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曲 山雨欲来风满楼
山雨欲来,风满楼。
家中竟已是水深火热。
恩静一踏入家门,就看到已经在二楼深居了好些天的婆婆和阮生竟齐齐来到了一楼大厅。
两人面色严肃地坐到沙发上,听着凄凄哀哀的哭诉声萦绕在厅里——
那是硬要留下来的不速之客何秋霜,只听她凄凄哀哀道:“我也不想在这关头说这些的,可她带着那姓颜的去搜我的房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伯母、阿东……”
恩静与marvy相视一眼,疑惑呼之欲出:这么快?
她们前脚刚离开酒店,何秋霜后脚就得到了消息?
里头何秋霜还在说:“其实我也不是想要讨什么公道,就是觉得她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恩静已经来到了她身旁,镇定地,严肃地,口气里一丝丝理亏成分也没有:“那么请何小姐你也好好解释解释,”声音倏然插入这满室凄哀里:“为什么初云的手机会在你的房间里!”
瞬时间,满厅死寂。
一句话以原子大爆炸的形式在这人群中炸裂开来,所有人都怔住了。
直到秀玉站起身:“你说什么?”
声音那么惊,惊得竟有了难得的崩溃:“恩静,你刚刚说了什么?
!”
恩静将手机从包包里拿了出来,放入秀玉颤抖的掌心:“妈咪,刚刚清洁部的员工在何小姐房里搜出了这个。”
黑色的,长方形的,如同砖头的诺基亚最新款,机身上还挂有初云最喜爱的小链子,背面还贴有初云的照片。
秀玉怔怔地看着它,好半晌,突然腿一软,整个人跌回到沙发里。
而恩静已经转向了何秋霜:“昨天早上我往这只手机上打了无数通电话,其中前两次是被人按掉的。
何小姐,那个人就是你吧?”
一时间,大厅静寂如死。
是的,是了,所有人全想起来了!那一天早上,明明恩静还往这只手机里打了那么多通电话——通了,全通了!可全被人按掉了!
可那时候,初云不是已经遇害了吗?
秋霜大半天后也反应过来了她的意思:“你说什么?
陈恩静,你别信口开河啊!这怎么可能!”
她霍地站起身,和秀玉的一起一落间,看上去竟那么滑稽。
恩静没有回应她,反倒是marvy冷笑着,走到到秋霜面前:“怎么可能?
是啊何小姐,我也挺纳闷呢:已经死去了的初云的手机,怎么可能会藏在你的枕头里?”
转头再看向阮东廷,见他正一脸比方才更甚的严峻,marvy说:“阮先生,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你妹妹的手机就藏在这女人的房间里,而我和恩静看了一下午的监控,发现从那晚到现在,阮初云就从没进过她房间!这么蹊跷的事,阮先生你说,是不是很有必要好好查一查呢?”
“胡说!”
何秋霜尖叫了起来,慌乱地转向阮东廷:“阿东你要相信我,我是不可能骗你的你要相信我!”
“是吗?
不可能骗他?”
可旁边却有人笑了一下。
声音轻轻,笑意讽刺——是,竟是素来温和柔弱的恩静!
阮东廷还坐在那,还没有回应,她已经迈开步伐,一步一步地逼近秋霜,那一双眼,竟凌厉得完全不像平日里的陈恩静:“那次在酒店,我带了一羹养胃汤却被你中途截下,拿到办公室告诉他,说这是你熬了一个下午的成果;王老板的六十岁寿宴上,你故意在我敬酒时踩下我礼服的裙角,却对他说你很同情我;那一次我发烧到三十九度,他在医院陪我打点滴时你说你尿毒症发作,硬生生将他催走,可‘阮氏’所有员工都看到你那天下午还和初云去铜锣湾购物——还有呢?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说那三十万的支票?
说那条钻石项链?”
“你……”
“可真正重点的,我还没说到!”
她已逼至她眼前,明明是娇小细瘦的女子,在高挑的何秋霜面前,却像是被灌入了无限强大的气场。
全场鸦雀无声,唯她站在何秋霜面前,面色森冷地,带着从来也不曾在她脸上出现过的盛大的怒意:“大家不是都说厨房的监控器是初云偷装的吗?
你何秋霜不也告诉所有人说是初云和报社联手做的吗?
可你知道初云离家前一晚告诉我什么吗?”
满堂寂静,所有人,所有人的眼都凝在这女子巨大的盛大的浩大的怒气上,她说:“初云告诉我,安装监控器的人——姓何名秋霜,现在,何秋霜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几乎停滞的气流,在这方空间里艰难地移动着。
全场静寂。
直到她面前爆出一声尖叫:“你胡说!”
