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又急又慌:“刘大夫,您快讲呀,我家小姐到底怎么了?”
老大夫颤颤巍巍地收回了手:“侯爵夫人两年前小产之后,便患了下红之症,气虚血亏,阴损脾弱,近来忧思过虑,又受了寒气,病愈发地沉重,已伤及元气,昨日若非老朽及时施针,恐怕性命难保,至少须得静养三、五年方可恢复,但…但今日的脉象忽而转变,不浮不沉,和缓有力…竟…竟是痊愈了!”
他行医五十载,从未遇见过这般诡奇之事,权贵内眷的隐私,医者本不该过多打听,可他实在按耐不住好奇之心:“老朽斗胆,敢问夫人…是否服用过丹药或偏方?”
“从昨夜到今日,我家小姐只喝过两次药,全都是您开的方子…”鸿雁如实回答,蓦地灵光一闪,猝然清脆拍掌:“我知道啦!”
景栗一脸懵,还带着几分心慌:“你…知道…什么了?”
“去年我有幸在梦中得到过菩萨的指点!”鸿雁双手合十,满面虔诚郑重——
“菩萨娘娘说,只要我每日睡前默诵一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小姐您的病就能好起来,我谨遵神明之意,日日诵经祷告,果然得偿所愿!”
“啊?!…”景栗万万没有想到,小丫鬟的解释竟会是这般,虽然与真相相差十万八千里,但足见鸿雁的忠心和诚意,她当然不能讲出解怨事务所和重生一事,否则定然会被当成疯子,便将计就计道——
“对…没错!一定是你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菩萨真人才会保佑我,谢谢你,鸿雁!”
“小姐,奴婢哪里受得起您这声谢呢~”小丫鬟反而不好意思了,半跪下身道:“小姐就是鸿雁的天,您若有个好歹,那奴婢也活不成了!”
这不是一个人人平等的时代,为奴为婢皆是苦命人,小丫鬟不过才十五六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被困于深宅大院之中,艰难讨生活,跟着性情软弱的小姐,不知受了多少冤枉气,景栗作为现代人,难免对其境遇心生同情。
从前在剧组演丫鬟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惨到了极致,不过与真丫鬟鸿雁一比,她那点苦完全算不得什么,作为无名且无台词的龙套,站在固定位置打打酱油就可以,好歹每天都能领上两次半凉不热的盒饭。
景栗还未做好充分的准备,侯府宅斗大戏就拉开了序幕。
反派主角们皆在幕后摩拳擦掌,配角率先登场,打头阵探路。
大夫离开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矮胖婆子前来,行礼的动作虽是规规矩矩,可眼神之中并无敬重,语调还带着几分傲慢——
“老夫人听闻大娘子的病情好转,那请安还是依照从前的规矩,请您尽快更衣梳洗,前往寿福堂。”
鸿雁心直口快,见对方那趾高气昂的态度,便气不打一处来,据理力争怼了回去——
“刁妈妈,大夫前脚刚走,我连补药的方子都还没来得及送到厨房,您老就巴巴地赶来了,一句问候都没有,硬生生逼着我家重病初愈的小姐去请安,这哪像是传话的老忠仆,活脱脱是催命的无常鬼!”
刁妈妈被小辈奴婢数落一通,却面不改色,轻声一哼,冷冷而笑:“不愧是大娘子的贴身丫鬟,唇舌之上长刀子,真真是厉害得很呐,我这老太婆可不敢招惹,大娘子不情愿请安那就罢了,奴婢照实回老夫人便是。”
“刁妈妈且慢!”景栗喊住了那心机颇深的恶婆子,刻意放软语气道——
“鸿雁为了照顾我,昨日一夜未合眼,都累糊涂了,胡言乱语,多有得罪,还望刁妈妈大人大量,务要见怪。”
而后她一边用眼神示意一边说道:“鸿雁,还不快给刁妈妈赔罪!”
