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只水鬼,水里的鬼。
什么?你问我家住哪儿?
呃……这水鬼么,自然是要住在水里了。
要说我在这水里活了多久,我估计都能追溯到玉皇大帝他爹妈成亲那会儿。
我住着的地方有很多旁的鬼,但能下水的,却只有我这么一只。
每次,当我化出人形从水里**的钻出来时,游荡在河边的旁的鬼们,就会大呼小叫的四下逃开。
他们为什么逃?
我不知道。
可是令我感到心酸的是,那些旁的鬼们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发出惊骇欲绝的尖叫:“娘啊!鬼啊——”
你们就不是鬼了么?
我感到委屈。
既然都是鬼,就得鬼鬼平等,你们又何必排斥我这个鬼呢?
本水鬼感到很寒很冷很寂寞。
我曾经试着将河边一个书生鬼拖到我住着的河里陪我,可那鬼一沾河水,立即就变成“滋滋”响的白烟儿,魂销鬼散了。
我在河里上下摸遍了,他竟绝决的连块鬼渣子都没有给我留下。
从此旁的的鬼见我就如同见了翠花儿家的小亲亲似的惊悚。
哦,你又问我翠花是谁?
翠花儿是在我住着的河上面的那座桥上摆摊儿卖汤的。她原来也不叫翠花儿。叫孟婆。可是她却觉得别人叫她孟婆把她给叫老了,后来她就改名儿叫孟娘。可还是不太满意,最后就改名儿叫翠花儿了。
翠花儿的小亲亲曾经到过凡间,他在凡间的大名儿叫钟馗,小名儿狗剩子。但是大家都不敢叫他小名,更不敢直呼他的大名。因为他除了叫狗剩子钟馗外,还有一个官衔,狗剩子官衔是阎罗王。司阴间百事,管人间生死轮回。
小亲亲这名字也是翠花儿给取的,她说这名字最配她们家阎罗王的玉树临风。
玉树临风是啥?
不明白。
不过我却最怕翠花儿家那个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狗剩了,他每次来河上偷偷瞧翠花儿时,我就潜在水里不出来。
哦,忘了说了。我住着的这条河,叫若水,也叫冥河。
河上架着的那座桥,叫奈何桥。
我在奈何桥下待了一千年后又是一千年,无数个一千年过去了,等到天边极东的那块地从海变成了田,又再从田变作海的时候,我被一帮缺德鬼怂恿着去凡间走了两遭。
第一次是牛头马面两只小鬼勾错了魂,把人间一个阳寿未尽的小女娃的魂给勾走了,他们又怕狗剩责怪,就要我去过完那女娃娃未尽的阳寿。本水鬼本不愿去的,结果牛头就恼了,说我完全不顾念平日里他们去凡间时给我捎吃带喝的情份若是下次再去凡间一定什么也不给我带云云。
我无奈,只得答应了。
马面的脸原本拉得比驴脸都长,见我点了头后,一下子就阳光了起来,赶紧拉着我到了凡间,指着一棵歪脖子树下一动不动躺着的小小人影对我说:“喏,就是这个人了,放心她只剩一个月的阳寿了,一个月之后我和牛头立即来接你。”
说完一脚踹在我屁股上,助我上了那女娃娃的身。
然后我活了。
这一世里被我上身的女娃娃干农活的老爹死了,家里只有她娘一个。
我记住了牛头的话,好好做人,孝敬老娘。
我娘拿着针翘着兰花指秀外慧中的绣花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瞧见我坐在她脚边的小凳上,无比天真的望着她。我娘到田地里努力挑粪浇菜的时候,猛然一个回首就看到我蹲在树边万分乖巧的看着她。我娘做饭的时候一边往灶底加着柴一边眼睛不安的四处搜索,就会发现我藏在草垛里双眼充满无数好奇的望着她。
终于有一天,我娘疯了。
就在我躲在花叶间纯洁而又无辜的望着她的时候,她突然跳起来一把将我抓了过去,手中正拿着的杀猪的刀子没头没脑的直往我肚子上捅,她边捅还边吼:“我杀了你这妖孽!我杀了你这妖孽!”
……猪没杀成,我被宰了。
等到我凄凄惨惨戚戚的倒在地上的时候,老熟人牛头和马面来了。
牛头的圆脸上飞上了两片可疑的红云,道:“你看我说的吧,一个月之后我们一定会来接你的吧?”