战火被点,连绵直至最高潮!
“你胡说!怎么可能是我装的?
那阵子我根本连踏也没踏进过阮家!”
“所以你想说,是初云冤枉了你?”
“初云根本就不知情!”
“那如果连你爸也承认了呢?”
“你说什么?”
秋霜愣了一下,口气忽然之间,就沉了下来:“你说谁?
我……爸?”
那么那么地错愕,就仿佛……她真的是无辜的。
周遭的旁观者似乎还没弄明白这剧情。
隔岸观火,不过是几秒钟时间,彼方剧情已经天翻地覆。
恩静冷着眼:“对,你爸!”
“怎么回事?”
终于终于,有旁观者的声音插入了这片低气压中。
是阮东廷。
回头过,就见他紧凝起一对坏脾气的眉,在听到恩静的话后:“你说,监控器是秋霜安上去的?”
“没有!根本不是我……”
“闭嘴!”
他却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一双暗邃黛黑的眼只死死定在恩静脸上。
然后,听到女子冷静而肯定的声音:“是。
初云离开的那晚把我拉到她房里,非常清楚地和我说,何成曾经拜托过她,要替何秋霜保密!”
森冷的气流缓缓流淌在周遭,寒意侵蚀人心。
一派死寂中,只有秋霜的声音徒劳地持续着:“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住嘴!”
可突然,身边突然又爆出一声吼,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是秀玉!
此时的她正红着眼,一双紧紧抓着手机的手不知是因为怒还是因为惊,止也止不住地发抖:“我告诉你何秋霜,不管有没有、不管监控是不是你装的,现在要是让我查出你和初云的死有一点点关系……”
“不可能!”
秋霜急得眼泪都出来,“伯母,我怎么可能伤害初云,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那天不小心把王阿三的事说漏嘴、害初云被赶出去我已经很自责了,怎么可能再去伤害她?
她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啊!”
可秀玉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动容,只冷着声吩咐管家:“张嫂,送何小姐出去!”
“不!不,伯母!”
秋霜一听,慌了神:“我不走!伯母,我一定要留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阿东——对,阿东!”
说到这,她突然一个转身,又奔到阮东廷面前:“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清白的,这次我真的是被冤枉的,阿东……”
可她所求助的男子却是眉头紧皱。
“阿东!”
“好。”
声音不高,却遽然炸开了每个人脸上的震惊之色:“妈咪,让她留下来吧。”
低低沉沉,却字字清晰。
“东仔!”
“阮先生……”连恩静也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可没用。
话音落下,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长腿一跨,旋身离开了阮家。
阮东廷去哪,没有人知道。
只是这天在很晚时他才回来,身后跟着个连楷夫。
已是夜深人静时,cave到秀玉那儿去慰问了一番后,便和阮东廷窝进书房了。
两人也不知说什么,说到凌晨快一点,阮东廷才回到房里。
大概是怕吵醒她,他在一楼的浴室里洗了澡才进来,哪知推门而入后,却看见恩静还躺在床上写着些什么。
见他进来,她也没出声,只是一双眼习惯性地往他头发上瞥去,见他的发还半湿着,便下了床,到梳妆镜旁取出吹风机。
从头到尾如同往常,只不过那张洁净的脸,他细看下去了,便察觉得出眉宇间添入了丝忧郁。
嗡嗡风声如常响起,男人的眼透过镜子紧紧盯着女子素净的面容。
许久,才平静地开口:“怪我吗?”
她的动作顿了下:“没有。”
“是吗?”
恩静无言了。
没有吗?
明明,不是没有的,否则自他开口让何秋霜留下来后,她不会满心难过。
尤其今天晚上,当他撇下这个烂摊子独自出去,而何秋霜那女子就凭着他一声令下、死赖在阮家时,恩静胸中的失望一阵阵腾起,却无处诉说——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她的丈夫却还护着那嫌疑人,她该去和谁说?
阮生没有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抽过吹风机,扔到一旁:“恩静,死的那个人是我妹妹。”
言下之意太明显:死的人是他妹妹,所以他这当哥的,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是这意思吧?
没错吧?
可是啊——
“可是啊,现在有嫌疑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的’秋霜,不是么?”
“你想说什么?”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哀怨:“如果有嫌疑的那个人不是何秋霜呢?
如果安装监控的人不是何秋霜、如果最后一个与初云见过面的不是何秋霜呢?
现在,那个人应该已经被你押到警局了吧?”
哪容得了她还在这家里逍遥法外?
可阮东廷却说:“是不是她都一样。”
“是吗?”