鸿雁直爽无心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迫于无奈不情不愿地违心认错。
景栗适时咳嗽了起来,还伪装出肺弱咳喘的娇弱模样,实际是在趁此时机思索应对之法。
近些年宅斗题材正热,她参加了无数次甄选角色的面试,永远都尽最大努力准备,如果有原著小说,她还会精读原作,以求更贴近人物,潜移默化之中,她把内宅斗争的三十六计揣摩了个通通透透,已达王者段位,连古风文言词儿对白都能张嘴就来。
她辛辛苦苦近五年,都没能得到一个像样的角色,怎料东方不亮西方亮,宅斗知识储备倒在穿越之中派上了用场。
这位刁妈妈一张口,景栗便知其为老奸巨猾的角色,若在影视剧之中,一般是最后一批领盒饭的反派配角。
宅斗小天才景栗慧眼明心,一眼便看透了套路式反派刁妈妈的险恶用心。
这位恶婆子妥妥是高手,两段话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了“无风起浪”与“以退为进”两大计谋——
刁婆婆先是仗着老夫人的势对她这位大娘子颐指气使,目的不是狐假虎威抖威风,而是为了无风起浪、挑拨事端。
鸿雁牙尖嘴利,骂的句句在理,奈何这丫头的技能偏科过于严重,虽然忠心与勇气值爆棚,但是情商值与智慧值双双不及格,头脑一热就跳入了对手所挖的深坑。
宅斗重要原则之一为——真理掌握在得势者的手中,谁有势谁有理。
像刁妈妈那般有强大靠山的老奴仆,在府宅之中的地位可不低,年轻的主子们都给她留三分薄面,仆从大多唯她马首是瞻,妥妥是侯府中的“得势者”。
与之相比,怨灵苦主大娘子金莲则是不折不扣的“失势者”,遭到府宅上下的一致轻视,连奴仆都敢肆无忌惮地折辱她,顶着最闪亮的光环,却沦落至侯府食物链的最底层,真真是人间惨剧。
一出这院子,刁妈妈势必会添油加醋地大肆宣扬遭鸿雁羞辱一事,侯府中人当然会一边倒地谴责小丫鬟欺老犯上,进而非议大娘子软弱无能、驭下无方,到时候一盆又一盆脏水泼来,她们主仆二人纵然浑身张满了嘴,也解释不清真相,因为根本没有人在乎真相。
要想破这“无风起浪”的局,须得用装聋作哑的法子,任对手上蹿下跳、疯狂作妖、掀风起浪,我自岿然不动,没有人配合,单凭刁妈妈那恶婆子一人表演,即便将一把老骨头折腾断了,也扑腾不出半分浪花。
但是,不冷静的鸿雁却着了对手的道,景栗为了补救,只得命其道歉赔礼,竭力避免不必要的风波。
刁婆婆用的第二招,是以退为进,她假装敌不过鸿雁的毒舌攻势,表面退让,实则心里憋着大坏招。
到时候事情闹大,两方对峙起来,理亏的一定是鸿雁,刁婆婆搞不好还得当众表演一出哭天抢地的委屈戏码,显得她比窦娥还冤,以此把鸿雁这个忠心的小丫头逐出侯府,到时候景栗可就成了孤家寡人,根本无法完成帮怨灵苦主报仇雪恨的任务。
刁妈妈一把年纪的人了,颇有“浪后”属性,孜孜不倦挑唆风浪:“大夫说大娘子的身体大好了,可您却仍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真不知道该相信谁呢~”
鸿雁险些又落入了陷阱,景栗重重捏住她的手,蹙着眉头以犀利眼神示意其安静。
景栗敏锐意识到,自己眼下正处于完全被动的局面,要想破局,必须剑走偏锋,在这关键时刻,爱看鬼片的她灵感迸发,即兴表演,现编了一段灵异故事——
“即便我只剩下一口气,也得去向母亲大人请安呐~”
她捂着胸口,刻意用气若游丝的喘音讲话,这样的调调和鬼故事很相配,可平添三分恐怖感,听者大多会恍惚心惊,她所说的“请安呐~”三字,莫名像是女鬼的经典颤音出场语——“拿命来~”。
景栗继续道:“昨夜我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在睡梦之中,朦朦胧胧听到阎王爷讲了不少事,说什么侯府之中虎狼蛇蝎齐聚,不少人把我这位大娘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暗暗在我的饮食之中下毒,至于下毒的人究竟是谁…”
说到这里,她刻意顿了顿卖关子,一边揉着太阳穴装头痛,另一边悄悄观察着刁妈妈,那恶婆子果然老脸煞白。
高门大户内眷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主子无须亲自动手,脏事都是交由心腹下人去办,景栗猜测刁妈妈就是替侯府老夫人下毒谋害金莲的工具人,所以在言词之中暗暗试探,算是赌了一把。
景栗开局的运气还算不错,她从那恶婆子的面色便可看出,这一次赌赢了。
刁婆婆无疑是老手,下毒暗害的事她从前想必做过不少次,总体状态相当镇定,只是脸色有变,她追问道——
“阎王爷讲出的下毒之人究竟是谁?”
“我现在脑子一片混沌,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一时想不起来,反正心里不安得很,须得向母亲大人好好说道说道,最好再把侯府上上下下都彻查一遍,务必得把藏毒下毒的歹人抓出来严惩!”
刁妈妈当然不希望此事闹大,道:“鬼神之说,不可尽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景栗用绵里藏针的方式回怼,并以自言自语之态感叹道——
“俗话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这辈子只行善不行恶,即便被歹人害入阴曹地府,也照样能还阳康复,而那些恶行累累的歹人,即使日日烧高香拜菩萨真人,也逃不过因果报应,必入十八层地狱,入刀山、下火海、受油煎,永世不得超生!”
这一段话,并非无心之言,而是景栗所下的宅斗战书。
在与刁妈妈以唇舌交战的过程之中,她已然下定决心,管那解怨事务所是什么魔鬼机构,只要有一线重生的希望,她都得搏一搏,说不定魂魄重归躯体之后,她的命运就会发生奇迹般的逆转,成为一条大红大紫的真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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