马面脸上的两片红云在听到牛头的话后,硬生生的娇羞成了两团:“就是啊,你看吧,咱们兄弟现在就接你回去,以后有好吃好喝的还给你留着。”
他们说什么都没用了。我成了被自己老娘拿刀捅死的天才。
牛头见我不语,又开始抱怨道:“你看看你,也不是我说你,你这副身子的老爹就是被你娘用药给药死的,你现在又老是用这么复杂的目光盯着她,她肯定会发疯的啦!”
#……#%¥#%#¥%
牛头马面个孙子!早怎么不说!
于是,我便在这间冬凉夏暖、四季通风、采光良好的破茅草屋里结束生命了。
我又回到了奈何桥。
我的第一次人间之行,就以被自己的老娘活活的戳成马锋窝而宣告结束。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大家都很满意,只有我一个人不满意,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悲剧。
我又在奈何桥下过了将近八百年的孤寂岁月之后,便有了第二次去往人间的机会。这次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命不该绝却早早的魂归地府。阎王要她回去,她却不知为何就是不回,于是,我又上场了。
这女子是个才女,叫苏花花,家里老有钱了!我上了她身后,满脸红光的拿着一个馒头,想蘸白糖蘸白糖,想蘸红糖蘸红糖。
若用一个字儿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那就是:爽!
两个字:爽啊!
三个字:真爽啊!
为了能一直爽下去,不置于再次被人戳死。我上了苏花花的身后牢记第一世的教训,看人的时候坚决不说话,说话的时候坚决不看人。
不过,也就在这一世里,我的人间之行终于能和一个传闻中的“情”字沾上边儿了。
本水鬼甚是欢喜。
一日里,我和丫鬟在一家茶楼里喝人间极品的雨前龙井时,我的一方香帕突然被风卷起,吹落楼下。
我站起身,从凭栏处往下凝望,却见我的帕子被一个书生捡了去,那书生捡起帕子后抬头看了眼楼上,也只这一眼,我注定是他命里的劫数。
就像翠花常给我讲的人间爱情故事一般,我与那书生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已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只可惜书生家里太穷,我爹娘死活不同意。但我却坚决要嫁这书生,还为他拒了知府公子的提亲,让书生很是感动。
但这一切皆在一日里出了变数。
那时金乌西沉,广寒初现,东风吹得花枝轻颤,落了一地的繁华。
我让丫鬟把风,自己与书生偷偷相会在后花院中,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时候,那书生突然问我:“我一无功名,二无家势,是何处值得小姐托付终生?”
书生默默的看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知道,他必定是想要我说因为你才华横溢、是人中之龙。可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说:“因为你是个男的。”
“……”
那日里风很轻,夜很静。
书生呆呆的看着我,不言不语。
在我以为他打算就这么一直不说话的时候。臭书生突然仰天狂笑三声,道:“说得好!”
然后一口血喷出来湿了我两只袖子。
话到这里,你们以为那书呆死了么?
不,他可没死。他吐完血后就跌跌撞撞的到了墙边,准备翻墙出府。我要上前扶他,却被他坚决的推开了。
等到他踩坏了我四盆月季,弄塌了一个花架子后,他终于成功的翻过了墙头儿。
这一别之后,接连几天我都没能再见到他。
又过了几天,丫鬟突然跑来告诉我说臭书呆自那日之后,第二天就跑到了山上的苦竹寺,当了个光头和尚。
我很无语。反复的想着那日的话,我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可不是么?我之所以嫁给他,不就因为他是个男人么。他要是个女人,我如何能嫁?我也想要知道这人间之情为何物,他若是个女人,我与他相处又如何能够知晓?
我想我没错。
不过经这一闹,我算是无人问津了。
不过私以为,没有丈夫不可悲,可耻的是我连个奸夫都没有却成了全城妇女的反面典范。
又长了几年后,我的想法变了,我觉得,做女人还是得要有个丈夫的。
有时候走在路上,我是多么的希望身后有个人轻轻的道:“阿花,你是我的妻。”
可事实上,这一世,我到老死都没能嫁出去,成了名镇京城的“苏家老女”。
这一世之后,我又回到了奈何桥。在桥下趴了两三年后,臭书生也死了从桥上过,那时候我刚好从水里冒出头来,他在桥上一眼看到我,脸上立即又是惊又是怒,万般颜色变幻之后,冷哼了一声大步走开,前去投胎了。
臭书生这次投胎又是个和尚。
再次投胎,还是和尚。
他也慢慢的从第一次死后见到我的又惊又怒转变为现在的冷冰冰一点头。
他倒越来越淡定了。
从他第一次在桥上见到我,臭书生总共在这奈何桥上走了九回,也见了我九回,更是接连做了九辈子的和尚。
人常说九九归一,也是确有其事。
九世之后,臭书生终于坐化成佛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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