“是,”他的口吻那么肯定,“恩静,你所说的‘嫌疑’,证据并不充分。”
“连初云临死前的话也不充分吗?”
“恩静!”
“算了,再说下去也不会有意义了。”
明明初云的手机就落在何秋霜房里,明明手机显示初云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打给何秋霜的,明明何秋霜的谎撒了一次又一次……
可她是何秋霜啊,怎么会一样?
轻轻地,她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抱歉,还约了marvy谈事情。”
已是凌晨,其实marvy哪还能陪她谈事情?
不过是借口逃离而已。
不过是,这么多年了,她始终也学不会在他面前发脾气而已。
果然marvy的房门早已经紧闭,原本恩静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敲门探探她是否入睡了,谁知一走近,便听到里头传来压抑的声音——
“滚出去!”
是marvy。
“不。”
玩世不恭的笑声——竟是cave!
恩静瞪大眼,而很快,又听到marvy低吼的声音:“这是我房间!”
“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干妈家的房间吧?”
“shit!”
“嗯?”
“你怎么这么无耻?”
“无耻?
为了你无齿算什么?
我还无眼无鼻无心呢……”
果然花花公子并非浪得虚名,恩静几乎想象得到好友怒气冲天的样子。
可这回,她只是无声地笑了笑,不打算进去“劝架”了,一个人转身沿着深长走廊,下了楼。
满室昏暗,只于一楼的墙角开了展昏黄的壁灯,恩静一路摸黑到地下酒窖。
这是整个阮家大宅里,除了书房外,阮东廷最宝贝的地方。
里头的酒除了那些自异乡空运过来的之外,大半为阮生亲手所酿。
数量那么多,香气那么浓,以至于整个幽暗空间里,似藏了无数欲说还休的旧情。
恩静坐到了酒窖中央的圆桌旁。
也不知多久,门口突然传来了一把熟悉的嗓音:“你忘了带这个。”
不必回头也知这是谁,这样低沉的嗓音,在这样孤寂的夜里,除了阮生还能有谁呢?
尽管没有回过头去,可耳朵也敏锐地听到了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直到鼻息间被灌入熟悉的古龙水气味,她方抬眼,看到他手中握着两只剔透的高脚杯。
是,来酒窖怎么可以不带酒杯呢?
“还不睡?”
她问。
阮东廷没有回答,只一双魅黑瞳眸定定地看着她。
在这万赖俱寂的只亮了盏昏暗小灯的酒窖里,那幽深瞳眸子如同一泓深潭,立意要引她坠入。
而她也的确坠入了,不过是一分钟时间,大眼慢慢地抬起,泅游至那一泓深潭中。
然后,听到他说:“我过来,是想和你一物换一物。”
“什么?”
那两只杯子在他手中轻轻晃动,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在黑夜中愈发清晰。
阮东廷说:“用我最新酿的酒,换你的信任。”
恩静愣了愣。
“相信我,并没有偏袒任何人。”
他已经坐到了她旁边。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酒窖里正绕着浓郁的香,剔透酒杯就在她眼前。
恩静垂眼看着那两只杯子:“你来酒窖之前,想过被拒绝的可能吗?”
“没有。”
呵,这就是了!
就他这性子,嘴上说“想一物换一物”,其实哪里是“想”?
他根本就不会允许她拒绝。
“第三列全是最新酿的葡萄酒,酒杯在这里,一旦你的手碰到它们,我就当刚刚的建议成交了。”
而她不过是迟了两秒没接,那酒杯已经被递到了她眼前,递到了离她的手那么近的地方。
“你会允许我不碰它们吗?”
“你说呢?”
恩静苦笑——你看,还能有其他选择么?
接过酒杯,在那双深长的黑眸下,她起身,缓缓移到了第三列酒桶前。
其实认真说来,这女子也是美的,不似秋霜的浓烈,不似marvy的冷艳,她的美从容宁静,如月光,只是从来从来,恩静也不自知。
阮东廷就坐在圆桌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妻子,看着她走到第三列的第一个酒桶前。
可不知为何,就在这时,她的背部突然有一瞬间的僵硬,阮生方要开问询问,却见她又恢复回平常,只是身子微微往第二个酒桶移了移,看看左边的,再看看右边的:“是哪一桶啊?”
“一整排都是。”
这笨蛋,刚不是说了么?
“两桶都一样吗?”
她还在左看右看。
“一样的。”
“哦。”
她应了声,又磨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盛了两杯酒过来。
只是走近了,阮东廷才觉得恩静面上似添入了丝异常。
“怎么……”
“其实何小姐住进来,我也不是不介意的,”结果他刚开口就被她打断了,印象中怎么也不可能从恩静口中出来的话,竟在这时,她的声音逸出了她的口:“还记得吗?
