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什么, 道侣?
苏芝芝差点喷酒,她咳嗽几声, 过了半晌, 才复杂地看着魏岸。
树林沙沙,夜风卷过开满树桠的花,带走它们, 它们飘落在廊下, 白洁的花瓣落在魏岸身后,如今灵力枯竭, 这种树还能好好活着, 也是坚韧。
魏岸眼神宁静, 没有忐忑不安, 只有等待, 他好像并不在乎是不是能结为道侣, 就差她开口的判决。
她终于长长出一口气,有点疏离地说:“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
听罢, 魏岸神色不改, 却仿佛松口气, 点点头:“好, 是我唐突, 你可以把它当玩笑之话。”
苏芝芝顺着他的意思,笑了笑, 说:“师兄这个玩笑可是吓我一跳。”
魏岸垂下眼睛, 轻声说:“是么, 过去我以为……”
苏芝芝觉得有必要解释以前的误会。
她正襟危坐,神态严肃:“师兄, 以前魏大哥为我们牵线,不过,或许我们不合适,索性最后你被远调,这事也便不了了之,没有及时告知你,我的失责。”
“远调,”魏岸看了眼庭中的花,目光再挪回来,带着点点不经意,“是辜……小峰主出的手。”
苏芝芝以为辜廷手脚会干净点,不过,或许他压根不在乎会不会被魏岸发现。
她点点头,说:“听说是这样的。”
魏岸又歪歪头,好似疑惑,说:“你说过好人配不上你,在你眼里我是好人,所以不会有机会,是吗。”
苏芝芝:“……”
等等,这番言论,怎么这么耳熟,但她只在骨鸟面前说过啊!
下一刻,魏岸就把骨鸟卖得干干净净:“是小白说的,我阻止过它,我想,这是你与它说的,但既然被我无意知道,我必须告诉你,否则只有你被蒙在鼓里。”
苏芝芝:“……”
骨鸟这货!
她借着抿口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
它到底说了些什么!她眼神锐利,盯着远处钻在灵石堆玩耍的骨鸟。
奈何骨鸟只顾着灵石,根本没察觉她的“杀气”。
她只好清清嗓子,说魏岸说:“或许是个误会,我……不太习惯和你这样赤诚的人打交道,并非配,与不配的问题。”
她直抒情绪:“或者说,世间感情,没有配与不配之说。”
过去她曾感慨她不配好人,可不知道是不是画修功法的缘故,心态平和下来,就会发现这想法很好笑。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配不配之说,她只是不喜欢魏岸而已。
她不曾以为,过去对辜廷的喜欢有什么错,不要因为一个男人,去否认自己喜欢的情绪价值。
这点,她自己倒是拎得清。
“我知道了,”魏岸听罢,说:“在魔域城,谢谢你。”
苏芝芝想起她拉他那一下,回:“你也有所付出,是应得的。”
但其实,她最后没有丢下那几个毫无修为、催促她启动阵法的道友,她非绝对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而在潜意识里,不会认可抛弃、屠戮同门的行为。
这就是人之常情。
倏地,魏岸站起来,朝苏芝芝倾身,苏芝芝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他向她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像一块上好的白玉,越靠近,身上那种违和的熟悉感越强,直叫她眼仁倏地缩起,屏住呼吸。
手最后落在她肩膀,就像荷叶上凝结许久的露水,终于“咚”地落在湖里,他的手指捻下她肩膀上一朵白色的花。
周围空气又流动起来。
他坐回去,展开手,给她看那静静呆在他掌心的花,九瓣花瓣没有缺任何一瓣,它被风眷顾,没被撕扯开,完完整整。
魏岸说:“是花。”
苏芝芝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哦。”
他将花放在茶几上,声音很淡,几不可闻:“谢谢你,没把我舍弃在那里。”
又一阵风过,那花轻飘飘的,在桌上滚几个圆圈,缓缓落在地上。
她的睫毛细微地颤颤。
魏岸走后,苏芝芝站起来,走向灵石堆,骨鸟窝在里头,舒服地翘着鸟脚,浑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苏芝芝指尖一弹,它从灵石堆里滚下来,“哎哟”两声,愤怒地说:“你干嘛!”
她居高临下,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你跟魏岸说了什么,都老实跟我说清楚。”
骨鸟吓得浑身骨头抖了抖:“我……啊,魏岸那混蛋,居然出卖我!”
说完它想振翅飞走,但哪里比得过苏芝芝,被她一把抓住。
骨鸟:“我错了!”
它怂得及时,把在魔域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苏芝芝:“那晚上我没忍住,就就……”
“就?”
苏芝芝冷笑,她也是傻了,居然会对骨鸟说那么多话,明知道它傻得可以,她逼问:“说吧,还有什么瞒着我?”
骨鸟欲哭无泪:“不、不是我发现你有危险的,是魏岸,我现在可发现不对劲,他怎么那么敏锐,还拿我做借口!”
“你是该早发现不对劲,”苏芝芝说,“门上我留了保护阵法,魏岸若真的是练气一层,怎么可能破解,进我房间?”
骨鸟呆滞:“你说,他会不会用的什么别的歪门邪术,想获得你的信任啊!”
