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都乐市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陈墨站在酒店门口,尽管裹着厚厚的羽绒衣,鼻头也冻的发红。
这场雪从昨晚开始簌簌落下,大片大片的鹅毛雪花纷至沓来,到现在,已经将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下。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啊?”陈墨温温软软的,很少会生气,哪怕门童拦着不许她进去,她也没有恼怒,只是心平气和地又问了一遍。
“陈小姐,”门童心虚地不敢看她,“小林总说,麻烦您等他过来。”
陈墨鼓鼓腮帮子,又偏头去看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了。
林淮安是在半小时之后过来的。
门童按住耳机,听清里面的内容之后,忙不迭引着陈墨进门。
酒店大厅里的温暖和外面的冰天雪地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刚一进门,陈墨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抱了个满怀,她揣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松了松,十分舒服。
林淮安定的包厢在酒店最上层,这座高达108层的连锁酒店,是林氏的产业之一,风景最好的顶层,独属于林淮安。
大堂经理在电梯口就离开了,陈墨按照他说的房号找了过来。
包厢内,林淮安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正在看落地窗前看窗外愈演愈烈的大雪,他身旁站着的男士适时侧过身来对着陈墨微微颔首。
陈墨见过这个人,他是林淮安的助理梁荆。
又过了十来分钟,林淮安才示意助理推着自己入席,他啜了口温度适宜的淡茶,抬眸看向陈墨:“坐。”
陈墨打量了一圈,往前几步走,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
“吃什么?”林淮安语气淡然,听不出情绪。
陈墨从小就不挑食,便老实道:“我不太吃辣,其他的都可以。”
林淮安没说话,在光滑的桌面触摸屏上勾选要点的菜色,他操作熟练,看得出来,对这里很熟悉。陈墨之前从未来过林氏酒店,对这种新奇的点菜方式赞叹不已,她沉浸在自己的好奇里,没注意到林淮安点了什么。
直到服务员鱼贯而入,上了满桌红灿灿的川菜,就连空气里都飘着辣椒呛鼻的香味,陈墨才惊讶了下。
然而她表达惊讶的方式,也就是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啊”了一声,既然他点了这么辣的菜,她就少吃一点好了。
“多吃点,”这是点菜之后,林淮安第一次对陈墨开口,他拿了公筷,姿态优雅娴熟地帮她布菜,麻辣兔肉、辣子鸡块、麻婆豆腐、水煮鱼,满满摆了一小盘,都是红彤彤的辣味菜,而且几乎全是荤菜,就连麻婆豆腐里面都混杂着肉沫和辣椒沫,“对了,你再再尝尝这个。”
林淮安说着,把剁椒鱼头的两只鱼眼睛都挖出来,整整齐齐摆在陈墨眼前唯一没有被辣椒侵占的米饭碗里。
陈墨握着筷子,愣在当场。
鱼眼睛死死盯着她,陈墨后背不自觉蹿上来一阵麻意。
林淮安就坐在旁边,唇角扯着极淡的笑容看她。
他笑意未达眼底,眸底依旧是一片冷然。
陈墨咬了下唇,挑了鱼眼睛旁边没沾上汤汁的米饭吃了口,再要吃下一口时,林淮安已经舀了一勺鱼香肉丝盖在了她的米饭上:“拌着吃。”
“不好吃?”见陈墨没有反应,林淮安轻声问了句,没等陈墨回答,下一秒钟,他已经变了脸色,将筷子啪的一下扔到桌上,连那抹极淡淡的笑容都没了,“司机送你过来的?”
