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常，关成自然会被言出法随神通惊到。

但在圣坛之中，已经见惯了这种挂壁术法，此时却是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孟闯的元神被孟裳拉回，已经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孟家的本命法器之中。

元神不灭，肉身湮灭，对于混元境强者来说，虽然不至于身死道消，但伤害也很大。

最起码接下来的二三十年，孟闯都得为凝聚肉身而努力。

除此之外，孟家还须提供大量资源供孟闯消耗。

就算有言出法随神通，也无法瞬间令孟闯恢复。

这既是儒道职业的缺陷所致，也是天道规则的限制使然。

“犬子元神完好如初，竟不似受创之身。”

“这都是关大人的功劳和恩德，老朽在此，多谢关大人了。”

略微感知，孟裳对孟闯的现状也是了解清楚，所以二度俯首对关成拜到。

“举手之劳，孟大人不必挂怀。”关成客套了一句，而后话锋一转，“孟大人难道不想知道，令郎是如何湮灭肉身的？”

话音落下。

孟裳原本恭敬感激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别样的神色。

但很快，这点变化就消失了。

圣坛中发生的事，付云朝都能像开启了上帝视角一样通晓全局。

关成不信孟裳不知情。

此话能顺口说出，关成已经是冒着一定风险了。

因为圣主唯独放过孟闯，定然有他自己的考虑。

这个考虑，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是关系道儒门的。

关成若是不点破，孟裳自然不会提。

但关成点破了，就等于揭开了自己和孟闯之间的窗户纸。

二人要么关系更进一步，要么瞬间剑拔弩张，打杀起来。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老朽身在京师，未曾开了天眼，岂能知道……”

“听闻关大人正是从滁州归来，又带回了犬子的元神。”

“这当中原因，老朽其实还得请教关大人，还希望关大人解惑一二……”

下一刻，孟裳面色平静地回答道。

竟然矢口否认了？

关成心里一动，也立刻做出了反应：“令郎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深入魔窟，斩杀妖魔无数，最终被北人王残魂夺舍，后来又被大能解救，湮灭了肉身。”

一口气说完，最终，关成加了一句：“他是个英雄。”

“多谢关大人解惑。”孟裳全程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俯首拜道，“所谓大恩不言谢，关大人此恩，我儒门上下，定会谨记，将来关大人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正气堂找老朽。”

“到时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儒门也不会拒绝推辞！”

“便以此物当做信物罢！”

说着，孟裳左手一挥，一道明黄色的物件掠了过来。

关成顺手以摄，物件入手，却是一枚明黄玉佩，其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篆体“孟”字。

除了入手有些冰凉，微微蕴含着一丝浩然正气以外，倒是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孟裳这是下了大血本啊。

关成心里一动。

若是平常恩德，以孟家的地位和度量，肯定会回馈一件上等法器或者神通给关成。

但孟裳却没有这么做。

反而送了关成一个天大的人情。

所谓黄金有价，人情无价。

孟裳的这枚玉佩，可谓是比山还重了。

当然，孟裳的言外之意，也有结交关成的意思。

毕竟关成背后可是伏魔卫付云朝。

“这个……本官似乎受不起……”关成张口客套道。

“关大人当得上这个。”孟裳笑了笑，而后露出一丝愧色道，“人老了，总喜欢关心子女的健康和幸福。”

“犬子受此大难，老朽心神受动，不能再与关大人神交，还请见谅。”

这话，当然是送客令了。

关成微微颔首，笑道：“下官也有事，就此告辞。”

“不送。”孟裳拱手一笑。

而后，浩然正气宣泄而过。

浊浪、小舟，全都消失不见。

关成的神识犹如恍然一梦，重新回归肉身。

从车夫和随从的角度看去，关成只是在正气堂门口立了一会儿。

既没有敲门，也没有举步，只是静静冥思。

而后，就见关成转过身来，表情淡漠地道：“回去吧。”