在酒店过生日的那晚,她甩了我一巴掌,那处至今还隐隐作痛。”
阮东廷眼一鸷。
恩静又接下去:“还记得我说过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是结婚那天,你忙着思念你的秋霜,连交杯酒都没有和我喝过。”
他瞳仁中微蓝的光愈发深沉了,一双眼紧得有些过分地,盯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半晌,他才开口:“现在补上,还来得及吗?”
她微笑,举起握着酒杯的那只手。
他亦将身子前倾,握酒杯的手勾过了她的,英俊的面孔挨近,再挨近。
然后,听到她几不可闻的声音——
“那边,有监控。”
第二次了。
就在他家里,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前后相隔了几个月,竟再一次地,发现了监控。
而且,同样是x—g——那一种非比寻常的、携带录音功能的、十米开外的人连毛孔都拍得清清楚楚的……在阮家出现过一次的监控器!
若不是事态严重,阮东廷简直要花一整晚时间来感叹恩静的聪慧——竟然在发现了监控器后不动声色,竟然连“交杯酒都没有和我喝过”这么荒唐的话都说得出来——呵,怎么会没有喝过呢?
新婚那晚,她说这是闽南结婚的旧习俗,坚持喝了一杯;去年她生日,两人又在酒店里喝过一次……
等等,慢着——生日那晚,两人在不知名人士的监控下喝了交杯酒,难道说现在……
电光石火间,他也反应过来了,所以才有了那一句“现在补上,还来得及吗”。
夫妻默契,原来如此。
原来,两人竟有了这样的默契。
“我很怀疑,这只监控和去年在厨房发现的那只有关系。”
回到房间后,房门一关上,恩静便这么说。
“不用怀疑,绝对相关。”
阮生的口气很肯定。
恩静却突然不吭声了。
“怎么了?”
阮生想起下午的闹剧,又问:“现在你还坚信监控是秋霜安的吗?”
哪知恩静的想法却与他南辕北辙:“其实我也正想问你:现在,你还坚信监控不是何小姐安的吗?”
她刚入住,家里就又多了个监控——重重疑点全指向这女子,事实已经这么明显地浮到水面上了,可这人却执意要闭着眼,不肯看清。
“阮先生,初云是你妹妹。”
“正因初云是我妹妹,所以这件事更不能马虎——两只监控前后相隔那么久,恩静,你觉得秋霜是那么有耐心的人吗?”
她轻笑了一下,无话可说了。
你觉得秋霜是那么有耐性的人吗——不过是两只监控的时间隔久了些,需要上升到“耐心”的层次吗?
说穿了,不过是因为那人的名字叫“何秋霜”吧?
她微讽地勾了下唇角——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一眼,她转身,直接走进浴室里。
“陈恩静!”
可谁知这动作却触怒了他。
那浴室门才刚关,她才要脱衣洗澡,却突然间,“砰”的被人推门而入。
恩静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脱到胸口的衣服又速速拉下来:“我要洗澡!”
“然后呢?”
“然后你出去啊!”
“出去做什么?
又不是没看过。”
真是……这人怎么这样啊?
她拉下衣服重新穿好:“要用你用吧。”
脚步一抬又要出去——是,反正家里也不是就这一个地方能洗澡。
可她刚与他擦肩,纤腕却被这人一拉,然后整个人被拖到他跟前:“没说清楚之前不准走!”
“说什么?”
“说你见鬼的这是什么态度?”
“我的态度?”
“我话还没说完你就甩脸走人,陈恩静,这就是你对待先生的态度吗?”
恩静张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对,简直不知该怎么来反驳这个人!
她是什么态度?
她说了那么多,他每个字都不听,好了,她认输了她逃避了她去洗澡了,他却说她这是什么态度?
“说啊,你这到底是什么态度?
意见不和就甩脸,陈恩静,我对你太好了是吗?”
她原本面上还无风无浪,可听到这句话后,却蓦地,笑了:“你对我好吗?”
难得的微讽悄悄染上她眉角,“房里一个,外面一个——阮先生,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吗?”
marvy甚至都搬出“齐人有一妻一妾”的老话了,他这算是“对她好”吗?
阮东廷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句话。
可不知为何,原本满脸的怒火在这句话之后,竟莫名平息了。
“所以,这就是你坚决要认定秋霜有罪的原因?”