苏芝芝按了按额头:“不会,他既然把你抖出来,就知道我会找你质问,他很有底气。”
问题出在哪,苏芝芝也很快知道。
难怪呢,总会有莫名熟悉的感觉。
包括最开始,骨鸟灵力泄露,肯定也有他的手笔。
他不想再隐瞒,才会把话说清楚,可是,他居然会借魏岸的皮,来试探她,她不敢想象,要是刚刚答应“魏岸”结为道侣,会发生什么事。
好家伙,为了剔除隐形存在的威胁。
这个疯子无所不用。
就是不知道,他这样做有什么意思。
苏芝芝拍拍手上的土,神情严肃起来,如果“魏岸”想杀了她,那真是手到擒来,但他没这么做。
她暂时也看不透。
而此时,骨鸟从土地里冒出个头,呸呸两口土:“姑奶奶,你埋我十次了,还生气吗?”
苏芝芝按着它的脑袋,阴恻恻道:“给我躺好,我还没消气。”
亏她对骨鸟这么好,这厮真该长些记性。
最后一次埋骨鸟,苏芝芝把它葬在三尺深的土里,让它自个儿好好爬,便回到云间阁。
桌案上,是她近来翻出来的画修的功法、技法,苏家的藏书十分多,弥补她的空缺。
但她有点心浮气躁,随意涂抹两笔,就搁下,等了一会儿,庭院还是一片安静,骨鸟这次居然没有顽强地爬起来,难道三尺太深了?
苏芝芝皱皱眉,她站起来,刚往庭院迈步走去,忽然那堆土里,冒出一只手。
她揉揉眼睛。
那手不大,骨节却有点大,皮肤偏麦色,紧接着他破土而出,大骂:“哇把我埋这么深你也太过分了吧!”
苏芝芝和他对视着。
骨鸟、或者应该说,少年傻乎乎地看着她,问:“啊,你怎么突然变矮了?”
苏芝芝:“……”
苏芝芝:“要不你先低头看看?”
少年低头,下一瞬,嗷叫声穿破天穹。
他手忙脚乱从泥坑爬出,光着半个身子,下半个还扎在土里,像个猴子似的摸摸自己的手,摸摸自己的脸:“啊,我变成人了?”
显然他比苏芝芝还要懵然。
苏芝芝心里点点点。
她实在看不下去,半掩着脸,丢一身衣裳过去:“你先把这穿上。”
这么对比,骨鸟就显得很大惊小怪。
他不太会穿人类的衣服,循着平时的记忆,大约找到正确的穿衣方式,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不过好过光着。
苏芝芝指指桌案对面,示意他:“坐。”
少年大喇喇坐下,看苏芝芝跽坐,想起辜廷魏岸之流,坐下来都是背脊挺直,优雅好看,便略微收拢自己的脚。
苏芝芝从最开始的惊讶回过神,打量变成人身的骨鸟。
他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面还有泥土,五官初初长开,眉宇高昂,鼻梁挺直,眼睛又大又明亮,肌肤偏麦色,俊着呢,看着又很干净,声音也不再像骨鸟时期的幼稚,而是带着少年人的沙哑。
感受她的目光,他不太习惯地拉拉自己衣襟。
苏芝芝问:“你还能变成人?”
少年还是和骨鸟时期一样,横放双手,和骨翅膀那样挥挥:“我也不清楚,太突然了!”
苏芝芝看不过眼,指着他:“手放下来。”
骨鸟:“哼,干嘛?”
苏芝芝:“你不知道人类一边说话一边摆这个姿势,很像智障吗?”
骨鸟:“……”
他生气得很明显,眉头一竖,麦色的肌肤浮上薄怒:“我不是智障!”
苏芝芝好整以暇:“越争辩自己不是智障,越像智障。”
骨鸟:“……”
反正他说不过苏芝芝,只能努力将手并在身前。
安静下来后,苏芝芝感到有点头疼,怎么也没想到骨鸟会变成男孩,而且还是看起来十四五这么大,再住在她云间阁,总会引起点风言风语的。
最主要是,“魏岸”那座大山盯着,他不会杀她,但她不能保证他不会对骨鸟动手。
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骨鸟,骨鸟得离开云间阁。
苏芝芝说:“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殿宇,去那边住吧。”
骨鸟睁大眼睛,很快反应过来:“不行!那以后见你是不是要通报啊,可我还等着你帮我渡劫呢,你是要卸磨杀驴?”
他变成人后,智商其实还稍微高那么一丢丢。
苏芝芝心里盘算着,而骨鸟说完这句,完全没半点自觉,他一脸单纯,看到桌上的桂花糕,咽咽喉咙:“我闻到香气了。”
苏芝芝心里一喜。
她忙让仆从做好吃的,骨鸟果然吃得很快乐,以前他只能把东西吃到“家”,没有味觉,现在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很是满足。
最后,苏芝芝和善地问:“吃饱了吗?”
骨鸟点头:“饱了饱了。”
苏芝芝和善地问:“喝足了吗?”
骨鸟又点头:“足了足了。”
很好,吃了她的东西就要听话,下一瞬,苏芝芝拖着他的后衣领,吩咐仆从:“把偏殿收拾出来,让他住。”
骨鸟“嗷嗷”叫唤:“不行!我怀疑我突然变成人,可能和我的劫数有关系,我不能离开你啊啊啊!”
他干脆耍赖,抱住苏芝芝的腿。
她拖着他走了两步,突然怀念他还是鸟骨头的时候,那时候多轻啊,刷的变成人,真是哪哪都不对劲。
突然,苏芝芝脚步顿住,而骨鸟也从鬼哭狼嚎中回过神来。
他抬起眼,就看不远处,站在庭中的男子,可不正是魏岸?
苏芝芝:“嘶。”
“魏岸”眼神凉凉的,瞅着骨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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