车夫和随从恍然对视一眼，也不知道关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明明到了正气堂门口，却不通传，也不进去。

这特么是什么神经病？

但作为车夫和随从，也得有自己的本分。

两人也不敢多言，连忙侍奉关成坐车，而后向千户府驾驶而去。

自从德胜坊的小院被司天监来客破坏以后，关成便搬到了千户府。

至于苏叶，关成也一起带来。

有照影千鹤壶的加持，再加上苏叶并没有沾染人命，妖气清醇，所以也没有引起他人注意。

关成走后。

儒门正气堂。

静室之内。

孟裳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扫过。

对面的桌上，坐着一位黑脸堂，身材魁梧的汉子。

“老祖……闯弟回来了？”汉子见状，连忙出声，脸上全是关切之色。

孟裳“嗯”了一声，左手一挥，孟闯的元神犹如一道金龙虚影，射入眼前的金色瓶子之中。

这瓶子可不是凡物。

乃是儒门第一代儒圣遗留下来的法器，据说有通天彻地之威能。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黑脸汉子看到元神虚影归来，关切之色变成惊喜，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老祖，我去将这个好消息带给大家！”

孟裳微微一笑，眼中露出慈爱之色：“去吧。”

黑脸汉子身形一闪，旋即消失。

孟裳注视着他逝去的背影，微微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刷！

这时，一道身影显化在孟裳身前。

同样鹤发童颜，长相也和孟裳极度相似。

二者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若不是此身影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邪气。

就算是关成见到，也分辨不出来。

这身影身上的邪气，说是邪气，不如说是一种与浩然正气截然不同的气息。

既诡异，又平和，平和之中，又平添了几分暴虐的力量。

孟裳见到此人，脸色变得冷漠起来，语音也冰冷如水：“不是说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现么？”

“周儿才走，你就出现，不怕被发现？”

身影闻言，嘴角微微扬起，以嘲讽的口气道：“孟周头脑简单，对你言听计从，就算发现，又岂能出卖你？”

“哼！”孟裳闻言，脸上顿时青筋暴起，怒道，“你还敢说！”

“若不是你派了孟闯这厮南下滁州，岂会有今日之局？”

“你知道你的贸然举动，会给我儒门带来多大的震动么？！”

说话之间，孟裳已经没了往日的平和和温润，此刻完全像一个被惹怒了的雄狮，恨不能将眼前身影撕成碎片！

“呵呵呵……这就生气了？”

“你的浩然正气炼到哪里去了？”

身影见状，竟然也不害怕，反而出言揶揄孟裳。

一边说话一边坐在了孟裳的对面，拿起了之前黑脸汉子孟周未曾用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赞道：“好茶！”

“大胆！”孟裳脸色再次变化，“信不信我这就斩了你！？”

盛怒之下，浩然正气宣泄，整个静室之中，真元乱窜，杀气腾腾。

身影顿时眉头一皱，连忙放下茶杯，挥手宣泄出一道真元，将室内杀气掩盖。

而后，他面色沉静下来，正色道：“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谁跟你开玩笑！？”孟裳怒道。

身影严肃道：“杀了我，对你的影响也很大，对整个儒门来说，也是天大的灾难。”

“我劝你还是要三思啊！”说话之间，换了一副威胁的面孔。

孟闯即便怒气很盛，但也只能渐渐平静下来，语气有些缓和地道：“方才那关成来正气堂，应该不是他的本意！”

“很可能是受了付云朝的指派，前来一探我儒门的虚实。”

“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再出像孟闯这样的错误了。”

身影点点头，认同地道：“你说得对，这位关大人，看起来实力很弱。”

“但我方才从他身上探查到了一丝天道气息。”

“不过……他方才那句话，却向我们透露出了一丝信息……”

孟裳已经平息下来，即便对这身影极度厌恶，但也忍不住想听下去：“什么信息，说说看。”

“他问你知不知道孟闯的遭遇，我猜测，他其实是想让你说出圣主的名字。”