她失望地垂下眼:“如果你觉得是的话,就是吧。”
身子再度移向浴室外,这一回,他没有再用力了,好轻易地,她便挣开了他的手。
纤影幽幽,移向房内。
拿了一列换洗衣物打算另择浴室时,恩静又在门口顿了一下:“阮先生?”
他应了声,自认定了她的别扭是因为吃醋等俗到死的原因后,那张脸不知怎地,就没那么臭了。
可谁料她接下来的话却是:“晚上你睡书房?
还是我睡客房?”
“……”他愣在了那里。
“wow~谁一大早脸就这么臭?
活脱脱的欲求不满啊!”
让贱嘴连楷夫住到他家里果真是愚蠢决定里的vip!
第二天一早,当阮东廷一脸乌青地从书房出来时,就遇上了正春风得意地从marvy房间出来的连某人。
那奚落的声音简直和连某的满面春风一样刺眼:“怎么?
有房不睡睡书房,昨晚被恩静妹妹赶出来了?”
更窘的是那边的房门也正好“咔”一声,被打开了,那罪魁祸首走出来,看到两人正站在走廊上,也没说什么,只是朝这边点了下头:“早……”
可还没“早”完,阮东廷就臭着一张脸下楼了——完全视她为无物!
昨晚当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被她说出来之后,他到底是太震惊以至于怀疑自己听错,还是什么见鬼的原因,总之那一刻,阮东廷就在浴室里愣了好半晌,直到她走到门边,声音淡淡地飘过来:“那就我睡客房吧。”
他才真正地彻底地反应过来——睡客房?
堂堂女主人跑去睡客房?
这女人竟敢以退为进,真是翅膀长硬了!
他冷着脸在她开门之前从床上抽出了自己的枕头,冷着脸甩门而出,冷着脸走到书房里那曾经睡了好几年的折叠式沙发前。
从那一刻起,再也没踏进过房间。
“啧啧!没想到这万年面瘫也有面不瘫的时候啊,恩静妹妹,看样子,接下来你可得小心咯!”
cave“好心”地提醒了句,不过长腿欲迈下楼时,又停了下,返回来问她:“话说,怎么做到的?”
“……”
恩静当然没理他。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也果真如连楷夫所言,一点都不好过。
同在一处上班,下了班又回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每一见,她总是觉得阮生浑身的冷冽锋芒快要把她冻成霜,明明一开始生气的是她,可那厮就是有本事化被动为主动,以至于没两天,上下佣人在处理初云后事之余,又开始窃窃私语:“这次又是怎么了?
先生怎么突然又搬到书房睡了?
该不会是因为‘那一个’住进来,所以先生又要冷落太太了吧?”
他也懒理,由着一众下人去猜。
初云的丧期就在这一片冷寂中度过。
出殡那一日,走得近的走不近的宾客来了一大堆,包括“阮氏”里那一列平时受过初云恩惠的员工。
可没想到的是,那闹事的一伙人也来了,就和李阿姨同一批,在初云遗像前沉默地鞠躬。
彼时恩静就站在阮东廷身旁,作为主人对宾客行礼。
眼一抬,看到那几个身影时,她沉下声问阮东廷:“会不会是来闹的?”
其实两人已经好几天没讲过话了,可阮东廷看上去还没有消气的迹象,只淡淡道:“谅他们也没那个胆。”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李阿姨领着那列人过来,过来对着他们俩鞠了一躬:“阮总、太太,请节哀。”
“二小姐是好人,会上天堂的。”
“二小姐对我们大恩又大德,我们所有人都会替她祈祷的。”
说最后那句话的人不是李阿姨——对,正是之前在酒店闹事、后又奎宁中毒的王阿三!
恩静眯起眼——“二小姐对我们大恩又大德,我们所有人都会替她祈祷的”?
这么说来,那多出来的五百块工资王阿三已经知道了?
初云交代清楚了?
她忽然想起那次奎宁中毒时,她曾吩咐初云打电话到人事处去问王阿三的号码,可电话还未拨出去,阿sir们就到家里来了,后来杂事乱事一大堆,初云是什么时候去办这些事的?
员工们前脚一走开,她便和妈咪说了一声,后脚跟着走出了殡仪馆。
只是欲叫住李阿姨时,却见一道高挑的身影突然从另一端窜出,飞快地将李阿姨拉离了人群:“怎么样,带来了吗?”
竟是何秋霜!
恩静脚步一跃,下意识地隐入了一旁的大树后。
“带来了、带来了!”
只见李阿姨从口袋里拿出一瓶小小的东西。
离得太远,恩静看不清那是什么,却看到何秋霜迅速将东西收进口袋里:“对了,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哦!”
李阿姨看上去有点儿好奇:“何小姐,这是?”
