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狼烟并不如预警关中时的那般浓郁,看其颜色应该是郡县地方发现了小规模敌军。
“公子,是否需要末将前往抵御?”
沈田子依旧蠢蠢欲动,而座下的王买德却轻微摇头。
刘义真马上会意。
“沈将军稍安勿躁,如今长安才是重中之重。在没有打探到赫连勃勃主力的情况下,切不可冒然出手。”
沈田子挺直腰板,显然还想辩驳,但却被刘义真制止。
“给前线发令,若是有超过五百人的敌军出现要立刻上报。若不足五百,则由郡县自己组织府兵抵御。”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长安的大军,能不动,就不动!
更何况...
刘义真和王买德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田子还有大用。
——————
就在长安中枢发号施令的时候,在北边的北地郡官府也忙碌了起来。
刚刚点燃狼烟的就有他们一份。
本地的府兵登高远望,发现了一支胡夏轻骑从东北方气势汹汹的斜插归来,这让很多人慌了手脚。
还好北地郡的郡守是由当地的郡望担任,倒也算是冷静。加上他们家族和傅弘之所在的傅家多有交集,也没什么投敌的意愿,反而是积极组织郡中士卒进行防守。
“快将武库中的床弩搬出来!”
“烧好金汁!”
“把石头都运往城墙!”
这郡守虽然不是什么善战之将,但守城之法却也了解个七七八八,在一番布置下,也算稳定了城内军心。
“来了!”
此时躲在女墙背后的士卒们看到了远处奔袭来的胡夏骑兵,一个个仿佛快要窒息。
这全因为他们都是今年才被征召入伍的新兵。
“李蛟,你躲我后面。拿箭好好射他们就行。”
“哈?”
城墙边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排在队列中,各自安抚以缓解内心的恐惧。
“没事,你我都是长安人氏。在战场上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
说话之人长的五大三粗,一副典型的关中大汉的模样,名唤周吉。而与之相对的则是略显娇小的李蛟。
李蛟自女扮男装入伍以来一直小心翼翼的,担心自己被人识破。
可她的身材莫说和本来就健壮的男子比,就是和一般的村妇相比也要小上两圈,所以之前西征的时候她根本没被选上,反而是被发配到了北地郡。
而那周吉则是纯粹的运气不好被调到北地郡来,他自幼有股豪侠脾性见李蛟和他同是长安府兵,也是给予了不少照顾。
李蛟好奇的伸出脑袋向城外看去:“周大哥,你以前见过匈奴人吗?”
周吉摇摇头。
“没有不过我听一些老卒说匈奴人残暴尤胜于羌人。”
仅这句话就够了。
羌人的残暴就让关中人民叫苦不迭,比羌人还残暴的家伙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两个干嘛呢!”
终于有长官发现二人的窃窃私语,二人连忙闭嘴不敢多言。
匈奴人越来越近,而且速度没有衰减之势,这免不得让守城之人一头雾水。
“匈奴人莫非要用头把城墙撞破?”
但很快,他们就明白这队匈奴骑兵要坐什么。
他们并未在郡城前有任何的驻留,而是直接跃马扬鞭绕开了城池!
不好!
北地郡守自幼生活在关中,自然知道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要破坏后方的村庄!”
虽然官府数天前就发布了公文要求各家各户抢收粮食,但因为时间太过仓促,还有不少田地并未完成收割。
更何况。
村庄的守备力量和郡城、县城相比完全就是渣渣,只有一些乡勇而已。
“郡守大人,怎么办?”
有蛰居在城内的北地郡小世家家主同样担心自己家的田地,乌泱泱的围到郡守府前面请求郡守出面解决。
但郡守的态度异常坚决:“决不能出城!这是骑兵惯用的骚扰战术,一旦北地郡城空虚,那我等才是真的大祸临头!”
还有世家想谏言,北地郡守干脆下令将郡守府大门紧锁,就是不理会他们的叫嚣。
但一连几天。
随着城外出现的匈奴骑兵越来越多,周围农庄的火光越来越多,还是有人沉不住气了。
一群世家的庄客集结在一起,拿着棍棒砖石来到紧闭的郡守府前。
“开门!”
“郡守在里面不管百姓死活啊!”
“天杀的!真的是狗官啊!”
这群人也没有过激的动作,就是在门口闹事,哭丧的声音大到穿透了整个郡守府。
“这帮混蛋!”
