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又在练字了,以前是写隶书,一笔一划、一丝不苟,现在还是写隶书,却下笔若使刀剑,力透纸背。经常看楚公练字的阿姑看得出这是陛下的心乱了,当初女御被太后赐死,广达楼外命自己灭口宫娥时他也没这样过。
也对,那时难的是王世充要回朝,陛下苦思良策没有应对之法这才用计将其困在虎牢;眼下难的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带着一千部曲的罗将军算是有了兵,结果眨眼之间全灭。
心能不乱么?
这要是再遭受点其他什么别的打击,估计会崩溃吧,那时候大隋可就彻底完了。
“陛下,御膳准备好了。”宫娥进前禀报后便退了出去,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当今皇帝身边的老太监突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二十几岁偶有胡茬冒出的新人。但没人去说,与其平日里多嘴,倒不如等跋野将军询问时将这件事当成消息传递出去,起码还能多换两把金豆子。
杨侗继续挥毫泼墨,一个‘家’字已经写了过百遍这才收拢住笔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笔似游龙、气韵通贯的好字,老杨得意的回头,手中毛笔自豪的抖动了两下说道:“朕这字写得算是大有长进了吧?”
阿姑笑而不语,那罗士信自朝堂以后就变成了哑巴,等老杨再转身,好好的一个字上落着若大墨点,所有努力在这一刻全部付之东流。
还好,他心态够硬,将笔往一旁扔去,对那被玷污了的字迹看也不看,走向书房之外说道:“走,用膳。”
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三月中,初春,社定无期,只有花坛中草木盎然的些许翠绿,却不曾见南方归燕,为此,杨侗还特意看了看头顶,除万里无云外,再无他物。
也不知那窦建德可以拖住王世充几时。
他有些惆怅了,回到后宫端坐餐桌旁眼看着御膳没什么胃口,问道:“阿姑,有蜂蜜么?最近想吃点甜的。”
阿姑向外一看,自有尚食监的人进来答话:“启禀陛下,蜂蜜都拿来做糕点了,并未放入菜肴之内。”
杨侗也不强求,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边吃饭边说道:“阿姑,你说曾在楚公府伺候女眷,那这做糕点的手艺如何?“
“略通一二。“
杨侗冲着尚食监的太监说道:“自今日始,将所有蜂蜜交由阿姑。“
蜂蜜?
阿姑看着吃饭的杨侗实在想不通这位皇帝又想做什么,事实上这位皇帝想要做的事她就没想通过,包括那不停冒烟的小瓷瓶。
尚食鉴的太监低头应了一声:“诺。”伺候着皇帝吃完了饭,转身就前往外宫内史省,进门后几经禀报这才算见到了正在阅览前线军情的王世惲。
王世惲并没有王世充胖,可干什么都很认真的那股劲头一点都不比弟弟差,听手下人禀报说尚食鉴太监有紧急密报便赶紧将人让了进来,一见面,伸手直接在袖口掏出一把把金豆子:“公公,陛下可是又有什么需要?”
太监看见金豆子眼冒金星,嘴里的话不停往出冒,生怕对不起人家给的价钱:“禀内史令,罗士信将军没死,如今就扮作太监模样日日立于陛下身后。”
王世惲很镇定,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人和他通报一模一样的消息了,不过他还是每个都给了钱,对于这些小人物来说,求的就是财,若是人人满意,日后有了消息铁定第一时间来内史省。
“接着说。”他又将金豆子掏出几颗,放在了太监手中,一脸笑模样。
“陛下还、还……”他实在想不起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这才说了一句:“陛下说想吃蜂蜜做的糕点,太后身边的阿姑是楚公府里出来的人,又会做,让尚食监将所有蜂蜜都交给阿姑。“
噗。
王世惲笑出了声来,他怎么听着像是小皇帝害怕了,不是自己人做的糕点都不敢吃了。
挥了挥手,仿佛在将刚才的笑意驱散般问道:“还有么?”
太监摇了摇头:“没了。”
“公公,日后再有什么信息,常来常往。“王世惲这才下了逐客令,若不是最近小皇帝不老实,以他的身份,怎么会亲自应付这些太监:“看起来,陈国公小题大做了啊。“
太监走了,王世惲拿着今天所有收集的信息重新看了一遍,上面有宫娥送来的消息,称陛下练字时只写一个家字,还有刘太后那儿宫女送来的消息,称阿姑已经多日未归,一直就在陛下身边,加上刚刚的,王世惲琢磨了下,只将罗士信没死的消息保留,其他权当自己没听过,反正这宫内无用的消息太多了些,也不差这一个两个。
夜晚来了,来的那么让人无法拒绝,它先是用神秘将天色染红,再用阴冷把日光劝退,当彻底占据了这天地,方请出了娇滴滴的月亮女王。
杨侗就在窗口处看着,直看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才用无力的声音喊了一句:“阿姑,传女御。”随后,便是一声哀叹,仿佛是累了。
太监将女御送去寝宫,于宫外直等候到半夜才看见她们回来,据探听而来的消息称,陛下与女御沟通得十分顺畅,前前后后传递了很多内容,直至刚才方安寝入眠。
此时,阿姑依旧守在门外,对于那些太监来说,只要她在,就代表着陛下依然在,怕是这个晚上又要白守了,这小皇帝要是变老实了,不作妖了,自己还用什么换取金豆子呢?
女御离开后,太监依然没走,坐在寝宫外的台阶上用手托着下巴苦思冥想。以现在的局面来看,陛下根本就斗不过郑国公,哪怕太尉不在东都,段达那厮也不是好相与的,与其把心思放在忠君上,倒不如图些实惠,将宫内的消息换成银钱,送回家中改善生计。
至于陛下……太监回头顺着门缝看了一眼宫内,替他惋惜。
梆、梆、棒。
打更太监提醒着更时替换的走过,坐在杨侗寝宫门外那一位实在熬不住了,慢悠悠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均匀起来。
此刻,一直立于门前的阿姑突然睁眼,转身敲了敲合拢的窗框,说了声:“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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