“是什么你别管,总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今天拿药给我。”
“哦……好的。”
两拨人匆匆碰头,又匆匆分手,余恩静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
片刻后,才拿出手机:“marvy,李阿姨刚刚不知拿了瓶什么给何秋霜,就藏在她牛仔裤的口袋里。
我想,或许你可以去查一查。”
至于该怎么查,这就是颜侦探专业范围内的事了。
挂上电话后,恩静还是决定去向李阿姨探个究竟。
在殡仪馆外,百米之内清净无人时,她叫住了她。
“是太太啊?”
回头看到叫住自己的人,老妇人毕恭毕敬道,“太太,您有事吗?”
“工资的事工人们知道了是吗?”
“是的太太,二小姐都和我解释过了,哎……”她原本就哭红了的眼底又浮起泪意,“那么好的姑娘,你说到底是谁那么狠心想害她?
那晚她去了我家,和我说那企图将奎宁中毒一事栽赃给您的人,也想加害于她。
您看,那么好的姑娘,那么好的姑娘啊……”李阿姨泣不成声。
恩静垂首,长长地叹气。
只是一口气还没叹完,又蓦地,哽在了喉中——“那晚她去了我家,和我说那企图将奎宁中毒一事栽赃给您的人,也想加害于她”?
初云和李阿姨说了栽赃的事?
这么说来,她是在发现了购物小票后才遇到李阿姨的?
而发现购物小票的那一天,不正是她被阮生赶出家、继而出事的时日?
天!
她脑袋一个激灵:“李阿姨,你还记得具体是哪天吗?”
“怎么了吗?”
李阿姨看她表情这样严肃,便直觉是大事了,掐着手指努力地算着:“我想想啊,好像是七号吧……”
“七号?
你确定吗?”
李阿姨又掰着手指仔仔细细算了一遍:“对!七号!”
突然之间,恩静浑身颤抖——七号,七号!
初云坠崖的那天——
正是七号!
“七号?
七号怎么了么太太?
难道就是……”
“对,七号就是初云出事的日子!李阿姨你再仔细想一想,初云那晚是什么时候离开你们家的?”
“大、大概九点多吧。”
“你确定?”
“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可是不会太晚,因为、因为二小姐说还要去找何小姐啊!”
“何秋霜?”
“是,何秋霜小姐。”
一定要马上告知阮先生,立刻!马上!
只是回到殡仪馆时,却不见了阮生的踪影。
“阮先生人呢?”
marvy的口吻听上去挺没好气:“何千金‘身体抱恙’,刚刚虚弱得晕倒了,我们阮总正要送她回去休息呢。”
身体抱恙?
晕倒?
可刚刚在外面不是还好好的?
恩静沉吟片刻,看这边事情也完成得差不多了,便走过去和妈咪说了什么。
随后走向好友:“marvy,我身体也有些不舒服。”
marvy心领神会。
她的车就泊在后方的露天停车场里。
两人刚走到车旁,就看到阮东廷的车正好开出了停车场,marvy冷哼了声,加快速度。
可再怎么快,她的跑车开出停车场时,阮生的车已不见了踪影。
回家时张嫂看上去挺惊讶:“太太回来啦?”
可一双眼却又下意识地瞥向客房,面上似是尴尬。
“你们先生呢?”
marvy明知故问。
张嫂看上去更加为难。
她冷哼了声:“在那女人房里?”
“呃……何小姐身体不舒服……”
“哦?
本小姐也挺不舒服呢,要不你也去把他叫出来陪陪我?”
“这……”
“marvy。”
还是恩静开口,解救了为难的张嫂。
marvy这才收敛了态度。
只是待老管家一走,她脸上的娇纵便全退了,拉过恩静严肃道:“你现在找个借口,把家里的佣人都集到一起说话,我去何秋霜房外盯着,一有机会就去拿她的药。
我现在很怀疑,那药就是造成上回员工中毒的奎宁!”
“我也正有此意。”
她拧眉思索了片刻,在marvy走往何秋霜房间时,转身走向了厨房:“张嫂,你把大家都召过来,我有点事要吩咐……”
可结果,那厢恩静把闲杂人等都支开了,这厢marvy来到秋霜房外时,却一无所获。
趴在何秋霜门上听了几分钟——房内几乎无动静,她在心里低咒了声“shit”,抬头却看到一张笑得邪魅的脸从楼下走来:“嗨,靓女!”
是连楷夫!
见鬼!她被那声男高音“嗨”得飞快跳起,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捂住他的嘴。
可这无耻的花花公子,顺势搂过她的腰就算了,竟然还伸出舌头,不要脸地舔过她掌心——
“喂!”
marvy惊得尖叫。
然后,紧闭的房门就在这一声“喂”下,被打开了。
“浑蛋!”