今天来郡守府轮值的正是李蛟这一队府兵。
“当初训练我们的北府兵校尉教导我们时特地说明了面对骑兵侵扰四周切不可轻举妄动,不然有危及中军之祸。这帮读了半辈子书的老爷门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李蛟身体不行,但脑子却格外聪慧。
训练时的教导她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此时她也理解郡守的命令。
让她疑惑的是为何自己一个训练了几个月的小兵都明白的浅显道理,这些老爷们怎么就不知道。
“唉。”
周吉听了李蛟的话叹了口气。
“他们有何尝不知道若出城救援会让郡城陷入危险的境地。”
“只不过在他们眼里,他们那几石麦子要比一城之人的性命重要的多。”
李蛟愤怒的挥动有自己两个高的长矛让围着的庄客退下。
见有府兵来赶,这些庄客明智的后退了几米远。
但等李蛟他们稍一挪步,他们便再次围来上来,对着郡守府的大门痛哭。
或许是他们的哭声太具感染力,让城内不少不明真相的百姓'也以为郡守是在避战。
而现在这个年代,睡觉还没个乡下亲戚?
一想到自己的亲戚会因为郡守的不作为而丧命,这些百姓也围了上来,怒骂着闭门不出的郡守。
此时的北地郡守面色蜡黄的盘坐在一间静室中。
可惜这静室挡得住外界的噪声,却挡不住他心里的烦恼。
“当当。”
静室的门被敲响,让北地郡守皱起眉头。
“是谁?”
“儿啊,是为娘。”
北地郡守这才起身将门打开,外面是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妇人。
“娘,你怎么来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
“还不是你的那几个叔叔,他们都让我来求求你,让你出城御敌。”
北地郡守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起来。
“娘,非孩儿不愿意出城,实在是城内府兵捉襟见肘。”
“儿啊,你莫要哄骗娘。他们都说城内少说能动员五、六千人呢。”
唉。
他露出无奈的神色。
“娘,我乃朝廷之郡守,非世家之郡守。”
“城里的士卒动一点少一点,那些我留下的士卒都是为了防备赫连勃勃突然来犯。这些兵在,我北地郡城就能撑到长安援兵到来,若这些兵没了,我北地郡城内数万百姓怕是无一活口啊!”
郡守苦口婆心的解释,但老妇人则留下了眼泪:“儿啊,非是我这老婆子逼你,实在是因为你三嫂还在城外庄园。”
“你三嫂在你年幼时可没少接济过你,现在你却见死不救,这让我这老脸该怎么和你三哥交代啊!”
老妇人越哭越伤心,到最后甚至跪倒在地上。
北地郡守也哭着跪倒在地上:“自儿担任北地郡守来,日夜为百姓操劳。听闻匈奴来犯,更是已经三日不曾眠,三日不能食。”
“如今吾等血亲在城外,但匈奴大军也在城外啊!”
“还望母亲莫要逼的儿不忠,更不要逼的儿成为这北地郡城的罪人啊!”
老妇人听完,指着北地郡守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话,最后一口气没上来更是晕了过去。
这下惹得郡守府是鸡飞狗跳,而北地郡守内心更是陷入自责。
“也罢,我就派我的亲兵悄悄去把三嫂她接来,不然母亲这样...亦是我这个儿子不孝。”
于是趁着夜色,北地郡守的亲卫便悄咪咪的出了城门。
不到两日,他们就将北地郡守的三嫂带来。
北地郡守的母亲总算是露出笑颜,而他自己也松了口气。
可不知为何...
这消息居然传了出去!
郡守不愿出兵御敌,却派人把自家嫂子接回了城!
这下直接惹得北地郡城民情激愤。
“狗官!”
“把我们的血亲丢在外面,自己却把自己嫂嫂接过来!”
“嘿嘿!嫂嫂?我看是养在外头的骚狐狸吧?”
“......”
无数恶语通过郡守府的墙壁传到府内,更有一些人已经开始向郡守府内扔起石子、秽物。
“吱呀。”
郡守府的大门终于被打开。
眼眶深陷的北地郡守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官服站在门口。
“呼。”
北地郡守深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诸位...”
“啊呸!”
“狗官!”
“和嫂嫂偷情的东西!”
北地郡守的千言万语在这一刻被堵了回去。
他面露悲色,闭上眼睛。
“诸位!”
这会的他气沉丹田,大呵一声。
“从今日起,我会派士卒前往城外御敌,还望大家...散了吧。”
他对着门前的百姓深深鞠了一躬,之后便转过身一语不发的走回郡守府,只把自己的背影和空旷的门檐留在身后。
得到郡守命令的北地郡百姓自然是欢呼雀跃起来,以为自己得到了莫大的胜利。
一队队装备精良的士卒从城内出发,赶到县城,赶到乡村,去驱逐那里的敌人。
就在北地郡城做出改变的数个时辰后,一封信件从北地传到了胡夏国都统万城,又从统万城传到了潼关的前线。
停留在潼关前好几日的赫连勃勃收到信件后二话没说,当即率领大部分骑兵北撤。
在潼关内的王镇恶看着赫连勃勃远去的旗帜,有些困惑。
“赫连勃勃这家伙懒洋洋的来到潼关前,什么都不干就待了几天便撤走,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将军...要追吗?”
