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酒杯,宋撷玉缓步走到殿外,漫天大雪依旧下个不停,纷纷扬扬落在她头上、衣服上,酒杯里。
朱诚站在她身后低头又笑着重复了一遍,“请懿贵妃娘娘上路。”
“催什么催!投胎路上你还怕本宫抢不着位置不成?”宋撷玉回头斥了他一声,随即看向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谢俶,长叹一声道:“三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了,我知你厌我极甚,但我宫里一众人却无辜,万望在我去后你能保下他们性命。”
谢俶只定定看着她,一双漆黑眼眸毫无所动。
宋撷玉说完,垂眸看着手中酒杯,凉凉一笑一饮而尽。
喉间腥甜上涌,腹内更是绞痛无比,宋撷玉踉跄着跌跪在地,视线逐渐模糊,眼角余光只看到一玄色衣摆拂过,踏着漫天鹅毛大雪渐行渐远。
直至眼前彻底黑沉。
……
同年。
懿贵妃薨逝景阳宫,玄德帝震怒,下旨罢免宋氏一族官爵,责令永世不得归京。
*
平阳三十五年,冬。
到了腊月里,京城才下了第一场雪,来的晚却下的急,鹅毛般的大雪仅一夜便让整个京城银装素裹,到了白日里也依旧纷纷扬扬不曾停歇。
淮阴王府后院,丫鬟婆子在辛兰苑进进出出忙做一团,明明临近年关,人人面上却只有担忧。
前些日子府里大小姐跟着王妃去了梅山礼佛,结果染了风寒,回来就病倒了,病势汹汹连着月余都没能下得了榻,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结果昨儿夜里也不知怎的竟是开始说起了胡话,怎么叫也叫不醒,活像是被魇住了似的,吓得偌大府里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唯恐出了点什么岔子。
姜嬷嬷抹着眼泪坐在脚踏上握着的手,一迭声哽咽着唤她的乳名,“玉奴,玉奴莫怕,阿嬷在呢,玉奴不怕啊……”
床榻上,本是胡言乱语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不多时睫羽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神色犹自带着几分痛苦。
“玉奴,玉奴?”姜嬷嬷顿时喜极而泣,赶忙转头对一旁候着的采薇道:“快!快去通传王妃老夫人!快!再去请辛大夫来!快去!”
宋撷玉只觉头痛欲裂,脑海中庞杂的画面纷至沓来,耳边更是轰鸣不断,过了许久才稍稍好转,等她缓过神来时屋子里已经挤了个满满当当。
手腕被轻轻放回了被褥中,就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略带几分笑意的道:“郡主已经无碍,只是身子虚了些,好生补补将养些时日便可,日后可再不能叫受了寒,照顾仔细些。”
宋撷玉躺在床榻上目光空洞茫然的望着帐顶,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声音,多少年没听到了?
“多谢辛大夫!”
另一道柔和端庄的女声传来,倒是比她前些日子听的还要年轻许多,也更温和,充满了暖意,比后来淬了冰似的要好听许多。
后来外间又说了什么宋撷玉都没听进去,脑子里昏沉的,只觉得眼前这一切有些熟悉。
像是十年前她跟随母亲去梅山礼佛后那一场大病醒来后的样子。
正想着,帷帐被掀起,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雍容柔雅的女子面容。
“玉奴,可感觉好些了?可还觉着哪不适?”
宋撷玉偏过头看去,愣然,“娘……你怎么……在这?”
出口的声音嘶哑无比,牵连着喉咙一阵火烧火燎的疼。
“快别说话了,娘不在这在哪?你可是吓死娘了,不过出门一趟罢了,竟是病的这样重,娘都险些以为你……”美妇人眼圈泛了红,不忍再说下去。
宋撷玉眨眨眼,“我没死?”
“说的什么浑话!”美妇人嗔怒。
宋撷玉笑,泪珠从眼角滚落,艰难道:“娘,您不恨女儿了?”
美妇人嗔怪的神色转为担忧,“这是烧糊涂了不成?辛大夫不是说无碍了,”说着转头吩咐道:“姜嬷嬷,快快去将辛大夫请回来!”
“辛诉元?”宋撷玉轻声道。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美妇人转回头,“还记得辛大夫,瞧着也不像是傻得,怎的竟说胡话呢。”
宋撷玉突然死死盯着美妇人,嘴唇轻颤,眸中情绪翻滚,直把妇人看的心神不宁,探手要去摸她额头,却反被一只纤细瘦削的手给紧紧扣住。
“如今,是何年月?”
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几个字带着莫名的情绪,听的妇人不由心悸。
安抚性的反手将那瘦骨嶙峋的雪白腕子握住,美妇人蹙眉担忧道:“真是烧糊涂了,如今自是平阳三十五年,自打梅山回来起已病了月余,这会已是腊月了。”
“平阳三十五年啊……”宋撷玉怔住呐呐低语,许久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泪珠却接连滚落。
她,重活了。
老天真是……不长眼啊,竟然让她这样满手血腥之人重生,这算什么?
“娘,我好想你。”宋撷玉攥着美妇人的手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的说道。
李瑢莫名其妙却也欣慰的颔首温柔道:“娘知道,你且先好好歇着,把身子养好了再说,啊。”
宋撷玉看了她一会,乖乖的松手抿嘴儿微笑,“女儿听娘的话。”
她上一世就是不听话,最后才落得那般下场,都是自作孽罢了。
闭上眼没一会,宋撷玉便沉沉睡去,李瑢拿帕子替她把泪痕擦干净了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出内室,到了外间正巧赶上辛诉元背着药箱满身雪的进来。
“王妃娘娘,郡主怎的了?”
李瑢摇摇头,放轻了声音道:“玉儿方才醒来竟是一副不记事的模样,别是有什么别的毛病吧。”
辛诉元恭敬回道:“回娘娘,郡主许是昏沉的久了有些不记时日,等服了药再歇息一阵许是便好了,倘若仍旧有此症状小人再替郡主诊治。”
李瑢叹口气,“也罢,那就麻烦辛大夫了,嘉元。”
站在她身旁的大丫鬟应声上前给了赏钱,辛诉元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宋撷玉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屋外头雪已经停了,院子里梅树上积了一层皑皑白雪,星星点点透着花骨朵的红色,瞧着别样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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