她真是想杀了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是的,门打开了,阮东廷走出来了,她被发现了!
见鬼!被轻薄就算了,现在竟然连计划也失败!
只见阮东廷冷着脸站在门口,看看她,再看看好友:“你们在这做什么?”
“做什么?”
登徒子搂着她的手更加紧了紧,“这都看不出来?
打情骂俏呗。”
阮生淡淡瞥他一眼:“秋霜在休息,”再瞥过marvy的一张冷脸,然后添了句:“把你的人带走。”
“shit……”一句骂语没喊完,已被连某人捂着嘴拖走。
大半钟头后,阮东廷才从秋霜房间里出来。
一下楼,便见那对欢喜冤家和恩静坐在大厅里,不知正在谈什么。
只是他刚走近,三人的对话便中止。
marvy抬起头睨着他,那目光里颇有挑衅的意味。
然后,看着他坐到沙发上,这大小姐开口:“连楷夫,想追本小姐的话,有件事你可给我听清楚了:我这人有个习惯,最讨厌脚踏两条船的花花公子!”
虽然口口声声喊着“连楷夫”,可说话时,marvy的眼却片刻也不浪费地盯在的阮东廷身上。
连某人倒是对答如流:“颜又舞,我这人也有个习惯,说话办事向来喜欢来直接的。”
他微微笑,一双桃花眼好看得简直能电人,只是嘴里吐出的话——“你呢,明明想骂的是baron,指着我干吗?”
“噗!”
marvy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到他脸上,“连楷夫!”
指桑骂槐原是门多么微妙的艺术,结果这混蛋竟直接把那棵槐树给揪出来!这不,弄得大家多尴尬!
可连楷夫还在说:“瞪我做什么?
你这样损我的名誉,该生气的人是我才对吧?
明明那‘脚踏两条船的花花公子’是baron……”
“连楷夫,再胡说八道就滚出我家。”
阮东廷冷冽的声音响起。
当然,连某人怎可能买帐:“我知道我是在胡说八道,可问题是,我们‘阮太太’不知道啊,”一面说着,一面笑意盎然地扭头向恩静:“恩静妹妹,别怪我这当‘哥哥’的没提醒你,你们家‘阮先生’呢,看着是挺混账的,可那心里啊……”
“cave!”
“呃……”恩静突兀的声音和阮东廷的同时响起。
她站起身,一时间,奇怪的人反倒变成了恩静——身旁这三人突然齐刷刷地将目光定到了她身上,包括阮东廷。
“我是想说……”她被这几道目光射得有些尴尬:“呃,面包应该烤好了,我去给你们拿。”
说着,转身就要往厨房里走。
可谁知楼梯口又添入了另一道声音:“加我一份如何?”
高傲的,餍足的,像是饱睡了一顿之后的女子的声音。
无疑,正是何秋霜。
只见她优雅地拾级而下,穿的还是之前的那条牛仔裤。
恩静与marvy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有点子了?”
“当然,本小姐是谁?”
——交流只在眼神间,无声仿有声。
果然秋霜一入坐,marvy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实施起她的“点子”:“初云的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还记得她生前总爱同人说,她哥哥酿酒的功夫一流,阮总,要不趁着刚火化、初云的魂魄还没有散去,我们一起到酒窖里,以烈酒送她最后一程?”
无厘头的点子让恩静也摸不着她的用意。
可对众人来说,这点子却是极好的。
港、闽两地皆有类似的说法,在亡灵魂魄未散之时,以其生前最爱的事物送她,让其安心“上路”。
所以阮生想也没多想:“好。”
众人起身时,marvy已不动声色地来到了恩静身旁:“听说何秋霜酒量奇差?”
她唇角荡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正好,本小姐酒量奇好。”
好得把何秋霜灌倒,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恩静明白了她的意思——灌倒之后再去查那瓶药,不是容易多了么?
一众人纷纷移至酒窖,只有恩静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甜品间。
阮家的厨房和甜品间是分开的,都在一楼。
恩静进来时,面包还没有烤好,她在烤炉旁静候了片刻。
只是十分钟后,带着一阵刚出炉的面包香来到酒窖时,她的表情似乎更添了丝凝重。
众人都已添满了酒,恩静一走进,便听到秋霜惊喜的声音:“是merlot!阿东你竟然把merlot也酿出来了,这不是我们在英国时常喝的那一款酒吗?”
她这话刚落,便有cave在一旁凉凉道:“是啊,‘我们’在英国时常喝的那一个款酒。”
就她何千金这酒量,能喝几次啊?