王镇恶身边一个举着旗帜的士卒询问起他,而王镇恶仔细观摩了潼关下的敌军阵势直接否决了这一点。
“下面少说还有一万敌军,赫连勃勃布置的大营距离也刚好,若我们出城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骑马逃脱,现在反攻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平白伤了士气。”
接着,王镇恶回头看向问话的那个士卒:“张贵,放心。我一定让你亲手杀掉一个匈奴人!”
张贵开心的笑起来。
只是他的双手虽然稳健,举着的旗子岿然不动。
他的下肢却从膝盖处被截掉。
“将军,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把那帮匈奴人打的屁滚尿流的!你会成为卫青那样的大英雄!”
王镇恶哈哈大笑:“好!那你来当我的霍去病!我们要把匈奴人赶回大漠去!”
“一定!”
——————
三日后。
一支晋军小队营帐处。
李蛟面色煞白的在一条河边清洗自己的武器。
上面的血水以及衣服的腥臭无一不说明刚才的她经历了一场恶战。
“好些了吗?”
周吉适时的出现,从怀中掏出一些浆果:“吃点这个,胃里可能会好受点。”
“谢谢。”
李蛟接过浆果,放在手中轻轻揉捏起来。
但随即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赶忙将这些浆果收了起来。
“周大哥。”
“嗯?”
李蛟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靠在一旁的大树上。
周吉再回头时,发现李蛟已经开始不断的抽泣。
“孩子...”
“老人...”
“为什么匈奴人连他们都要杀害...而且还是用那么残忍的手段。”
周吉咬着嘴唇。
而李蛟还在抽泣。
“李蛟...”
李蛟没有回应他。
“李蛟!”
这会李蛟抬起了头,可猝不及防的就是一记耳光,让她眼冒金星。
“别哭了。”
周吉收回手掌,神色平淡。
“大老爷们,哭什么哭?”
“哭就能把敌人哭走?”
“你再这样,吾等就再也不是兄弟!”
李蛟红着眼,不顾脸上的红肿,死死盯着周吉。
“哭,哭不死敌人。”
“瞪,你也瞪不死敌人。”
“你以后成家了难不成也成天和个孬种一样在你婆娘面前嚎?”
“是男人,就多去杀敌人。保护好后面的家人,这才是纯爷们!”
李蛟恶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
“老子知道!”
周吉笑了起来:“这才对!”
“我这还有浆果你要不要?”
“滚开哦你!”
就在二人和好的时候,队中的其他人呆呆的看着远方的一束狼烟。
“那是什么?”
“狼烟吧...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
“是敌军大规模进攻!看那规模...少说也有上万!”
上万敌军!
所有北地郡及周边的士卒的内心突然凉了半截。
“快回郡城!”
离得近的士卒还有时间回去,而一些离得远的士卒只能看着那恐怖的狼烟心里犯怵。
李蛟这支晋军离郡城就有些远。
等他们想要回去救援郡城时,却迎面碰到了一支残破的小队。
那小队校官满脸献血,他哭丧着脸:“不要回去了!匈奴人已经把城围起来了!”
李蛟和周吉对视一眼,只感觉头皮发麻。
————
而此时的北地郡城内,早已混乱不堪。
外面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支匈奴大军。
最要命的还是这支大军的大纛是一面纯金龙雀大纛。
大夏龙雀。
赫连勃勃。
原本应该在潼关前的赫连勃勃如同插上了一扇翅膀,直接翻越到了北地郡面前。
这如果不是在做梦,就是赫连勃勃早有所准备。
“天王,北地郡内守军不过三千,我们现在有两万大军,可以放心攻城。”
“嗯。”
赫连勃勃风轻云淡的下达命令:“攻城!”
两万匈奴骑兵行动起来。
因为北地郡城周围的树木早早就被北地郡守下令砍光,匈奴人只能从数里之外的地方砍伐树木运过来再制造出攻城的器械。
在北地郡城的城墙上,北地郡守绝望的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匈奴骑兵。
“匈奴大军...真的来了。”
北地郡守周边的人也都以沉默相对。
城内的情况,大家都是清楚的。
若是没有派城内军队四处救火,北地郡城未尝没有守住的可能。
但现在...
“城内怎么样?”
北地郡守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问起身边亲兵。
“郡守,城内多是骚乱。”
“还有便是有不少世家家主带着礼物上前拜访...”
“呵。”
北地郡守眼里出现无尽的厌恶。
“派人去把城内的几家粮铺围起来!”
“郡守不可!”
有人连忙阻止:“那都是那些世家的产业,若得罪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得罪?”
北地郡守看了看城外的匈奴大军,眼睛内血丝迸发。
“告诉他们!那些粮食都是本官用来安抚百姓的!此外本官还要征用他们的庄客!”
他的面容几近疯狂:“如果他们敢阻拦,那便直接杀了!”
“城若破,本官会以身殉职。”
“但在此之前,本官会拉着他们给北地郡城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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