陈墨放下筷子:“嗯,司机叔叔说,等下去公司接阿姨。”
陈墨说的阿姨,就是林淮安的继母。
陈墨当年是被抱养的,她的亲生父母姓甚名谁、为什么要把出生后健健康康的孩子丢弃掉已然随着岁月流逝变成了无可追溯的过往,当初小小年纪的陈墨被丢弃在冰天雪地里,一度发热到四十度,孤儿院发现她、把她捡回去的时候,漂亮的小娃娃已经烧傻了,社会救助的力量再大,也只能帮她捡回来一条命。
陈墨在孤儿院长到三岁时,因为一副漂亮可爱的皮囊被林淮安的继母蒋镰瑜看中抱回了家里,彼时林父尚在世,陈墨便被收养在管家老陈名下,成了老陈的女儿,一生都养在林家。
林淮安不喜欢蒋镰瑜,这是林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他听到陈墨说起那个女人,脸上神色更冷了几分:“走吧。”
话落,梁荆推着他的轮椅往外走。
陈墨顿了顿,跟上他们。
外面的大雪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除了马路上因为车来车往而干净些的路面,其他地方无一幸免,全部落满了雪,雪上留下的痕迹没多久,就会被覆盖掉。
梁荆先帮林淮安上了车,然后收起轮椅放到后备箱里,他站在车旁,一时有些拿不准下一步该做什么。
“过来开车!”林淮安开口。
梁荆关上车门,趁着往前走的功夫扫了眼站在旁边的陈墨,看到女孩儿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跟满地落雪莫名相配。
车窗降下,林淮安看向陈墨:“我不习惯跟人同乘。”
陈墨理解地点点头:“我记住了。”
林淮安视线扫了眼不远处的门童,又回到陈墨身上,顿了顿,没再说话,吩咐梁荆开车离开。
——
晚上九点,林淮安在书房看书,梁荆敲门进来,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林总,”梁荆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里有什么情绪,免得又惹恼了林淮安,“陈墨小姐还等在酒店门口,按照您的吩咐,她进不去酒店里面。”
林淮安“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梁荆终于还是道:“您看是不是安排人……”
陈墨已经是林淮安的未婚妻了,因着这层关系,蒋镰瑜不派人去接她,完全在情理之中,梁荆毕竟年轻气盛,尽管跟在林淮安身边已经有几年了,也还是免不了会有意气用事的时候。
林淮安没说话,梁荆干脆再接再厉:“我听老宅的人说,今天是陈墨小姐21岁的生日,老宅那边,可能还在等着给她过生日。”
酒店传过来的消息说,陈墨手机没电,他们都没人敢借给她,林氏酒店虽然在闹市,但陈墨一根筋,说好了在酒店门口等人来接,就一直等着,也不哭不闹。
“呵,”林淮安嗤笑一声,林家老宅怕是世界上最冰冷的地方,那种毫无温度的地方,装出这样盛世热闹的模样,只令人觉得作呕,他将书收起来,看向梁荆,“去看看。”
梁荆忙不迭推了轮椅过来。
梁荆开车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老宅的车子停在酒店门口,陈墨笑着打开车门坐上去,走路的姿势都有几分僵硬。
林淮安降下车窗,远远看着那辆车离开,在皑皑白雪上留下一串车轱辘印。
“去老宅。”林淮安开口。
此刻,林家老宅。
蒋镰瑜工作结束后回家喜欢安静,家里佣人便不敢闹出声响来,做完各自的工作就都回了房间。
唯独管家老陈在别院的房间里点上了星光灯,还在墙上粘了几只浅色气球。
陈墨被司机接回来之后就绕路直接来了别院这里,她进门看到老陈,语气立刻雀跃起来:“爸爸!”
老陈是林父生前最得信任的老管家,因而得到了这个小别院,如今斯人已逝,他也苍老了几分。
“墨墨,”老陈笑着,“今天跟少爷去吃饭,感觉还好吗?”
陈墨是蒋镰瑜带回来的,也是林家养大的,老陈左右不了这个孩子的婚事,他唯一庆幸的一点,是他曾经看着林淮安长大,知道他本性善良。
既然少爷答应了要娶陈墨,便不会亏待了这孩子。
“很好的,”陈墨笑嘻嘻走进来,抱了个气球,“酒店很大,菜也很多。”
老陈微微眯眼,看到陈墨外套已经湿了,冬天落雪再大也不会湿衣裳,抖一抖就都掉了,如今这样,无非是在室外时间很长了,他看着陈墨发红的眼眶,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好。”
父女二人点了蜡烛,一起吹灭,然后就着满屋的星光灯和屋外的大雪吃蛋糕。
不多时,电话响起来,老陈接起一听,视线落在陈墨身上:“少爷回来了。”
林淮安很少住在这边。
他回来了,是家里的大事。
陈墨擦擦唇角的蛋糕,看着爸爸要过去忙,然后下一秒,老陈顿住了步子:“你也跟我过来。”
往常,陈墨就生活在这个小别院里,外面的世界与她无关,除非蒋镰瑜叫她,否则她很少踏出这里的。
但现在,她已经是林淮安的未婚妻了。
老陈带着陈墨过来时,林淮安正安排人往客厅中央摆了个两米高的多层大蛋糕,他还请了个乐队,各种乐器噼里啪啦咚咚锵锵的,打破了林家老宅的安静。
蒋镰瑜换了套衣服下楼,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幕。
林淮安目光看向老陈:“陈叔,我来拿陈墨的户口本,明天带她去登记。”
他一开口,乐队就自发停了下来,房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老陈往蒋镰瑜那边看了眼,然后才道:“哎,少爷,我这就去取过来。”
林淮安看着陈墨,漆黑的瞳孔里泛着冷意,他伸手转动轮椅走到陈墨眼前,抓住她的手,轻轻握住:“生日快乐。”
乐队适时奏起了生日歌,房间里复又恢复了热闹的景象。
林淮安的手很冰很冰,就像今天外面下了一整天的大雪。
他的眼睛分明很漂亮,漆黑的瞳孔里像盛着满天银河,可陈墨却忽然想到了今天米饭碗里的那两只圆滚滚的鱼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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