还“我们”“我们”!
秋霜被他说得有点儿尴尬。
于是自然,阮生淡淡地瞥cave一记。
害得cave连叹气:“哎,这日子简直没法过咯!天天看着‘某些人’在装逼,苦的是,我又装不过她们。”
一边感叹,一边俊脸又转向他家的女神:“既然装不过,我们不如闭嘴喝酒?”
“明智。”
marvy看到恩静下来,也答得挺爽快,“来来,阮总,我们都举杯,致初云吧。”
“致初云——”众人举杯,五只手五张脸,竟是各怀各的心思。
一杯酒入肚,秋霜脸上已染了层红晕。
阮东廷知道她酒量素来不佳,秋霜一搁下杯子,他便说:“别再喝了,你这身体状况不适合喝太多。”
“就是啊,何小姐,要不你先回去睡觉吧?”
marvy 刻意加重了后面这句话:“这酒窖里都是能喝酒的人,你一杯来我一杯去,我怕你等等会很无聊呢。”
本来阮东廷那一声劝后,秋霜的确是不想再喝的,可marvy这话一落下,好胜心那么强的她哪能乖乖停手?
嚼了抹刻意作出的优雅微笑,秋霜慢条斯理地替恩静倒了杯酒,再替自己倒一杯。
完全懒理marvy的口舌,何千金她打算以行动来回击,你看——
“恩静妹妹,”只见她笑容真诚,举杯看向对面的恩静:“你我之间也算是颇有些缘分了,那年在厦门听你唱南音,只觉得这小姑娘长得清清秀秀的,但唱得还真是不错呀,谁知今日你竟成了‘阮氏’的董事长夫人。
我替你牵了这条线,你说,咱们俩该不该干一杯呢?”
这话听着挺客气,可字里行间的鄙夷和挑衅,谁会听不出来?
阮东廷凝眉,不悦地瞪向她:“秋霜,再胡说八道就回房!”
可那被鄙夷挑衅的主儿却只是淡笑,温温柔柔地举起酒杯:“何小姐客气。”
大眼探向秋霜越来越红的脸——是,刚刚那杯酒的劲已经上来了。
她微微一笑,抑头,一整杯merlot全灌进肚里:“何小姐,我干杯,你随意。”
只是她这么猛的喝法下来,秋霜哪还能随意?
再一杯酒入肚,秋霜已经面色不佳。
很努力地想让漂亮的眉头不皱起,可好像不太成功。
只是对面的恩静看她酒杯方歇,又拿起了酒皿,往她杯里注了七分满的酒,同时,也给自己注了十分:“何小姐,这杯我敬你。”
marvy几乎要赞叹这女人的坏心眼了——可怕!可怕!你七分满,我十分;我干杯了,你还敢不干么?
是,也许换了其他人可以,但气盛如同何秋霜——呵,不可能的!
那头恩静还在说:“这几天因为初云的事,大家心力交瘁,有招待不周的还请何小姐见谅。”
漂亮地回敬了秋霜方才的口出狂言后,端起十分满的酒,干脆利落地灌入肚,余下秋霜和她眼前的merlot,还纹丝未动。
搁下酒杯,恩静见秋霜还不动,便扬起体贴的笑容:“何小姐如果嫌我倒多了,意思意思就好,不必勉强……”
而话音未完,就见秋霜已经拿起杯子,一口气喝光。
是,一口气。
杯子再落到桌上时,她的眼神已迷离。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奏效了。
只是戏演到这份上,阮东廷哪还能看不出古怪?
刚刚恩静主动要敬秋霜酒时,他就觉得事有蹊跷了,于是干脆什么也不说,就坐在那,直到这会儿,看到秋霜已经摇摇欲坠了,他才淡淡地开口:“颜小姐,有劳你送秋霜回房。”
果然天助她也!marvy的回答愉快又响亮:“没问题!”
一双眼悄悄地朝恩静眨了眨——很好,等等我就把她送到房间里,然后……呵呵!
marvy一走,连楷夫自然也跟着她离开了。
酒窖里只剩他们夫妻二人时,阮东廷看着自家的太太,突然间觉得长久以来都以“柔弱温驯”来定义这女子,似乎是错了。
“有什么要向我交代的吗?”
他问。
哪知她竟想也不想:“有!”
那一脸凝重,想也知不是风花雪月的小事。
恩静说:“我们也回房吧。”
阮东廷没有再多问,直到回了房落了锁,才开口:“怎么了?”
“刚刚,”恩静一脸大事将至的凝重,“我在甜品间里又发现了一个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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