保温杯拿出来了。
“喝一点。”
白璐接过喝了,许辉还想倒,白璐摇头说:“不用了,喝不动了。”许辉皱了皱眉,“你怎么吃喝都这么少,喂猫呢?”
白璐看着他,轻声说:“好养活。”
许辉给自己倒了两杯饮下,随即嗤笑一声,淡淡地道:“别说一个,十个你我也能养,信不信?”
白璐歪着头看他,“你以后要找十个么?”
“……”
许辉懒得回她,浅白一眼接着喝水。
她看他高昂着头颅,感觉在轻动的黑发下,有股干爽而年轻的傲气蕴藏其中。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许辉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低头,嘴唇泛着湿润的光泽。
“信还是不信?”他喝了半天,还在纠缠刚刚的问题。
白璐爽快地说:“信。”
他这才满意,抬起手揉了揉他喜欢的细软发丝。
风吹着海,吹着林。
波涛松涛层层滚滚,此起彼伏。
净土之上,似乎感情也变得无暇。
又或许这两个单薄的生命本就纯洁,风只是吹开他们人生旅途上的迷雾和峦嶂,而后向前一指,无声地说道——
看,路还有很长。
两人肩抵着肩,手拉着手,靠在清凉的石板,不由自主地倚着对方。
前面又刮了一阵大风,游客在大笑间拉住衣帽,姿态滑稽搞笑。
观音在狂风中纹丝不动,静静而立。
“该回去了。”坐了好久,白璐说。
时间掐得当真准,她话音一落,许辉的手机便响起来。
孙玉河打来的。
“你们在哪呢?”孙玉河道,“走了这么半天了。”
“在南海观音。”
“跑挺远啊!差不多往回走吧,我们得把晚上住宿的地方安排了,今天人这么多,万一订晚了没有位置怎么办?”
“怎么可能。”
“总之你快回来,我们都凑得差不多了,就等你们俩了,还在刚进山的地方集合。”
放下电话,白璐和许辉收拾好东西起身。
已经四点多了,太阳开始慢慢西沉,游客也比刚来的时候少了。
“走吧。”许辉牵着白璐往回走,“饿么?”
“不饿,你呢?”
“我还可以。”
“等回去了先找住的地方,然后再出去吃饭。”
顺着原路返回,白璐和许辉真的是最后到的。
皮姐问道:“你们都去哪啦!”
“南海观音。”
“我们也去了!”老三在旁边说,大刘背后出了一身汗,陪在她身边。“也是刚刚啊,怎么没看见你们?”
皮姐调笑,“哎,偷偷摸摸地躲哪去了。”
许辉大大方方地坐在石头上休息,剩下白璐一人,说:“就在观音后身,你没看到么?”
老三哈哈大笑,“逗你呢!我们就在下面晃了一圈,没上去。”
“……”
“走吧走吧。”作为唯二没有配对的旅行者,指望老幺安排是没戏的,孙玉河只能冒出头当指挥。
“我刚刚问过了,在普济寺那边住宿很多,离得也不算远,咱们现在过去吧。”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一边闲聊一边往普济寺走。
从回来之后,白璐更多的关照自己寝室的女生们。
许辉跟孙玉河走在后面,听她们说说笑笑,聊下午的见闻。
不一会不知道讨论到什么内容,几个人大笑起来,皮姐回头喊道:“许老板——!”
许辉正在跟孙玉河谈店里今后的注意事项,听见皮姐喊话,马上抬头,“怎么了?”
皮姐道:“等会找酒店你们找还是我们找啊?”
许辉抬抬下巴,“你们找。”
老三也转头喊:“那房间怎么分配啊!”
许辉:“……”
孙玉河在旁边乐,等了一会看许辉实在被噎得没词儿了,便出手解围,嚷回去。
“都注意点行不行?大庭广众像什么样子!”
女生们开完玩笑,嘻嘻哈哈地转回头接着聊天。
许辉还没说话,孙玉河胳膊肘推了他一下。
“干什么,还想呢?”他半开玩笑地说,“这问题还用考虑么?”手臂一展,把许辉肩膀搂住,朗然道:
“肯定是咱哥俩一起住啊!”
许辉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孙玉河拉着脸抽回手。
“真他妈的……”孙玉河撇着嘴,“天天腻着,不知道女人得吊着来啊。”孙玉河一摆手,定论道:“外强中干,白瞎你那张脸,给我得了。”
许辉手插着兜,微垂着头,“我回去就走了……”
“你怕她舍不得啊。”
孙玉河一瞪眼,又怕前面那贼精的女生听见,使劲压低声音。
“我告诉你许辉,这一点你还真得跟人家学学,要走就走,说留就留,厉害吧。”拍拍他肩膀,又道:“那女的心可比你爽利多了,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许辉垂眼,没有说话。
孙玉河看他那不争气的样子简直要气死了,指着许辉,“你就粘吧你,我看你这辈子是投错——”
话没说完,后颈又被掐住了。
“哎哎——哎!”孙玉河仰着头,“停停……停!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许辉一言不发地松开手,孙玉河捂着脖子,“你也就跟我厉害吧。”
揉了揉颈部,瞄向许辉的手,皮肤白皙,十指修长,关节干净又利落。
小声说:“手劲这么大呢……”
许辉没理会,走了一会,快到普济寺的时候,孙玉河又忍不住凑过来出主意。
“我看你还是没有安全感,要不这样,干脆今天晚上一不做二不休……”孙玉河目光深邃,右掌劈在左手手心上。
“你就直接给她办了!”
“……”
许辉看他一眼,孙玉河摸不清他的想法。
“行不行。”
“行不行啊,我真觉得这建议不错。”
“你一句话等会房间我给你安排!”
“你能不能给个准话……”
“……”
风轻吹,日西沉。
女孩在前面嬉笑,朋友在耳边絮絮叨叨。
许辉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心底涌出一种感觉来。
垂下抿唇,倏然一笑。
如蜻蜓点水,浮光掠影,异常温柔,可惜无人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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