“毕竟，孟闯是被圣主所救。”

“当时你若是对圣主产生哪怕半点兴趣，恐怕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身影想了想，眉头皱起说道。

“确实如此，所以我方才只能矢口否认，然后卖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其实也是为了不露出什么马脚。”

“毕竟圣主已入幽冥之地，恐怕也是十死九生。”

“我们这个时候，只能明哲保身。”孟裳微微叹了一口气道。

身影看了一眼孟裳，接着道：“看起来，你是很后悔当时和圣主联盟了？”

话音落下。

却见孟裳双手之中，忽然爆发出一团青紫色气运，毫无征兆地攻向身影。

“你……”身影没料到他竟然真得动手，大吃一惊之下，身形就要虚化逃遁。

“跑不了！”

嗡！

随着一声爆喝，一只参天大手的虚影，忽然从头顶落下。

大手的五指伸开，直接将身影握在掌中。

“斩！”

下一刻，孟裳手中的青紫色气团猛然化为一道剑光，刺入了身影的胸膛。

呼！

黑色气息顿时从胸膛掠出，魔气蒸腾。

“杀了我……你也会……”身影还在垂死挣扎。

但孟裳却不给他一丝机会，剑上浩然正气灌注，直接将之湮灭。

沙沙沙……

很快，身影的身躯化为西沙一样的粉末，缓缓抛洒下来。

“噗！”紧跟着，孟裳张口喷出一道血箭，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体内气息也跟着虚弱不已。

“呵呵呵……真是一招错步步错啊……”

“隆昌啊隆昌，你死了，却将祸患永远地留给了我儒门！”

“还真是遗祸无穷呢！”

“若不是那姓关的千户，老朽差点儿就……”

斩去身影之后，孟裳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

不过更多的，却是解脱。

方才的那道身影，其实是他的儒道执念所化的分身。

正是这道执念，差点将他带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

千户府。

关成回来屁股还没坐热。

内室外边就传来随侍小吏的声音：“大人，镇抚使大人有令，还请千户大人出来接令。”

这随侍之前一直跟随沈千户，很有眼力见。

在室外高声叫嚷，其实是在给关成争取时间。

原因完全是因为室内还有一个美若天仙的长生花花妖苏叶。

那随侍还以为关成和苏叶在里面做什么勾当。

这话当然也是为了示警。

“娘的，茶都不让喝一口？”关成刚刚在苏叶的侍奉之下，换下官服，穿上便服，闻言不由笑骂道。

“尊上，您现在可是千户大人了，一切都得比以前更规整，这是没办法的事。”苏叶掩口笑道。

而后又为她除下便装，重新穿好官服。

“罢了罢了，也不知道林真那个贼厮又想干什么……”

关成嘴上骂骂咧咧，身体却很诚实。

很快穿好官服，从内室走出。

刚刚走出门来，眼前顿时一亮，脸色也是一变，惊疑道：“怎么是你？”

眼前前来传令的，不是别人，正是林真的妹妹林柔。

林柔一身紫衣，英气勃发，眼光灼灼地看着关成，蓦地，她透过门缝，看到了内室之中的一抹绯色。

那是苏叶衣裙的颜色。

这……这贼厮……大白天……竟然……

呸！

没来由的，林柔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生气。

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气血上涌，化神境修为都掩饰不了心中的烦闷。

当即眉头深深皱起，身上煞气一闪，怒喝道：“伏魔卫千户关成接令！”

说着，甩手扔过来一个银色令牌。

扔出的手法，也故意加重了手劲。

关成也不知这小妮子为何会忽然变脸，但那也不管他的事，直接伸手，轻飘飘地将令牌接住。

能让千户大人亲自接的任务，自然不会是小案子。

这又是林真亲自派自己的亲妹妹前来传令。

自然是付云朝的意思了。

关成心知肚明，当即将一丝真元潜入令牌，搜寻任务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